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我——”
话音戛然而止,秋绪如梦初醒,慌忙捂住那跑在脑子前头的嘴,生怕再吐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来。这清神丹给她的胆子,当真是愈发不受拘束了。
怎么说呢,她对顾玉初的惧意更多是一种“略有耳闻他不得了的事迹”、“初次相见鲜血四溅”或者“差一点点就被他一剑封喉”的死亡阴影,这些夺命一刻终究比抽象的阶级鸿沟更具威慑性,因此并不如本世界土著敏感,会时刻记得尊崇这位“太子殿下”。
“——真是骗得好哇!”秋绪急中生智举起两根大拇指,绕着顾玉初的脸点了一圈赞,“一下子就看透我钱眼儿里打转的本性,真是慧眼如炬,慧眼如炬啊!”
“怎么,现在不跳江捞钱了?”顾玉初见她乱七八糟的一番话,嗤笑道,“可惜了,那是孤让人去买的砗磲粉,是捞不出夜明珠的。”
“哎呀,不捞了,横竖也不是我的钱。”她抓抓脑袋,脸上这才绽开一抹赧然的笑意,“只是一瞬间从暴富到两手空空,着实过于刺激……”
“除此之外呢?”他不动声色地靠近,语调舒缓地循循善诱道,“比如,只是想要逃避梁家的追责?”
“没办法,见招拆招喽。”她摊摊手说,“毕竟我早有言在先,会为殿下效命,做了决定就肯定会付出代价的嘛,天下从没有免费午餐,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她神色坦然,言之凿凿,这平静的模样倒衬得顾玉初方才刹那间的怀疑很是狭隘小气了。
顾玉初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晦暗,半晌终是挥挥手道:“此处还有不少后续要梳理,你回去休息吧,会有亲卫送你。”
秋绪心中讶异,这一回顾玉初竟然真是带她来看一场戏。那戏绚烂至极,盛大非常,她恋恋不舍的目光扫过江面,荧光虽已渐渐暗淡,却仍有余光闪烁,而后听话地离开了这热闹之地。
兰心早已经在马车旁静候,见她过来,忙抬起手撩起车帘子。她在登上马车之前,忍不住再次回首,却发现顾玉初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秋绪回到客栈,先喝了些红糖姜汤以暖身驱寒,而后又吃了些精致茶点。待她用毕,兰心便伺候她洗漱安歇就寝。
她仍住在中午小憩时的那间客房,正当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被一阵细碎的说话声惊醒,似乎是从隔壁房间传来。虽然隔着一段距离,空气中已然弥漫着热腾腾的苦药味,正是顾玉初身上常有的那一缕淡淡药香味。
“殿下,这药您定要喝了才是,今日还未曾沾过一口呢,可不能断了。”那声音听来,好像是阿山,言语间满是急切。
顾玉初倒是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淡淡道:“今日诸事繁杂,忙得晕头转向,哪里有闲心记起这档子事儿来?”
“奴一直替您惦记着呢,每日都是奴亲自熬药,可殿下纵是事务繁忙,这药也不能不喝呀,要是能行,奴恨不得替您把药喝了。”
看来阿山是真心认为,这世界上没有比顾玉初身子骨更重要的事儿了,又轻声劝道,“殿下,公务暂且放一放吧,这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完的,您瞧,这药都快凉了。”
此番劝说后,顾玉初并未再反驳,只听那声响,似乎是他接过了阿山递来的药,开始慢慢饮下。
阿山口口声声说愿意替主子受苦,秋绪似乎记得,在原著里,他也当真是个忠心耿耿之人。只可惜,顾玉初命丧黄泉,他作为忠仆,又怎么会有好结局呢?思及此处,不禁有些惋惜。
她的思绪渐渐飘远,似雾霭般昏昏默默,而后再次不知不觉地沉入梦乡。
然而,秋绪没想到这一次的梦境却很清晰。
她瞧了半天,琢磨出来这似乎是原著里三言两语带过,却在这个世界真真切切发生过的片段,多半是系统给她放的顾玉初微电影赠礼篇。
秋绪看见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似是已故的林皇后,靠坐在粗壮银杏树边,随意将饵料撒入湖泊,垂眸静看鱼群争先恐后涌来,搅碎盈盈春水。
她的膝边有个梳着包包头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在玩儿着从树上落下的银杏果。
许久,不知哪个宫人提醒道:“娘娘,起风了,回吧。”
她轻轻应声,被搀扶着站起来,目光却被墙瓦上飞过的鸟群吸引,驻足许久。
秋绪终于看清,她有一双美丽却衰败的眼睛,将枯未枯。
林皇后本就心思沉郁,体弱带病,衣袖间总染着丝丝缕缕的清苦药香,就似她的人生,因为利益交换而被选入宫,却争不过圣眷独厚的梁妃。女儿天生不会说话,怀儿子时,又遭人暗算,受到惊吓早产。
太医本以为这唯一的嫡皇子要胎死腹中,她却咬碎牙将孩子生了出来,像是剖出一枚浸透鲜血的珍珠贝。
顾玉初打娘胎就带了病,头三年里,药吊子的青烟没散过,乳母总说这孩子瘦瘦弱弱,哭起来像奶猫呜咽,瞧着就可怜,后来,林皇后给他一块冻玉海棠作护身符。
