“你还有哪道题不懂,我给你讲讲。”从樾给林稚音讲完一题,转头问道。
林稚音不习惯同学给她讲题,所以即使还有不懂的题目,她仍是摇了摇头,从从樾手中把自己的笔拿回来。
正好这时周黎打了电话过来,说她已经到校门口了。
林稚音把卷子收起来,再把要带回去的课本放进书包里,起身的时候看到从樾斜靠在他自己的课桌上,见她收拾好了,站直了身体,说了句:“走吧。”
林稚音奇怪地看着他。
从樾这么大大咧咧的人,在她的注视下居然不自在了起来。他轻轻一咳,解释道:“很晚了,反正我也要走,顺道送你到校门口。”
林稚音说:“在学校里出不了什么事。”
从樾算是发现了,林稚音就不是那种会安心接受别人好意的人,凡事她都要先质疑一下,好像怀疑总有刁民想害她。
他把书包往背上一甩,叹口气道:“是我一个人走夜路害怕,想让你陪我一起走一段,这总行了吧?”
林稚音想笑,不过忍住了:“那行吧。”
她还勉为其难上了。
从樾狠狠一咬牙,算了,好男不跟林稚音斗。
晚自习放学有段时间了,大半的学生已经离开了学校,校园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几声虫鸣鸟叫显出夏日的生机。
校道上仍有三三俩俩的学生在走动,有些还是成双成对的,虽然学校禁止学生恋爱,但这种事情就跟樱花一样,到了春天总会开的。
从樾前后看了看,以前没注意,今天才发现趁着黑灯瞎火偷偷约会的情侣还不少,果然“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推着自行车,和林稚音并肩走在一起,好像也成了早恋的一对儿。
想到这里,从樾看向林稚音。
林稚音察觉到从樾的目光,回过头莫名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从樾故作淡定地收回目光。
这时候有人拍了下从樾的肩膀,把正心虚的他吓了一跳,回过头,见是陶芯不是老李头或者别的什么老师,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
“陶芯,大晚上的,你要吓死人啊。”从樾捏了一把汗,看向突然冒出来的陶芯。
“我不过是和你打个招呼,你不做亏心事,怎么会被吓到?”陶芯说着看向林稚音,再看回从樾,眼神里显然已经带上了怀疑的色彩。
“你们两个不会是在幽会吧?”陶芯问。
“没有,你别张嘴就来。”从樾严正地声明道。
“我随便问问的,你干嘛反应这么大,心里有鬼哦。”
“有你个大头鬼。”从樾飞快地看了林稚音一眼,岔开话问陶芯:“你怎么还没回去?”
陶芯掂了下书包,回道:“下个月不是校庆嘛,我留下来排舞。”
陶芯是校舞蹈社的,学校里但凡有什么活动,她们都会表演节目。
从樾问:“你们这次准备排什么舞蹈?”
“采茶舞。”
林稚音闻言,转头看向陶芯。
从樾敏锐地察觉到林稚音感兴趣,想了想,问陶芯:“你们舞社之前不都是表演的现代舞吗?怎么这回突然排起采茶来了?”
陶芯解释:“现在不都说要复兴传统文化嘛,学校响应号召,想要弘扬平湖的传统文化,我们紧跟政策咯。”
从樾点点头:“那挺好,有地方特色。”
“特色?我们社里的人说跳采茶舞很土,这个舞蹈现在都是乡镇舞蹈团的阿姨在跳,我奶奶跳广场舞都不跳那个了。”陶芯耸了耸肩说:“队里很多人都不想排这个节目,觉得跌份儿。”
林稚音听到这儿,想起了上回和从樾去庙会广场看节目,那时候跳采茶舞的的确都是有些年纪的阿姨,没见着几个年轻姑娘。看来这个舞蹈和很多民间舞蹈一样,慢慢地断代了。
从樾皱了皱眉,问陶芯:“你也不想跳?”
