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曜辰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洗巫节。
曜辰百姓深信，天地鬼神执掌世间万物。
据说，彼时曜辰先祖征服天狼山，正欲屠尽山中狼族，天中初雪骤降，须臾阻断山路，寸步难行。恰如神明显灵，救赎山中生灵。
先祖由此创立洗巫节，规定是日普天同庆，不行杀戮，便可涤尽今岁罪孽。
年深日久，洗巫节渐渐成了曜辰最盛大的庆典日。
每到这天，百姓热情高涨，集市上挤挤挨挨，皮毛腊肉，各色物什应有尽有。
“月满啊，北珠圆啊，家里有阿姐啊阿妹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向云开选了一顶兜帽替她戴上，深色皮毛映得她面庞如雪。见她视线落在圆润盈泽的北珠上，问道：“喜欢吗？”
执嫣摇摇头：“走吧。”
二人已在天狼城藏匿许久，今日趁着人多，乔装打扮出来买些用需。
一役方歇，两国元气大伤，百姓需要这样的热闹来抚慰动乱的人心。
街市上载歌载舞，两层楼台下人头攒动，圣女择婿的节目在寒风中上演。
饰演圣女之人衣衫雪白，轻纱覆面，在众人的前呼后拥声中，颇有几分出尘气度。
执嫣不由想起烛云台上，万千帛书中，曾载过的一则传说。
传闻，冰默女国隐匿天狼深山之中，与世隔绝，藏万年寒昙，可起死回生。
曜辰先祖曾迷途山中，到过冰默女国。自其出，一举击败数方部落，曜辰自此创邦立国。
自此，曜辰皆传，冰默圣女乃天地灵池所化，得圣女者得天下。
先王即位初年，曾携大军上山，寻到冰默圣女带回曜辰，废大妃，封其为王后。是年，向狄征战四方，击退部落残余，曜辰一统西北大漠，势如破竹。
可后来，先王非但没有得到天下，还英年早逝，曜辰却时至今日还在同天胤对峙。
薨逝尚未期年，“圣女临辰”的节目便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圣女择婿”，着实讽刺。
喧闹间，楼下争夺绣球的戏人扭打成团，绣球在混乱中砸到场外。
人群散开一道口子，执嫣看到那个接到绣球的男人，眼神一闪，讶诧间，见到他身后的阿银。
执嫣心头直跳，伸手探到腰间匕首，被向云开温暖的手掌压在原处：“人多眼杂，王庭对我们的通缉还没有撤除，不要轻举妄动。”
向云开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一挑：“高骥？没想到，他真在这里。”
执嫣没有细究向云开的话，看着高骥空洞的眼睛，目光落到他与阿银紧扣的手，低声道：“他现在跟执岚一样。”
当日在因陈，息博望检查过那些死士，断言他们所中之毒，能让人神志昏昏，不辨亲疏。
阿金派去助她夺山舆图的人、追杀的程赋生人，都已被毒药控制。
原来，宇文鸢的部署从和亲之初就已开始，或许还要更早，他残忍地将执岚当做试验品，又让他尸骨无存。
想到执岚受过的痛苦，执嫣心里的愤怒达到了极点。她握紧匕首，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高骥不是被炸死在西关了吗，为何会出现在天狼城？”
“当初领兵攻打西关的是阿金，带一个半死不活的傀儡回来不难。”
想到阿银走出石屋后坍圮倾塌的景象，执嫣看向楼上。
绣球不走空，高骥和阿银被请上台，成为今日的圣女与佳婿。
阿银穿上一身圣女装扮，沉肩束腹，端庄持重，若非一双美目盈盈望着对面的男人，还颇有几分含冰沃雪的清冷姿态。
二人同吃香囊，共饮同心茶，高骥隔着面纱亲吻阿银，至此礼成。
二人被领到戏台后的卧房，门一关上，阿银便热烈地吻上高骥，让他予她回应。
良久之后，她才挂在他脖子上，抚上他的脸，轻柔吐息拂过他耳畔：“取悦我。”
烟视媚行落于漆黑空洞的眼睛，他熟练地取出绸带，正要系上她的双眼，被她按住。
“你们天胤不是最尊崇名正言顺吗？今日我们盟了誓，喝了同心茶，就是名正言顺了。之前你次次都蒙住我的眼睛，这次，我想试试不一样的。”
话落，高骥横抱起她放在床上，幔帐垂落，烛火明焰隐入帐内，只剩三分光亮。
屋外风雪击窗，室内静谧如水，掬捧之间，听得碧波涟涟。
阿银面上泛红，美目迷乱，将高骥拉近。
纤细指尖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落在颈间，骤然收紧，直到他面色发青，她才松了手。
黑色藤蔓参差深浅，在朦胧的光影中若隐若现。
