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内的灵脉随着崔羽落手中咒诀缓缓浮现,从四面八方来的戾气在崔羽落所站的位置交集。
赵之闻看着愈来愈多的黑色气息隐入崔羽落的体内,道:“我先前听说修仙之人将戾气视为不祥,你这样做,会不会很危险?”
崔羽落眉头微蹙,神色凝重,似是在竭力控制那些汹涌的气息。整个村子内的戾气正在缓缓不断地朝幻境之眼聚集,霎时浓重至极,而崔羽落身周戾气缠绕,几乎要将她淹没其中。
赵之闻见她没有应答,伸手覆在崔羽落后心,片刻后收回手,再次问道:“怎么样?”
崔羽落睁开眼,眼眸中有隐隐的暗色流光,周身黑气笼罩,眼神却有些迷茫,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前辈,你没有修炼过术法,却将体内的一些神力传给我,这样会使你元气大伤的。”
赵之闻无所谓地说:“哦?有这回事?”
崔羽落一边调息,一边答道:“是。若一个修士要将体内的上古神力传给他人,那他需要以自身体内的灵力带动那些神力,再通过灵脉与外界灵息的联系,将神力传到外界。但对于一个没有法力的人,若想将体内存有的神力传向外界,消耗的则是自身的精气了。”
源源不断的戾气涌入她的体内,她的意识有些恍惚,但好在方才赵之闻传给她了一些分化后的神力,虽然不多,但也短暂地使她清明了片刻。
——然而它们和幻境内的戾气相比,犹如杯水车薪,太过微不足道。
耳边赵之闻的声音显得十分缥缈,就像二人隔着时空遥遥对话一样。
“无妨。我虽不曾修炼,但对于修炼之道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赵之闻的声音温和平静,崔羽落觉得自己像是身在泥淖,分明就在耳边的声音却仿佛飘在空中,经过泥水的磋磨,显得虚浮而断断续续。
“修士以灵气修炼,是因为灵气为纯粹平和之气,修炼过程中除了强化自身丹元,还可助益修士培养心性。修炼除了修内丹,也是在修心。而戾气本就与灵气相冲,况且它本就生于世间万物的阴邪与妄念,更能影响人的意识与心性。”
崔羽落闭着眼,很轻地应了一声。
赵之闻顿了顿,继续道:“因此当大量戾气进入体内灵脉时,以灵气为料的修炼者很容易被影响,轻则会被激发内心的负面情绪,重则走火入魔……”
崔羽落没有听到赵之闻后面的话,周围的种种陈设也一时之间消失不见。那些进入她体内的戾气似乎将她的灵魂带到了一个虚幻的空间内,让她难以逃脱也难以醒来。
她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灰黑的混沌。但她莫名觉得心头有一股亟待喷发的火,想要将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一切都尽数吞没。
她剧烈地喘着气,眼前却忽然亮了起来,仿佛是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心头火蓦地开始燃烧,将周围染成了红色。
而周遭的寂静骤然被撕裂,一时间,人声、兵器碰撞声、肉/体被锋刃撕裂的声音交织一体,与眼前渐渐清晰的画面一同浮现。
惶恐漫上崔羽落的心头,心跳震得她有些发抖。她在血色中站了不知多久,久到血色逐渐变淡,被另一片凝重压抑的灰色取代。
空中飘飞着灰尘,而空气是湿重的,闷得叫人喘不上气。她看清了眼前景象,微微眯了眯眼。
一个想法骤然浮现在她脑海——
她不属于这里。
她早已逃离了这里。
但下一瞬,她有些愤恨地想:“为什么?”
为什么她离开了这么久,这个地方还是阴魂不散地缠着她,就像曾经笼罩她四季的……绵长阴湿的雨。
戾气漫上她的心头。但这些戾气不是幻境中有形有质的戾气,而是来自她本身的戾气。
她目光沉沉,站在浑浊的空气中。
戾气缓缓侵入她的心口,眼前却缓缓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背对着她,这使得她无法看清那个人的面容。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人。
她漠然地看着那个背影,在她的注视下,那个影子周围又现出了另外几个人影。他们高矮不一,沉默地背对着崔羽落。
崔羽落发觉自己的手有些抖,她想要将它们攥成拳,来抑制那种抖动。但她的手掌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她目光向下,看到了一把刀。
刀身修长,刀锋锐利,泛着冷然的光。
它正被握在她手中。
她忽然冷静无比。
她心中思忖:先前引幻境中的戾气入体,之后又突然进入了另一个幻境,也就是这里,而根据先前的判断,将强悍的戾气引入体内,是为了将体内的神力强行分化为两种力量。
然后在这两种力量的调和之下,她便可以继续以身为器,炼化幻境内的戾气,以达到净化幻境气息的效果。
幻境中的戾气与灵气,若能与外界达到平衡,便可以通过术法,在幻境的眼位生出通向外界的通路。
如此一来便可离开幻境了。
——但当下这个幻境又是什么?
