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宁镇山扫过一眼，董岩就立刻将手从腰间的配剑上拿开，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紧闭的房门有了动静，先是开了一条缝隙，随后露出一张如珠如玉的面庞，声音怯怯带着点娇。
“主帅，何事劳您大驾？”
宁镇山身材颀长，挡在房门前将光亮全部遮住，他背对着光，一时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苏墨儿拿不准他要做什么。
莫不是终于想要动手报仇雪恨了？说不怕是假的，如今只能见招拆招。
宁镇山未言语，只抬脚往前走了半步，苏墨儿明白了，他想进来。
犹豫片刻，苏墨儿还是打开房门，规规矩矩的请人进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还算宽敞的房间，他进来之后就显得逼仄不少。
“主帅，我这只有凉茶。”
董岩紧随其后，瞧见苏墨儿说完话低垂着脑袋，一只手去拢鬓边的碎发，看样子像是娇羞。董岩哼了哼，这女人好生不知廉耻。
哪里是羞，分明是怕！之前以为宁镇山没发现她的身份才敢造次，还敢直直的盯着他的脸，但现在借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抬头看他。
心虚的咬唇，漂亮殷红的唇咬的发白，这时候宁镇山开口了。
“这里住的如何？”
声音清润平静，好像老友重逢许久。
可苏墨儿了解宁镇山，他越怒越是冷静。那时候府里的赵二少爷老想对她图谋不轨，有一次趁着无人时拖苏墨儿去假山处，幸好宁镇山及时赶到替她结尾，当时他就是一脸平静的踹二少爷。
越是平静的水面，底下就越发的暗潮汹涌。或许是想先凌辱她，再杀了她？
苏墨儿不敢怠慢，连忙道：“一切都好，这不，正打算处理药材制作解毒丸。”
屋里摆放着各种药材，她身上也染了一股药香，如此借口颇为让人信服。苏墨儿脑子转的快，觉得现在宁镇山眼睛看不清楚，正需要她来救，或许在他眼睛彻底恢复之前，还需要她。
想到这，她没那么紧张了，松开拽着衣襟的手，不顾上面的褶皱，她连忙拿出帕子去擦拭凳子，随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主帅请坐。”
客客气气，谄媚迎合。
他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一句话甚至能决定全城百姓生死，苏墨儿审时度势，想在他手底下多苟活几日，然后找机会逃跑。
宁镇山掀了掀眼帘，视线很是随意的定在她身上。
以前俩人相好时候，她最是得意宁镇山一颗心记挂着她，毕竟他出了名的冰冷，唯独对她与众不同，每每他用那双凉薄的眼睛看她时，她总觉得心里得意的紧。
但现在，她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让她钻进去。
人在尴尬和无措的时候总会想说点什么，苏墨儿就是这样做的。她拿过自己那些药材，如数家珍的说起药性。董岩皱眉，心道她说这些做什么。
说的口干舌燥后，苏墨儿才来了句：“没有翎草也不要紧，我会想办法弥补，药效不会太差。”
也就是说，即使王大夫手里有药方也无用，因为缺药材，这天底下能做出让宁镇山恢复药丸的人，只有她苏墨儿一个。
宁镇山只淡淡的嗯了一声，苏墨儿再接再厉的表忠心，话里话外都是保证宁镇山的眼睛会恢复。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看宁镇山，所以不知道宁镇山唇角噙着冷笑，眼神清明，早就看透她了。
像是她了解他一样，宁镇山也了解她。
……
送走了人，苏墨儿脱力坐下，后背冷汗浸透了里衣，风一吹，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今日也不全是坏事，起码她试探到宁镇山的意思，看来在治好他之前，她能保住性命。
如此作想，苏墨儿就没那么怕了，甚至在初一过来说是拨过来帮忙，故意捣乱阴阳怪气时，她还能笑一笑回嘴。
初一诧异，随后就是生气。
这个恶毒的女人怎么还能笑出来？
初一虽然是榆木脑袋，但他忠心耿耿，和十五俩人研究了一夜，终于弄明白主子和苏墨儿的关系了。
