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淮回到华安阁,发现太医和婢女都被赶到了外头,故而并没有急着进屋,而是吩咐弄萝缀英打了热水,自个儿洗了澡。穿着寝衣披着黑狐大氅进了屋子,默默立在外间炭盆面前,将身子烤的滚烫。
他轻手轻脚摸到屏风后面,却意外的发现她并未睡着,而是侧躺着面对屏风,那双眼睛水盈盈的望着自己,问道:“既然醒着,方才怎么不出声?”
楚虞身上难受,半分睡意也无,只是头脑和身子都一样的沉重,才将人都赶了出去,想觅得清净。
“王爷回来得这样快,心里想必是不痛快,我想着你不愿进里间是想自己冷静一下,便没打扰。”
薛平淮已走到了床前,轻手轻脚爬到床的内侧,窝进被子里。楚虞此次并未如寻常受寒之人一般发热,反而就连好几个汤婆子都捂不暖身子。他躺下之时感受到身边传来的冰凉,又不可避免的心疼起来。长臂一伸,就将人揽到怀里。
楚虞往里面挤了挤将脑袋埋得更深些,闭上眼睛,眼泪瞬时就那么落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带了几分哭腔:“对不起。”
三个字的抱歉说的柔肠百转,莫说薛平淮现下早已将自己哄好了,便算仍别扭着,此刻怕也生不起气来。
他伸手揉了揉那露在被子外面的发顶,柔声细语哄着:“哭什么,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错。”
这话似乎并没起到什么作用,他感受到怀里的人因哭泣而颤抖的幅度愈渐大了起来,哭声也逐渐由啜泣转为嚎啕。他束手无策,只能更用力的抱紧她,等待她将那些情绪通通释放出来,即使那会让她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恶化。
等到楚虞终于平静了下来,薛平淮才再次试图与她交流:“阿楚,等你这次身子好些,我们便一同去戍边好吗?从前我总觉得塞外气候和医疗都不利于你调养,如今看来,京中才是最凶险的地方。”
国朝从没有哪个皇亲国戚在非战时远赴边塞的,更何况如今大部分兵权集于他一人手上,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不是一句话就能成的事。
楚虞敏锐地意识到薛平淮与柳依依的谈话并未达成一致,他一点儿也不愿意妥协,所以试图逃避。
可是,塞外啊,那样远的地方,盛京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只要陛下同意,天高皇帝远,太后也很难伸手干涉。这无疑意味着全然的自由,是个绝好的方法。
他们抛下盛京所有的压力和困扰,去到全新的地方,过随心所欲的日子,虽然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有所羁绊,出口的言语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拒绝:“那很好,再好不过了。”
薛平淮收到楚虞的承诺,强烈的安心感袭来,他再不去想那些所谓规矩礼节,一心是塞外广阔天地。他相信,只要自己坚持,就算皇兄一开始反对,最后也会妥协的。
边塞,他去定了。
而楚虞却在应下的一瞬间便想到了自己心中那丝隐隐的顾虑是什么——楚蔺,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寒窗苦读多年,只等科举得名,一展抱负。她大可将楚蔺也带去塞外,然而他经年所学却与边塞军防丝毫无干。可若将人留在盛京,因着自己的缘故,朝中又会有多少明枪暗箭在等着。
就算敬王费心照看,正如盛京难以干涉边塞一般,远在天边,又能帮到几分。
她身子此时本就虚弱,不足以支撑她费心,只是这么一想,一时忧虑之下便连连咳了几声。
薛平淮连忙把人再往怀里搂了几分,想要给她暖暖身子。
几番牵动之下,反叫人咳得更加厉害了,楚虞伸手挡在嘴前,他立马把手拿开,直到看见手中并无血迹,才松了松心。
然而楚虞那时时刻刻伴随着的的不安又开始转化为害怕,那混沌了一夜的神思也一点一点清明起来。
要留在盛京吗?
只是一念及此,她的心便不可抑制的震颤起来。
要和阿蔺分开吗?