她看着眼前的人影,心想:就是这里。
戾气已经入体,神力应当在这里分化。而神力分化,需要锐利如刀的力量。
刀就在她手中。
心中忽然出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急切地说着话。
“杀了他们。”
“这把刀是戾气所化,只有让它见血,才能突破神力最开始的混沌。”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她缓缓抬起刀锋。
刀刃没入了她的心口。
“我知道不破不立的道理。但这戾气属于我,这把刀属于我,神力也属于我,破而后立的,也只能是我。”
刺痛霎时游遍全身,但有一股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倏然浮现。
心口处原本混沌的力量忽而分为两股,它们离得很近,却并不相融,而是像八卦图上的黑与白一样首尾相接,缓缓游走。
她尝试着操纵它们,那两股力量随她的气息开始运动。
而与此同时,原本遍布在四肢百骸的灵气与戾气也像是与之感应,渐渐开始跟随它们的轨迹开始游动。
笼罩在心口的阴沉戾气倏然消失,化作如清风一般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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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但深邃的力量,温和而源源不绝地在她灵脉中潺潺流动。
赵之闻“咦”了一声,眼前房间内浓重的戾气仿佛忽然活起来了一般,化为一股股清流,灵动而温顺地进入眼前少女的身体内。
而原本乌压压覆于崔羽落身周的戾气逐渐变淡,最终化作一缕轻薄的雾气散于房间内,仿佛一片微不足道的灰尘。
崔羽落睁开眼,看见周围的戾气几乎消散殆尽,惊喜道:“成功了。”
赵之闻笑道:“果然是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啊。”
崔羽落微笑道:“多谢前辈夸赞。”而后看向那枚铜镜。
赵之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先前说,不必叫我前辈,显得太过生疏。但你为何改口了不到半天,就又开始叫我前辈了呢?”
崔羽落仔细看着铜镜,回答道:“其实我年少时喜欢看那些江湖话本,话本上那些人总是前辈前辈地叫,很有感觉。”
“所以你叫我前辈,是因为这样比较……有感觉?”赵之闻挑眉道,“什么感觉?”
“感觉自己像个潇洒的少侠。”崔羽落抬头道,“我原本以为化解幻境中的戾气,是为了和外界达成平衡,从而施法离开。但现在看来,我觉得先前好像想得不太全面。”
“为何?”
“这个幻境与其叫作幻境,不如说是那位神女自己的怨念。所以支撑整个环境的,就是戾气。”崔羽落指了指铜镜,“前辈你看,那边毫无动静,我怀疑,我化解幻境中的戾气之后,这个幻境就不再继续进行那些内容了。”
赵之闻看向铜镜,果不其然地发现村头处的众鬼以及黑袍男子静立原地,纹丝不动。
崔羽落道:“我觉得现在得去那边看一看,光凭一面铜镜得到的消息不太够。”
说罢,她站直身体,就要迈步向房间外走去。赵之闻却没有动,并在原地开口道:“但方才你从你的幻境中出来时,有一样东西被打碎了。”
崔羽落回头看向他:“什么?”
她顺着赵之闻的目光,看向了捏在他手上的一片手帕。
——准确来说,是半片手帕。
她目光一凝,走上前去,看向那不知何时裂为两半的手帕。
裂开的地方和她先前在这个房间看到的一模一样。
她疑惑道:“为何会如此?它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赵之闻摇了摇头:“你先前被罩在浓重的戾气中,后面到了某一瞬,那些戾气如同被劈开了一般,从中间裂开一条缝,忽然开始流动了。然后你就睁开了眼睛,应该是从那个幻境出来了。”
“戾气裂开的时候,这个手帕也裂开了?”
“是的。”
崔羽落伸手捏住题有席年名字的那半块手帕,仔细观察了片刻,道:“这个手帕……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啊?”
她的余光扫过铜镜,神情倏然凝重。
赵之闻问道:“怎么?”
崔羽落顿了顿,语气有些怀疑:“是我的错觉么?铜镜里,那些鬼魂,还有那个黑袍男子,他们的影像,好像变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