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雪落如羽,朔风过处,天地皆白。
盖是天气实在恶劣,隔三差五引战的小部曜辰骑兵,也在冷风中偃旗息鼓。
吕述抱了一坛酒,醉醺醺地在营中招摇过市。
左右跟着两名戍卒,一个劝一个哄。
“吕将军,战时不得饮酒,您这可是犯了军中大忌!”
“是啊吕将军,若是曜辰突袭,您喝醉了可如何是好?”
“吕将军,误了军情是小,要是丢了性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是啊吕将军,您这副模样若是被高将军见了,非军法处置不可!”
吕述打了个酒嗝,怆然一笑。
曜辰突袭西关,全营上下都在勠力厮杀,唯独自己醉生梦死,醒来之时已人事全非。
一战胜负未分,却皆已元气大伤,西关暂且安定。
朝中增调兵力戍守叠浪关,以绝曜辰突袭之心。
自程家截获的粮草耗尽,援粮及时自云州调入,边关军心得复。
高骏无诏私传虎符,及时调兵解西关之困,功过相抵。以其父兄战死,特晋位将军,以昭圣上体恤。
因陈时疫得解,一切都算得上是苦尽甘来。
只是从因陈治好耳伤回来,高骏就像是变了个人。原本的疏朗气度被沉闷掩盖,治军行事,处处都带着高骥的影子。
吕述本已克己正身,眼看着高骏已能独当一面,自己再无半点功用,心中愧怍无以复加。
他深感自己不堪托付,便干脆任凭醉意将自己放逐,整日浑浑噩噩,抱着酒坛喝得酩酊大醉。
“高骏?嗝......他要是来管我,就让他处置!”
此言一出,手中酒坛应声落地。
吕述睁开微醺的双眼,见到面前逆光站着的人影,整个人一激灵,酒也醒了不少。
“高......高骏?”
“是我,固荣。”
吕述闻言,松了口气,正要发作,被固荣一脚踹翻在地。
“你一个小小校尉,竟敢以下犯上,不要命了吗?”
固荣没有说话,却似发了狠一般,拳脚加诸在吕述身上,左右二人根本不敢靠近。
来往巡逻的士卒众多,也没有人出来拉架。
如今军中局势,高骏之下就是吕述。校尉虽职位不及将军,固荣却是高骏一手提拔起来的,谁都把不敢轻举妄动。
雪夹着风,越下越大,高骏放下军报,迈步出营。
不远处,固荣和吕述扭打成一团,虽是赤手空拳,二人面上皆挂了彩。四下围满了士兵,看着两人殴缠。
一个少年跑过来,拦在中间。他面容白净,却满眼含恨,单薄的肩头落了薄薄一层雪,双手分别撑在二人胸口,冻得通红。
目光掠过地上的酒坛碎片,高骏让两人都领了军法。固荣还要辩解,便见高骏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人受完军棍,士卒们也都散去。
吕述浑然不觉身上疼痛,冷嘲道:“干什么不好,非得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不如喝酒来得痛快!”
固荣咬着唇,闷闷地不肯出声。踉跄着起身,听到中军帐内传来骚动,立马掀帘,正撞见方才劝架的少年,双手紧握匕首直冲高骏而去。
高骏神色未变,扬手抓住少年手腕,轻轻用力,匕首掉落在地。
“老大!”固荣一个箭步挡在高骏身前,斥道,“大敌当前,你私藏器械,究竟意欲何为?”
少年指着高骏,怒目而视,眼里透着倔强:“如果不是你见死不救,我哥哥也不会死!我要杀了你,替我哥哥报仇!”
固荣一怔,只见高骏掏出一面红色军旗掷于少年面上,声音低沉。
“报仇之前,也要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出去!”
袁满目光描摹着残破的军旗,上面“袁新”两个血字已深褐发黑,他咬牙攥紧,转身离开。
固荣转过身去,替高骏打抱不平。
“当日曜辰囊土而攻,还在地里埋了硝石,但凡还有一丝进气的你都带了回来,他怎么能说你见死不救......”
高骏打断固荣的话,眼里透着冷意。
“大敌当前,不留着力气去战场上拼杀,却在军中逞凶斗勇,固荣,你太让我失望了。”
固荣盯着高骏,见他双眼满是血丝,眼下泛着乌青,眼尾微垂,知他已多日未睡,不由哽咽:“老大......”
“出去!”