仇人。
十五说：“主子和苏大夫年岁相当，或许曾经有过什么，但现在都过去了，只剩下仇恨，不过……主子好像不忍心对苏大夫怎么样。”
后面的话初一没听见去，只听见了前半部分。他和十五的命是宁镇山救回来的，生是宁镇山的人，死是宁镇山的鬼，最是忠心不过，所以替主子打抱不平，在看见苏墨儿气定神闲的处理药材时，故意打翻簸箕，里面切好的药片洒了一地。
初一阴阳怪气道：“哎呀，没看见，不好意思啊苏大夫。”
苏墨儿扬起一张美人面，笑眯眯的道：“没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有点土更好，败火。”
初一脸都黑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不洗就给主子吃？”
苏墨儿故作惊讶：“可是你打翻的，和我毫无关系呀。”
“你！”
初一嘴笨不知道怎么回，气的脸红脖子粗不说，还得灰溜溜的蹲下捡药材，然后拿着小刷子，将上头的灰尘都清扫干净。
他万万不能让主子吃带土的药材。
接下来初一又捣了几次乱，但无一例外全被苏墨儿化解，一天下来，初一精神疲惫，苏墨儿好笑的看着他丧眉耷拉眼，觉得初一到底是年岁小。
“多大了？”
初一哼了哼，不想搭理她。但苏墨儿问完这句话就继续做事情，倒是初一按捺不住，硬邦邦的回了句：“十七。”
“才十七，果然是个孩子。”
“我不是孩子!”初一愤愤道，“主子当年从马匪手里救下我们兄弟，这条命都是主子的，所以你最好乖乖的做药，不要作妖，否则我定然饶不了你。”
他说这些话的力度，就像是苏枝和苏宴打架放狠话一样，全然没有攻击力。
苏墨儿莞尔一笑：“是吗？”
初一气的跳脚，当即转身就要走。“我才不要再看见你。”
苏墨儿没阻拦，心里默数三个数。
一、二、三……
三还没数完，初一就灰溜溜的回来了。
“不行，我得看着你，万一你做手脚怎么办。”
院子里的药材处理的七七八八，如今缺一味翎草，苏墨儿提议道：“不如去找王大夫问问，看他是否有办法。”
初一说他去问，苏墨儿反问：“如果没有办法弄到这味药，那就得用别的药材替代，或者想其他的办法，这你也能做到吗？”
初一只能答应带她去，路上还暗自下决心，决定开始学医，往后自己就能给主子看病了。
宁镇山身份非比寻常，所以他落脚在城中衙署，而王大夫身肩整理药材的重任，需要有库房来存放药材，因此住在另外一条街。这边苏墨儿和初一刚出门，消息就到了宁镇山那。
此时，宁镇山在处理公务和董岩商议要事，闻言董岩先作声：“谁让她出去的？”
“主帅，不如让十五跟着她，十五聪明机灵，起码不会被骗。”
真害怕苏墨儿再一次骗初一然后逃跑。
宁镇山稳如泰山，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冷笑。
“她不敢。”
有心问为何苏墨儿不敢，很快想到俩人曾经的关系，董岩识趣的闭嘴。
另一边，苏墨儿确实暂时不会逃跑。
命运让她遇见死而复生的宁镇山，当年她也曾真心实意的爱着他，便想着助他恢复，算是弥补亏欠了。
府里其他人还不知道苏墨儿的身份，到了之后还唤作刘大夫。苏墨儿笑笑没纠正，初一小声嘀咕了一句：“骗子。”
她就当没听见，开门见山的与王大夫说需要翎草。
“翎草不好储存且不常用，如果城里其他医馆没有的话，恐怕很难找到。”王大夫皱眉说，“小孙，你去跑一趟，看看库房里可否存有这味药材。”
孙大夫听师傅的话立刻走了一趟，很快回来，面色不善脚步匆匆。
初一心里一咯噔，心道这是没有的意思了？
“师父，请您快来看看吧。”
“怎么了？”
孙大夫咬牙切齿道：“汤小山把药材泡了！”
王大夫立刻跟上，师徒俩远去，而苏墨儿在听见“小山”这个名字时陷入了恍惚之中。
“走，我们也去瞧瞧。”
到的时候一个圆脸少年正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王大夫一脸嫌弃踹了他一脚，大步朝库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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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是专门负责熬药看药材的小药童，为人木讷老实不会说话，虽然干活还算麻利，但王大夫着实不大喜欢他，要不是看他忠心耿耿，早就不用他了。