魏衡帝当时瞧见,还皱眉不喜,说玉易碎,寓意不佳,林皇后却平静道:“若天灾人祸都要找本宫的孩儿讨命,这玉碎了,玉棠儿才能活。”
也不知那冻玉海棠有什么神奇功效,自从佩戴了那护身符后,小猫崽儿顾玉初的身体逐渐好起来,在开始习武后,更是健康硬朗得像一头小豹子。
可相反的,林皇后的日子却一天不如一天。
她的话越来越少,时常倚在软榻上,静静看着儿子在院内读书练剑,女儿抱着猫伏案画画,而后她慢慢合上眼,呼吸浅浅地睡过去。
最终,在顾玉初十岁那年——
那天他还在华光殿的学堂里,听孟夫子文绉绉地讲大道理,真没意思,窗外正是好天气,春天要来了,小鸟吱吱啾啾飞来飞去,梅花都还未谢尽,朱砂玉兰倒抢先开了花,俏丽地挂在枝头。
孟夫子见他神游天外,戒尺在书本上一敲,惊得顾玉初一跳,旁边大皇子见他糗态,嗤笑半句,他也毫不在意,脑子里还胡乱想着,母后软榻旁那支瘦梅没熬过立春呐,早上请安时瞥见瓶空了,要不就将那株玉兰送去吧……孟夫子怎么还拖堂?这都什么时辰了。
国丧钟声就在此时响起,沉凝钝重,一声叠着一声。
那一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被那钟杵捣穿胸腔。
顾玉初撞开学堂门时,脸上血色褪尽,宫女侍卫都没拦住,他跌跌撞撞地在青石板上奔跑,承晖殿前那条走过千百遍的宫道突然蜿蜒得近乎扭曲,怎么也跑不到头,中途好似还跌了一跤,可他已经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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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远远望见母后寝殿挂上的白幔,他忽然觉得身体里力气尽失,腿怎么也抬不起来了,走了两步便软绵绵地跪倒在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衣摆扬起又落,他如同断线木偶,直直倒下。
秋绪却在此时再次醒来。
残梦仍绕在思绪间,她想着,顾玉初弱不弱确实不好说,但这么看来,确实有病在身,年仅十岁,本应该是体魄最为强壮的年纪,可在极度悲愤之时,竟然会吐血昏迷。怪不得阿山说他这药可断不得。
这般情况,竟然还能在十五岁奔赴战场?甚至于,她觉得魏衡帝的做法有些蹊跷,这孩子本应被捧在手心精心养护,又不是穷苦人家,一国之君有的是金银财宝保他儿子平安顺遂,再者朝中午将如云,皇室皇子众多,怎么非要送个“玉棠儿”去那凶险的战场?
思索完梦境,意识渐渐清醒,她终于睁开眼睛。
清神丹的药效已经褪去,极为明显,她的五感从那种锐利如芒的状态中恢复正常,仿佛卸下沉重的枷锁。
记忆如潮水涌来,她逐渐想起在清神丹的药效里,做出的大胆之举——在盐场和顾玉初对峙结果惨遭撩拨,在太子突查私盐仓库时,被污蔑后怒而破锁,在夜里观看星河坠江,误以为是她的钞票打水漂,甚至指着一国太子鼻子骂败家……
哇哦,别人都说老虎的屁股不能摸,轮到她了,竟是按着老虎屁股狂撸一番,还要说:“小猫咪~喜不喜欢姐姐的摸摸啊?”
她默默捂脸,人怎么能有种成这样。
尽管有些汗颜,但细细想来,她上辈子谨小慎微地度过二十年,这样不顾后果、只活当下的时刻少之又少,如今药效褪去,恢复正常,心中竟隐隐有一丝怅然若失。
这般想着,她轻轻叹口气,翻了个身。
然后她就看见顾玉初沉睡的侧颜,安静地卧在她的身侧,嘴唇微抿,鼻梁如峰,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模糊的阴影——不是?清神丹就算没了,她的感知力也不至于废成这样吧?身边躺着个人都浑然不觉?
秋绪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那声音大的,好似倒吸一口凉皮,径直把顾玉初给吸醒了。
他显然疲惫至极,眼眸微微睁开一条缝,又缓缓闭上,伸手揉揉眉心,也叹口气:“你好吵。”
那一瞬间,秋绪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他怎么在这里?难道还是为了亲自守着她?守着便守着,怎么还上了床?……这房里只有一张床,好似也别无他法。况且他俩本就是合法夫妻,同榻而眠倒也并无不妥——故而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僵在那儿,维持着那倒吸凉皮的姿势。
“罢了,反正也未曾熟睡。”他昵她一眼,语气中不知是羡慕还是嘲讽,“你倒是睡得安稳。”
秋绪小心翼翼和他对视一眼,没敢说,那倒也没有睡得很踏实,因为梦见他的幼年往事,见到他已故的亲生母亲,以及一段应是令人怀念却难以怀念的痛苦过往。
此时若提起这些,岂不是在揭他伤疤?很该打了。
顾玉初又道:“你若想睡便接着睡吧,可睡不了多久了,陛下听闻你砸锁壮举,急召我们即刻返京,待天亮了,就准备起程。”
什么?!
陛下急召?
秋绪再次倒吸了一口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