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歇晌后，赵澜带着沈宁去游湖。
来福安排了一艘长约五丈的画舫，比去年沈学租的画舫足足长了一丈，且画舫内外精致程度也是无法相比。
赵澜扶着沈宁上了画舫，在食案旁相对而坐。
食案左侧的窗外是远山阔水、悠云淡淡，右侧则是运河两侧的商铺食肆、往来行人。
刚到临州时还没发现，此刻再看，临州还是有了明显的变化。
虽然运河两岸商铺行人依旧，可细看下来，并非去年繁华之象。
商铺凋敝孤落，行人凄愁满面，码头船工、脚夫成堆聚集，都无事可做。
赵澜渐渐蹙起了眉头。
不过一年而已，临州繁茂之地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赵澜能发现这些，在这里生活两年的沈宁自然也能发现。
不过相较于赵澜，沈宁倒是丝毫没有意外之色。
画舫远离了渡口，缓缓向湖心而去，运河两侧的堤岸商铺也渐渐远离。
“沈大人治理有方，在临州十余年都未曾有过凋敝之象。”赵澜道。
沈宁也这么觉得。
她问：“现在的知州是何人？”
赵澜：“现任知州是原洪州知州李平，在洪州做知州时还算勤勉，政绩尚可。”
洪州位于江南的东南方向，也是产粮大州，漕运经过内湖与长江支流到大晟其他州郡，虽比不得江南富庶，却也比边州强许多。
按理来说，李平不是从贫苦边州调任到富庶之地，不至于不会治理。
赵澜沉思，难不成没抵得住江南浮华，沉醉于温柔之乡了？
临州百姓本来日子过的不错的，短短一年就变成这样，沈宁心下说不出什么滋味。
普通百姓所求的不过就是一个衣食无忧，日子和顺，现下最多小有微词，再这样下去就怨声载道了。
画舫已在湖心停下，不远处还有几艘前来游湖的画舫，上面偶尔传来几声嬉笑，还有一阵一阵的鲜香。
她朝鲜香飘来的画舫瞧去，果真上面的厨娘正在忙碌。
她看的颇有些眼巴巴，肚子不由自主地“咕噜”了一声。
这声“咕噜”被耳聪目明的赵澜听到，他轻笑了一声，拍了拍手。
来福笑眯眯带着几名侍从进来，侍从手里各个端着吃食。
沈宁微微惊讶，赵澜竟也准备了船宴？
侍从将吃食刚摆放好，又进来一名女子。
女子盈盈款款，风情万种。
沈宁不由得看向赵澜。
赵澜在侍从进来时，便已敛了笑，此刻微微皱着眉。
女子似是没看见赵澜皱着的眉头，先朝他妩媚一笑，而后才道：“没想到向来不近女色的赵公子竟带了个姑娘来游湖，惹得花娘好生嫉妒呢！”
原来这女子叫花娘，沈宁暗道。
“怎么是你？毛三呢？”赵澜问道，微有不快。
花娘一点都不怕赵澜，继续妩媚一笑：“三哥哥这阵子都有事，不在临州。”
说着她眼神一转，调笑道：“公子是觉得我手艺不如三哥哥么？还是……我在这里会惹了这位姑娘生气？”
说着朝赵澜抛了个媚眼，才看向沈宁：“姑娘可会生气？”
沈宁不知这人是何人，但从刚才二人对话来看，猜测她应当是船娘，且这位船娘应该不知道赵澜的真实身份。
她不经意看向她的手，果真和她细嫩的脸不同，微微粗糙，且虎口处有细茧，想来是经常握刀所致。
沈宁笑了笑：“姑娘说笑了，我怎会因姑娘的手艺好而生气？是我有口福才对。”
花娘“啧啧”两声：“姑娘慧眼，就是日后跟在赵公子身边，可能要吃些苦头。”
说着她朝沈宁眨眨眼，道：“不解风情之苦。”
赵澜听后脸色一沉，沈宁则笑了。
花娘又暗暗朝沈宁眨眨眼，这才去外面活水舱里拣出鲥鱼，没一会儿功夫，一盘盘牡丹鲥鱼脍端了进来。
每片挂鳞悬脂，薄如蝉翼，比起之前见过的更胜一筹，可想而知这位花娘的刀工了得。
沈宁刚要举筷来吃，面前就落了一碗鱼粥。
“鱼脍生寒，先吃两口粥垫垫。”赵澜道。
沈宁从善如流地喝了几口鱼粥，还不忘讨好拍马：“多谢赵公子，比起解不解风情，我更喜欢赵公子这般令人踏实的关心。”
赵澜一顿，这两声“赵公子”没来由地让他心痒，可同时他也分不清她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沈宁喝了几口粥后，终于将目光放在了鲥鱼脍上，她夹了一片，蘸了少许橙醋芥辣送入口中，吃完眼睛一亮，鲥鱼之味，有类似蟹黄的鲜甜，入口即化，凝脂沁齿。
她不由得连着吃了三筷，方才停下，道：“花娘的手艺真的很不错，王爷不尝尝？”
“不如你。”赵澜一直看着她，意味不明地说道。
沈宁一笑：“王爷竟说笑，我哪里会做这个？”
赵澜不置可否，依旧一口一口地吃着鱼粥，没碰鲥鱼脍。
沈宁见此也不再管他，将她面前的一盘鲥鱼脍都入了肚。
筷子要伸向另一盘时，被赵澜拦住，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被放了一碗莼菜羹：“若是喜欢，下次再吃，过食伤身。”
沈宁便放下了筷子，听话地吃起了莼菜羹。
不管赵澜的关心是对她还是对楚王妃，都是好意，她做不来将好意往外赶的事。
二人正吃着，忽而感到船身一震，随后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
好在沈宁那碗莼菜羹不多，已经见了底。
赵澜面色一沉。
一路上未出现的陈兴进来，同二人行礼后道：“王爷，是一艘画舫无意撞了过来。”
赵澜：“无意？”
陈兴：“是，里面有几人吃酒，也被吓了一跳，现在两艘画舫靠的极近。”