谁料惹出如此祸端！
连着跨了两道门才来到库房所在地，地面上还留着未干的湿脚印，脚尖朝外，想必是小少年留下的。库房大门敞开着，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苏墨儿走进去，就见所有药材都放的井井有条，按需分类，上面还带着布防尘。
但最角落有个倒扣的水盆，地面洒落了不少药材，全部被水浸泡了不说，水顺着地面继续往其他药材堆延伸，幸好小少年不傻，拿了毛巾阻拦，可那么大一盆水哪里拦得住，已经有更多的药材遭殃了。
“还愣着干什么，抢救啊！”
王大夫呵斥一声，外面有士兵进来，徒弟孙大夫也跟着忙里忙外，初一有心帮忙，被苏墨儿拦住。
盛怒之下的王大夫不管三七二十一，无差别的骂人，这时候上去干活就和触霉头没有任何区别，还是让士兵们去做，他们二人避的远一些。
药材都收拾好放到一边，那些被水淹过的药材则是放在院子里，等待晾晒，王大夫依旧气的吹胡子瞪眼，当即就呵道：“看我不禀告主帅，让他好好罚你！”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宁镇山，还是觉得自己捅了大篓子，汤小山涕泗横流，说了不少求饶的话，但王大夫铁了心要罚他，直接快步走了，显然告状去了。
孙大夫犹豫了一下，朝苏墨儿笑笑，请她和初一自便随后跟了上去。
初一挠头：“我们也走？”
“你不是想帮忙吗？现在机会来了。”
苏墨儿抬了抬下巴，让初一将人叫过来，初一不解：“你有办法，可方才王大夫在的时候，为何没说？”
为何？一是不想触霉头，二是不想在王大夫面前有“卖弄”的嫌疑，惹他不快。
王大夫在军中地位颇高，之前的几次碰面让苏墨儿意识到，他很在意别人是否尊重他，若是她方才提出解决办法王大夫却没想出来，那就是在打他的脸，说不定反而让他迁怒其他人，不如现在私下里帮忙。
汤小山很快就过来了，他不认识苏墨儿只认识初一，听见他说有办法，抱着救命稻草的想法来，抹了一把眼泪道：“姑娘有何高见?”
“洒了的水是干净的吗？”
汤小山看看初一，初一朝着他点头。
“是。”
军中需要储备药材，汤小山懂药理，就在库房里帮着忙活，因为一些药材不能放在一起会犯冲，所以他得指挥士兵如何安放。
至于那盆水，则是收来的药材并不完全是炮制好的，汤小山也是好心，想着帮忙弄好再储存，可保留药效。
“哪里想到好心帮倒忙。”汤小山垂着脑袋，对即将到来的惩罚很是惧怕，殊不知，苏墨儿在听见他叫汤小山的时候表情变幻，五味杂陈。
“吸完水分是要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晾干吗？”初一问。
“不可。”苏墨儿蹲下，将药材分散开来，叫人拿来网子悬挂铺好，又取了干净的布盖在上面。“其实被水淹了之后也可以用的，药性不会失太多，但若是在日头底下暴晒可就遭了，日头太烈会导致药材失效，到时候可真是一文不值了。”
“还有，一般药材都是要阴干的，现在特殊情况，就让其通气，放块布挡着，比阴干来的更快，估摸着两天就能恢复。”
初一不懂药理，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我明白了，就是要避开日光晾晒呗。”
“大多数适用，不过也有一分部例如地黄，需要发汗来处理。”
提起自身强项，苏墨儿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唇角带笑的模样好像浑身都在发光。
汤小山打心眼里敬佩她，一口一个大夫叫着，初一心情复杂，觉得她好像没他想的那么坏。所以初一回去禀报时将这件事细细说了。
十五朝初一使眼色不想让他多说，因为宁镇山正在为公务而头疼，屋里气氛沉闷的厉害，初一可别再雪上加霜了。
然而初一是个脑子简单的，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十五深深叹气，小心翼翼的觑向宁镇山，就见刚才还皱眉的主帅，这么会儿眉头舒散，似乎心情不错的模样。
十五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