可那是阿娘用命给自己留下的礼物。这么多年她一直都知道,阿娘想要个男孩,对自己生下的女孩,永远怀揣着满心的失望。
阿娘不爱她,虽不亏待她,但不爱她。
阿蔺爱她,阿蔺会跟在自己自己身后阿姐阿姐叫个不停。是当年她决定入宫时,唯一一个只有担忧不舍而非喜悦的人。
她还记得收拾东西的那一天,阿蔺会将她的包袱偷偷藏起来,抱着她的腰大哭。
终于,她还是决定不走了。这么多年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更多是为了自己,如果是为了阿蔺,似乎退让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她做出了决定,心中一时松懈,才发现弄萝缀英已经端了两碗药来。
薛平淮将她扶起来,自己先拿起其中一碗,递到嘴边,靠着碗沿,仰头一饮而尽。
这些年一直如此,只要她喝药时他也在,都会和自己喝同样的药。
还好他身体底子一向好,除了偶尔有些猛药会让他身体出现些不适,没什么太大反应。
楚虞在薛平淮第一次出现不适时试着劝过一次。
薛平淮只是深深的看着他,眼里是复杂而又辨不明的情绪,淡淡说了一句:“这点难受还不及你的病痛半分。”
于是,她恍然。那些她辨不明的情绪里,交缠着那么一丝愧疚。自此她没再提过一次。
薛平淮又拿起第二碗,坐到她床沿,拿小勺轻轻舀了半勺,喂到她嘴边。
她喝了一口,刚想要将刚才做下的决定与他说一说,恰好撞上他舀完第二勺抬头时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如琉璃一般澄澈的眼睛,一眼就能望到心里去。她又想起了当年那复杂难明的眼神,突然想,薛平淮人生唯一的不顺似乎就是自己。
如果没有自己,他这样的出身品性,合该一帆风顺,喜乐安康。
楚虞再难以说出口了。
薛平淮见她不喝,又将那勺子往她嘴边递得进了些,看出他有话要说,笑着哄道:“先把这勺喝了,给你时间说话。”
楚虞默然,低头小口抿掉那药,似觉这口药着实是苦,苦到一入口,便化了满腔的涩。
“说吧。”
哪里还能说得出呢?便只好搪塞一句:“这事儿先瞒着阿蔺吧,这几天别让他来了。”
反正也没几年可活了,不若便先去边塞,等我死后,再让王爷回京看顾阿蔺也好。
可我……分明是想好了,死了便放他自由的。
薛平淮自然无有不应的:“好,等你喝完这药,再接着睡会儿,我去给皇兄写折子请离。”
楚虞一勺一勺喝着薛平淮喂来的药,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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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还是这般,习惯性的逃避,习惯性的自私。
薛平澜自下朝回来在乾殿的门口立了已有小半个时辰。
他因薛祺的回宫而欢喜,又因殿门紧闭不得见而焦灼。
“姚姚,太医已经到了,今日的奏折也都送来了。你开开门好吗?”
话音未落,那门“嘎吱”一声便开了。薛祺站在门内,笑得促狭:“我可是一直和陛下隔门而立哦。”
薛祺在王府几日,又只带了半夏一人,不如宫里伺候的精致。此刻妆容淡了许多,钗环少了许多,行头素了许多,光彩少了几分,反透出薛平澜许久不见的小女儿姿态来。
他难得开怀,却没忘了刚才吩咐人请太医的事,上前两步,一边问:“想我了吗?”,一边将人上下左右检查了一遍。
手腕上包裹的白纱布在他一掀起薛祺衣袖的瞬间便刺入眼中,他手上一顿,心疼起来:“疼吗?”
“不想。”薛祺轻轻剐了他一眼,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两个字愣是给她咬出了千百层意思来,任谁也不会信这话。
“疼吗?”薛平澜没有放弃。
“一点点。”薛祺没再回避。
“怎么伤的?”薛平澜又问。
“自个儿划的。”薛祺也答。
“为什么?”
“卖可怜,博同情。”
他们就这样一问一答,周围立着的所有人皆是低头垂目,大气也不敢出。
薛平澜感到内心一点点充盈起来,目光也是一派温和:“饿了吗?”
薛祺却停止了回答,她将受伤的手从薛平澜的手里轻轻挣出来,又用没伤的那只手朝着身后站着一列端着奏折的吉祥勾了勾,眼睛却只盯着薛平澜道:“我要看折子。”
说完转身回了屋,吉祥得了命,立马就带着身后的人跟上了。
薛平澜落在后面,等人都进去了,这才示意太医跟上,自己也迈步进门。
薛祺已然端坐案前,侍从正有序的将奏章规整地放在桌上,她静静看着进门的薛平澜,并未急着翻看。
太医一进门就越过站住脚的薛平澜,躬身小步走到薛祺身边跪立着,将工具一一摆开。
而薛祺连眼神也没有移开一下,只将自己受伤的那只手放置软垫之上开口:“只替我看看脉象,别的不用管。”
那太医小心翼翼的看了一边神色未变也没有要开口迹象的薛平澜一眼,讷讷回了是,才搭脉细扣。随后便见他双眉一拧,手指在薛祺腕间不安地动了动,大骇之后立时叩头道:“长公主殿下已然身怀有孕。”
薛祺有些好笑的看着身边伏地还微微颤抖的太医,从前一直照顾她身子的那位被薛平淮拖到了敬王府看顾楚虞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人的确是刚知道自己一个未出阁的皇女有孕一事,惊讶也就罢了,怎地怕成这样。
“本宫自然知道,你只需要看看脉象是否康健就是。”薛祺在抬头看向薛平澜时,发现那位陛下正倚在门内,打量着自己出神。
薛祺心中有些不爽,那太医又颤颤巍巍地靠过来搭脉,她便以另一只手取了几本奏折,“啪”的一声放下,企图唤回薛平澜的神思来。然后,她直视薛平澜的双目,坚定极了,一字一顿:“哥,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