“如此机关算尽的一个人，居然也中了蛇咒？我多希望这些日子，你只是逢场作戏利用我，就想当初你利用我引出陆深一样。”
他指尖乍颤，勾动潮汐起落。阿银想看清他面上神色，已被扣住腰身背向他。
她倒吸一口冷气，刚抓住高骥的手，反被他扣住双腕。艰难的探寻滋长出难以言喻的缺憾，冰凉的触感在潮汐涨落间虚虚实实。
“松手……”
声音被快意冲散在迷蒙中，钳制在腕间的手应声松开，阿银已无力再去探他，只能任凭浪花渐次涌起，在索取与推拒间沉沦陷落。
阿银从虚乏中睁开眼，望向朦胧光影中的高骥。
他已清理完一切，转身靠近，漆黑空洞的眼睛迎上来，将她拥在怀中。
阿银倚在他胸前，把玩着他滚烫的双手：“学这些学得这么快，却对我无动于衷。若非你身中蛇咒，我真不信你会如此铁石心肠。”
风雪骤至，轻狂飘零，击打在窗，砰砰作响。
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铜镜中她更衣梳头的高骥脸上。阿银盯着他许久，倏尔轻声一笑。
“殿下真是多此一举。与其放假消息将人引来，不如让整个天胤都知道，不可一世的少将军，已成了我的玩物，不更让你的好弟弟痛心疾首吗？”
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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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蓦然一痛，阿银推开高骥的手，纤细青丝挣断在梳齿中，错综凌乱。
高骥垂眼，神情专注，大手将丝丝缕缕解开，理成一束后，压于梳下递给她。
阿银一时怔忡，抬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高骥被打得偏过脸去，须臾回头，漆黑空洞的眼睛望过来，仿佛整个世间仅她一人。
阿银的呼吸不住起伏，满腔愤懑无处发泄，自眼中寻找出路。她不想让高骥看到自己的眼泪，别过脸去，正对上烛火幢幢。
阿银熄灭灯火，不管不顾地扯开高骥的衣衫，将人压在地上。
星火余温缠绵燃烧，烛脂流落遍地狼藉，直到烈焰的余温从四肢百骸退尽，她才贴上他的心口，眼中流出哀切的悲怆：“见不到你动情的模样，实在是太可惜了。”
风雪愈重，昏暗的天更加阴沉。
一驾不起眼的马车停靠在侧，数名暗卫隐在周边，不容外人靠近。
宇文鸢瞥过混迹于人群中的身影，将袖炉递到雪漪手中，替她笼好领口，温声道：“姑姑放心，向狄是曜辰的功臣，我不会让他断子绝孙的。置于那执嫣，你既舍不得她死，我便让她好好活着。姑姑为何不肯信我，非要亲自来一趟天狼城？”
“夙闻洗巫节，却未真实见过。不过想来凑个热闹，阿鸢不必多心。”
雪漪神色淡淡，宇文鸢又抬手指向那做戏的高台，意有所指：“他们原本演的那出，叫‘得圣女者得天下’，我叫他们改了，姑姑看了可还喜欢？”
雪漪眼神微颤，对上宇文鸢锐利的眼，叹道：“阿鸢，你是先王唯一的子嗣，即位为王合情合理，为何偏要拱手于我？”
宇文鸢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姑姑这双手冰清玉洁，不该沾染纤尘。姑姑不必忧心俗务，只管稳坐明堂之上，天下之大，阿鸢自会替你尽收囊中。”
雪漪抽出冰凉的手，帘外冰雪映入眼中：“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这样的天下，非我所愿。”
“姑姑只惦念着那些看不到的景象，未免太过杞人忧天。眼下中一派祥和，百姓各安其所、其乐融融，姑姑难道瞧不见？”
宇文鸢顿了顿，收敛话中锋芒，又如常道：“待到大雪落尽，边关的鲜血就会被掩埋。届时天胤降附，天下大定，我便带姑姑离开这寸草不生的地方，去看碧草抽芽，春华吐蕊……没有严寒酷署，你的梦魇就不会再发作了。”
雪漪心底一软，嘴角动了动，视线再次落到宇文鸢脸上：“阿鸢，你该将这份心思放在曜辰百姓身上，而不是汲汲营营，眷注于我。”
宇文鸢垂下眼，没有说话。
就在雪漪以为二人的对话又将无疾而终时，见他倏然抬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漾着势在必得的狂妄。
他牵起雪漪的手，在自己脸上轻抚，目光赤诚，语气真挚：“姑姑，再等等。等我做完这些，我会变成你心目中的样子，仁民爱物、待民如子……这曜辰，这天下，往后一切的的一切，都会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