高骏看着固荣远去,视线落回看到一半的军报上,手背骨节发白,泛起青筋。
几日前,斥候便传来消息,言高骥已被向云开擒获绞杀,尸首已于天狼城悬城示众。
甲胄之下的躯体虽已面目全非,大哥留在沙盘上的残局却并非没有转机。
高骏不相信,向来运筹帷幄的大哥,会这样轻易死去。
他更不信,大哥会落入向云开手中,身死受辱。
高骏知道这是曜辰的诱敌之计,他取出高骥的罗盘为此行排出一局,眉眼沉沉,将罗盘收入怀中。
耳中传来尖锐的啸叫,高骏蹙眉,捂住胸口沉沉喘息,掌心被硌得发麻。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是个带着血渍的佩囊。抽绳松动,里面盛着的北珠倾落,淅淅沥沥嵌了一地。
高骏不由想起那日,她骑马撞上来硬是抢了白玉骢,转眼就被向云开一箭射穿了胸口,怀里的豆菽也是这般零落尘泥。
纵使置身险境,一双眼睛总是清冷如水,只有呼喊着叫他闭门守关时,才露出焦炙。
那双澄净的眼睛也不全是淡然,时而勇敢狡黠,时而迷茫蒙昧,时而慧聪明敏。
高骏怔怔看着佩囊,她的声音似从远方传来,尖锐啸声被水般的清冷抚平。
“高校尉,接住了!”
“听说在天胤,倾心之人才以佩囊互赠,以示情义。高校尉既心悦于我,为何不以佩囊相赠?”
“听说深山野湖中时有异物出没,这就是湖中水怪吗?”
“听说魂灵最畏惧阳刚之气,高校尉血气骁勇,若真有冤魂索命,高校尉可要护我周全。”
“以彼之施还施彼身,高校尉也不遑多让。”
松快的语调倏尔变得低沉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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胀痛在高骏心口徐徐逸散。
“我自认与高校尉也算历经生死,原来连这点信任都不曾有过。”
“高骏!我不是天胤的叛徒,也不是你的俘虏,你没有资格审我!”
“高骏,你诈我?”
“高校尉是不是入戏太深了……你疑我至斯,又何必让我以为你对我用情至深?”
“眼下图穷匕见,和亲不存,是我自投罗网。高校尉料事如神,应知斩公主于阵前,最是振奋军心!”
她控诉完,时间陷入般的死寂,接着,是接受死亡后平静的悲悯。
“听英娘说,在天胤,人之将死会有回光返照。我原本不信,现在信了。可我倒希望没什么回光返照,没有魂魄,没有轮回,也就不会沉溺在永无止境的痛苦中。”
“天狼城极少下雨,就是下了,还没落地便会干涸……漫漫黄沙,不全是征戍白骨,多得是为寻出路溺死在大漠里的人。”
“高校尉有情有义,明知是死路,黄泉碧落,也愿与我同赴吗?”
高骏攥紧佩囊,只觉掌心发涩。
人还活着的时候,他总以为她另有所图,从未好言相待;眼下人不在了,他又总是想起在因陈山、叠浪关发生过的点点滴滴,酸涩的愧疚如同无数北珠在心口碰撞,磨砺得他几欲成狂。
高骏捡起地上的北珠,拭净沙土,一粒粒塞回佩囊,系紧抽绳,郑重置于怀中。
先王新丧,公主即位,曜辰局势未稳,战力不足与天胤正面交锋,才会出此下策。
高骏不顾吕述和固荣阻拦,趁着夜色将至,临时点出八百人,自天狼山余脉潜入曜辰。
绕山道而行艰难路远,却最为隐蔽。风急雪深埋葬脚印,夜色深沉遮掩行踪。
高骏曾独入曜辰生擒叛军,知道曜辰安营的路数。他带着众人攀上高峰,循谷而下,深入山腹,找到营垒。
部署完一切之后,他又绕回原处,带着等待接应的数十人换上曜辰行装,悄悄进了天狼城。
天狼城内欢声笑语,一派祥和气象。
高骏混在人群中,不时寻到几个神色警惕的身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吩咐众人四散隐没,耳廓微动,在一声声吆喝中停下脚步。
摊贩手中的北珠圆润盈泽,大小和她留下的竟相差无几。
公主用度竟与百姓相当。
高骏心中想着,迈步向那热闹中心望去,瞥见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整个人乍然僵立在原地。
高骏的心跳骤然迅疾,层层皮草裹在身上,热得他近乎无法喘息。待他回神,扯下兜帽放眼去寻,人早已消失不见。
他顺着人群从后院上了二楼,索寻无果,却望见数名神色警惕的武卫守在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外,逡巡徘徊。
他随意牵起路人的马,跳上就往城头奔,戾骂声声被甩在身后,马蹄向前,冲撞得整条街人心惶惶。
一回头,那驾马车正掉了头,车轮缓缓撵动。散漫的武士已迅速集合,直往自己的方向包抄而来。
高骏嘴角一动,鼻尖嗤出一口白气,只管打马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