“我是社长,当然要起带头作用。而且……”陶芯踮了踮脚尖,转了个圈,显得心情愉快的样子,“我还挺愿意跳的。韩老师有意让我跳‘蝴蝶’,我小时候看采茶舞就觉得跳‘蝴蝶’的人是最漂亮,跳得最好的。”
从樾直白道:“我看你就是想跳主角。”
陶芯下巴一抬,爽快承认:“我就是要跳主角。”
“那你怎么不跳‘茶婆’?她也是主角。”
陶芯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茶婆的扮相不好看,我才不要。”
采茶舞是带着剧情的舞蹈,其中有茶婆茶公,一众采茶女还有“蝴蝶”等角色。在舞蹈中,“采茶扑蝶”是重头戏,因此,“蝴蝶”的表演者理所当然就成了舞蹈的关注点,是独一无二的角色。
从樾在平湖长大,又特别喜欢参加民俗活动,从小到大他看过无数场采茶舞,自然知道“蝴蝶”一角的重要性。
就像龙的眼睛。
他下意识看向林稚音,想到她上回在河堤上蹁跹的舞姿,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林稚音去跳“蝴蝶”,说不定会很出彩。
……
十月份,理论上该是秋天,但南方仍是十分燠热,蝉鸣不断,分明还是盛夏。
校园生活日复一日,尤其是高三,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乏味至极。不过学校最近有一则消息在学生间传播,就是校舞蹈社在招人。
这其实是件很小的事情,但是因为在学校里实在太无聊了,才会被拿来讨论。加上平湖中学的舞蹈社小有名气,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里总有舞蹈社成员的身影,所以关注度比较高。
舞蹈社招新基本是面向高一年级的新生,因为高年级的学生早就筛过一遍,会跳舞的基本上已经入社了。上一届学生毕了业,社里缺人,加上校庆在即,这才急着招新人。
从樾从陶芯那里知道舞蹈社在纳新,和她要了一张入社申请表,陶芯还十分莫名,直说舞蹈社不招净炉手,让他别走错赛道了,走他的“七星步”去。
从樾说帮忙宣传,拿了申请表回到教室,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夹进了林稚音的课本里,之后若无其事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林稚音接完水回来,拿过课本一翻开,入眼的就是舞社的申请表。她愣了下,不用怎么动脑筋就猜到这张申请表是谁夹进她课本里的。
现在在这所学校,只有一个人知道她会跳舞。
林稚音盯着那张申请表看了几秒,眼底微微泛起波澜,但很快就恢复了死水一般的平静。
她已经不想再跳舞,也不想加入任何一个集体了。
从樾一直注意着林稚音的动作,见她静止了一会儿,把那张申请表直接扔进了抽屉里,完全搁置。虽然不意外,但他不免有些失望。
他倒不是非要林稚音加入舞社,只是觉得她跳舞跳得那么好,不展示可惜了。不过这种事情还是看林稚音自己的意愿,既然她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
进入中旬,高三年级开始了第一轮的总复习。
随着复习进程的开启,学习强度越来越高,年级里所有学生眼见地越来越疲惫。学校为了让学生有更好的体魄去迎战高考,将周二周四的早操改为了跑操,这一举措直接将全年级学生的怨气推到了顶峰。
周二实行课间跑操政策的第一天,从樾抱着球照例要去占领球场,结果刚离开教学楼没几步就被老李头抓到了。
老李头以没收篮球为威胁,让从樾把篮球收起来,不得再在课间打球。“留得篮球在,不怕没球打”,为了以后的幸福,从樾只好暂时听话,老老实实地抱着球回教室。
回到教室,他意外地看到了趴在课桌上的林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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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同学都去了操场,此时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从樾以为林稚音是睡着了,走过去碰了碰她的肩膀,喊道:“林稚音,醒醒,要跑操了。”
林稚音幽幽地抬起头,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平时殷红得像是抹了口红的嘴唇此时不见血色。
从樾唬了一跳,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事。”林稚音忍着不适回道。
“你看上去很难受,去医务室看看吧。”从樾关切道。
林稚音听到“医务室”,立刻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本就惨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病态十足。
“不用了,我没事。”林稚音摇头拒绝。
从樾见林稚音额上都冒冷汗了,眉头一紧,当机立断,伸手去扶她:“别逞强了,我带你去医务室。”
一瞬间,无数个黑暗的记忆碎片涌进林稚音的脑海中,将她割裂。
碎片中,一张张充满恶意的脸围绕着她,刺耳的笑声刺激着她的耳膜,她想把自己藏起来,却怎么也躲不开那些人捉弄的手。
林稚音浑身发冷,忍不住打颤,偏偏从樾还很坚决地要带她去医务室。她惊悸之下,猛地抽出自己的手,情绪骤然失控:“我说了,我不去医务室!”
从樾被林稚音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见她整个人状态不对,试探地喊了一声:“林稚音?”
清冽的声音穿过魔障,林稚音回神,抬头看到眼前的人是从樾,她的意识才渐渐回笼,知道自己刚才失控了。但她没有就此软化态度,那些痛苦的经历重现眼前,挥之不去,让她警醒。
他人即地狱,她不该再和任何人走得太近。
“从樾,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爱多管闲事。我说了,我没事,不用你管。”林稚音冷着脸,像是回到了刚转学过来的时候,甚至比那时候更冰冷,说的话更伤人。
从樾看着林稚音,慢慢皱起了眉头。
林稚音的眼神微微一闪,别开脑袋,冷硬道:“你走吧,我想自己待着。”
她盯着桌面,过了会儿,视野一亮,站在桌旁的人走了。
林稚音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晦涩难明,兀自发了会儿呆,腹部一阵又一阵的绞痛逼得她冷汗直下,不得不弯下腰,捂着肚子趴在桌上。
疼痛让时间变得难熬,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敲了敲她的桌面。
林稚音缓缓抬起头,惊讶地看到了去而复返的从樾。
从樾喘着气,额上还有薄汗,显然短时间内做了剧烈的运动。他气都来不及喘匀,先把手上的一盒牛奶插上吸管,递给林稚音,说道:“这是温牛奶,你先喝两口。”
林稚音发懵,从樾把牛奶放在她桌上。
接着,他又跟哆啦A梦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果,一股脑堆到桌面上:“一会儿你含一块糖,还有这个……”
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个暖贴,递到林稚音面前:“我看我妈肚子痛的时候就贴这个,你试试。”
林稚音喉头发堵,想说什么,又发不出声音,抿着唇,眼睛一阵发涩。
从樾见状,把暖贴也放到桌上,垂眼看着林稚音,开口问:“你是不是又想说我多管闲事?”
林稚音缄默片刻,低声问:“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管我?”
“林稚音,你说话真的很伤人。不过身体不舒服的人最大,就算你嫌我多管闲事,我也不能丢下你不管。”
“再说了……”从樾耸了下肩,道:“被骂一句多管闲事掉不了肉,但帮了你我心里舒坦,这样看起来我还是赚的,所以我就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了。”
从樾说完,咧嘴粲然一笑,笑意潋滟。
林稚音看着他明亮的面容,心神一荡,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