沈宁见到陈兴微微惊讶，没想到他也来了临州。
赵澜：“去吧。”
陈兴又行了礼悄声退出。
二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外面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沈宁刚要问何时回去，就听隔壁画舫嘈杂声渐落，一道声音传来：“要是沈大人还在临州，今年生意也不会这般艰难。”
沈宁同赵澜对视了一眼，继续听着。
“是啊！这位李知州竟让咱们绸缎行每十五日上报一次营收账册，这、这怎么行得通嘛！”
“不止绸缎行，茶行、米行等等都要这么办，一些小铺子以及小摊贩都要报营收。”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不？这把火一烧，临州不就不景气了吗？”
“我看不景气的也就咱们这些百姓，那些官一个个倒都肚满肥肠的！”
“陶兄勿要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难道不是？十五日没上报就要罚银子，上报的如果和以后核算的相差太大也要罚银子，我们经营铺子每日不做事吗？天天按他李大人的要求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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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货、核账？全临州城这么多家商铺，交上去他们会仔细看？屁！就是折腾我们！”
“还真说不定，自从李知州来了，一些官员几乎住衙门里了，尤其江通判，儿子考了探花脸上也没喜意。”
“……”
沈宁淡淡听着，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好似早就知道了一般。
赵澜：“还是沈大人治理有方。”
又说了一次。
沈宁笑：“其实父亲也没怎么管过。”
赵澜看向她。
沈宁：“父亲常说，每个地方自有他的灼灼生机，只要约束好官员、乡绅、商贾富户等这些有权有钱之人，生机就断不了，一但插手就很容易陷入凋敝，而且最终苦的都是底层官吏以及百姓，也就是这些真正干活的人。”
赵澜若有所思：“治大国，若烹小鲜，国如此，一州一郡也如此。”
沈宁接道：“鲜之味在于其本身，而官员等这些钱权之人，就是掌厨之人，不停的翻搅，鲜就容易溃散，失去了它本来之貌不说，本来的味道可能也失去了。”
沈宁说完，忽而笑了。
这和管理公司倒有相通之处，公司老板一旦想插手这那，上传下达最终折腾的都是牛马。
李知州要求的每十五日上报营收账册，和公司要求员工写工作日报一样。员工每日绞尽脑汁要把日报写的漂亮，而工作做的结果漂不漂亮不重要，重要的是日报上做了。
大部分人一旦手中有权，升至高位，心境就会有所转变。
想彰显自己手中权利，就要折腾点事情来体现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利，以满足自己终于可以睥睨众生的虚荣心。
可结果呢？无不和临州一样，落得业绩凋落的下场。
赵澜也笑了：“无为而治。”
沈宁：“王爷可要去约束一下临州的掌厨人？”
赵澜：“我不方便直接插手，不过我可以写信给父皇，父皇定不会放任。”
说完，让来福取来笔墨，将临州情况写了下来，最后又加了一句：“母妃的铺子也受到了波及，还请父皇尽快出手相救。”
沈宁：……
墨迹干了后，装入信封封蜡，让陈兴着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在赵澜的“告状信”送往京城时，晋王正在御书房向康平帝显摆自己近日又做了哪些事。
一个说的唾沫横飞，一个听得神游天外。
终于，神游天外的康平帝制止了唾沫横飞的晋王，他淡淡道：“戌时了。”
晋王一愣，不明所以。
金福轻咳一声，轻声细语提醒道：“圣上累了。”
晋王恍然，赶忙行礼道：“那儿臣明日再来向父皇禀报。”
康平帝欲言又止，给金福使了个眼色。
金福亲自将晋王送出殿外，满面红光的晋王正要离开，被金福叫住。
他狐疑转身，金福笑呵呵道：“晋王殿下最近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圣上都看在眼里，圣上不忍殿下劳苦，特嘱咐殿下今后下衙后不必再往宫里跑，回府多陪陪王妃才是，圣上等着抱皇孙呢。”
晋王大喜，母后说的没错，他的“努力”果真没白费！父皇都关心他了！
嘴角翘的怎么都压不住，朝殿内大声道：“父皇心疼儿臣，儿臣定会更加努力，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说完脚步生风地离开。
殿内的康平帝一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个老二，就不能有点眼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