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虽然在去临州的行船上，可赵澜好像还是有很多事要忙。
是夜，他比这几日过来的晚一些。
沈宁都要睡着了，才听到他推门进来的声音，不过她懒得动，便假装已经睡熟。
赵澜带着一身水汽，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才掀开薄衾躺下。
二人亲密了数月，已然习惯了身侧有人。
从最开始的相隔甚远，到现在的共枕而眠，甚至许多次沈宁都是在赵澜怀里醒来，俨然已如寻常夫妻一般。
可此刻的赵澜却睡不着了。
他不是有意偷听沈宁主仆二人说话，而是今日回来的早，正好听见。
听到后说不出什么心情。
或许沈宁说的对，只要是楚王妃，他都会这样待她，无论这个人是谁。
所以他没有生气，至少比听到她不想执掌中馈时，气性要小很多，可没来由的胸口憋闷。
又过了十余日，终于到了临州。
去年的这个时候，沈宁还同四位兄长以及江家兄妹一同游湖。
如今再次回来，竟是说不出的亲切。
一行人休整一日，次日去祭拜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葬在距离云觉寺不远的地方，那里山清水秀、风景宜人。
她的陵墓却隐匿在山水之间，周遭围绕着苍松翠柏，若不是时常过来，还真难以找到。
来福几人都等在远处，独留赵澜和沈宁在此处祭拜。
沈宁跟着赵澜规规矩矩行了叩拜之礼，祭拜过后正要起身，就听见赵澜缓缓道：“母妃是商户之女，父母早逝，叔伯觊觎母妃手中家业，屡次多加刁难。父皇登基不久来江南巡视漕运，对母妃一见钟情，那时，她一个人一边撑着家业，一边与觊觎的人周旋。父皇帮她摆平了那些人，又将她带回了宫。”
沈宁一愣。
不自觉地问了出来：“那淑妃娘娘是自愿的吗？”自愿跟圣上进宫。
问出来后方知不妥，可此刻也不好找补，便讪讪地闭嘴垂下了眼。
赵澜侧首看了她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伺候她的宫人，以及父皇身边的人一直都说她和父皇恩爱，明面上父皇对她不加理睬，实际夜夜都去她的宫里留宿。母妃……也从未计较过这些，直到去世前，提了葬在临州的请求，但父皇舍不得母妃，又不想让母妃不高兴，最终还是答应了，不过……”
沈宁抬眸：“不过什么？”
赵澜：“不过，父皇也提出，等他百年之后，会让母妃回来同他合葬。”
他定定地望着沈宁，道：“母妃也答应了。”
沈宁一怔，复又垂眸，扯了扯唇角。
既然恩爱，圣上为何明面上对她不加理睬？圣上可知这样会让淑妃娘娘背负了多少闲言碎语和讥讽嘲笑？甚至连亲儿子也一直在这些猜疑中长大。
沈宁还没想明白，赵澜又开了口：“除了母妃，宫里其他妃嫔都有强大母族，背后有不同的大臣，只有母妃没有，所以，你觉得母妃是自愿的吗？”
沈宁一凛。
没有强大的母族，商户之女，被圣上带回宫……这三个条件和她自己有着相似的地方，她不禁暗骂一声，又来拐着弯点她！
可她此刻并不想讨好他，便笑盈盈道：“妾身不敢妄加揣测，不过妾身认为，婚姻嫁娶还是门当户对的好，至少两家家世相当谁也别嘲笑谁，方能过得安稳自在。”
赵澜定定地望着她。
她话锋一转：“若二人真有情，无论是高嫁还是低嫁，强的一方能护好另一方，自然也是一段佳话，可这些终究是焉鱼之乐，妾身实在不知淑妃娘娘是何想法。”
赵澜依旧定定地望着她。
她迎上赵澜的目光，眼睛弯着，目光却平静。
赵澜突然想问，那么你呢？你现在是不是自愿想与我成婚？心甘情愿做楚王妃了？
可他突然怕听到她的回答。
他收回目光，低声道：“走吧。”
他先站起身，又伸手去扶沈宁。
沈宁踉跄了一下，站稳后笑盈盈道：“多谢王爷。”
赵澜别开眼，他现在十分不喜欢她这样的笑，可又控制不住不去在意，驴唇不对马嘴地沉声道：“以后不用说‘妾身’二字。”
沈宁微微扬眉，笑着道了声：“妾身遵命。”
赵澜：……
二人祭拜完，便去了云觉寺用膳。
说起来，这是沈宁第三次来云觉寺。
第一次是和裴氏一起来给父兄祈福，那时她还不信这些。
第二次是偷着来给原身供奉一盏长明灯。
而在京城见到原身后，她信了，并且觉得云觉寺还挺灵验的。
这次过来，她想把长明灯换成祈福灯，也为沈家祈福上香。
二人扮成普通香客，在云觉寺禅房吃了一顿素斋，沈宁和赵澜说了一声，换身衣裙带上围帽，就带着夏竹、秋月离开了。
沈宁还是找了她供奉长明灯的知客僧，由他引着去了佛堂。
沈宁拜了几拜，和僧人说明来意，僧人将长明灯换下，又经过了洒净诵经等仪式后，将祈福灯供奉在了佛堂。
这次沈宁依旧给足了一笔香油钱，毕竟下次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前来。
她又去为沈家人求了平安符，刚出殿门复又回去，也帮赵澜求了一个。
正往回走，忽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家煜安争气，考中了探花郎，圣上亲点呢！”
“通判府的门槛都被说亲的踏破了吧？”
“也就是经常走动的几家夫人，哪有什么踏破一说？”
“……”
沈宁朝声音那边望去，见到江煜安继母许氏，正眉开眼笑的被一圈妇人围在中间奉承，她身侧只跟着笑得羞涩的秦绾，却没有江语珊。
想来江语珊已经被大哥和江煜安警告过了。
沈宁低声朝身边的秋月吩咐了几句，便带着夏竹避开了。
秋月则朝那圈人走去。
“这位夫人说的江探花可是江煜安江公子？”
一圈妇人朝声音来处看去，见是一位丫鬟打扮、却衣着不俗通身气派的姑娘，一看就不是江南女子。
一位妇人问：“这位姑娘是？”
秋月笑道：“我家夫人从京城来江南赏游，正好路过此地，听见几位夫人说起江探花，便让我来问问。”
秋月的话一落，几位妇人危机丛生，一人试探道：“你家夫人……可是要招女婿？”
秋月：“这位夫人勿要乱说，我家夫人和大人可是得圣上赐婚，如今刚成婚不过月余。”
几人一听都松了口气，眼睛也亮了起来。
又听到“赐婚”二字，知道这丫鬟大有来头，一人问：“江探花在京城也这么有名？”
秋月笑：“这是自然的，京城谁人不知江探花？不说他是圣上亲点的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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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郎，就连他的亲事今后也是圣上做主呢！”
几位妇人眼睛不亮了，还微微带了些遗憾。
许氏脸色不太好看，声音都高了些：“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秋月似是才注意到她，朝她一笑：“自是真的，京城随便一人都知此事，大殿唱名时，圣上就问了一甲三人的婚配情况，尤其江探花，说了两年内就为他赐婚呢！”
许氏脸色彻底惨白，她身边的秦绾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秋月要说的说完了，朝几位妇人告辞道：“我家夫人还在等我，就不打扰各位了。”
秋月走后，那几位妇人见与江家的婚事也没了可能，便也都告辞散去。
沈宁将此看在眼中，夏竹悄声问：“王妃何必管这些呢？总之江公子的亲事都是由圣上做主，让许氏白忙活岂不是更好？再说，要是让王爷知道了，又生气了怎么办？”
这个“又”字突然让沈宁意识到，上次二人因江煜安而生出的嫌隙好像也没完全解开……她用美人计去同他道歉，也只说自己以后会好好当这个王妃，好好打理王府，并没说那日江煜安来府里做什么……
沈宁：……可赵澜也没追问过，究竟是不计较了还是不介意？若是不介意，那日为何兜那么大一个圈子，最后问江煜安？可若是介意……她道歉都没道到点子上，他为何又没再提过？
正这般想着，秋月已经过来了，主仆二人便没再继续说话。
自以为“道歉没道到点子上”的沈宁决定不想了，她出来太久了，别让赵澜等急了。
沈宁回到禅房时，赵澜抬眼看了她一眼：“上完香了？”
沈宁：“嗯。”
赵澜：“那歇个晌，下午带你游湖。”
沈宁一顿，道：“王爷接下来可还有其他的事情？”
赵澜：“没有了，你有事？”
沈宁将围帽摘下，笑着走近两步：“王爷在江南也有二百余间铺子，往日我都只能从账本上了解铺子情况，账本上也只能瞧出一部分东西，我想去铺面看看，这样了解的更多一些？”
赵澜将她拉过来：“二百余家都要看？”
沈宁：“一一看过去是看不完的，不过我挑了十几家有代表性的，同类型的商铺看一到两家即可。”
赵澜点了点头：“行，我陪你去，你把选定的铺子交给来福，让来福去知会一声。”
沈宁笑：“若让来福知会了他们，咱们还去看什么？他们早就打理妥当了。既然要看，自然要隐藏身份才能看出铺子问题。”
赵澜顿了顿：“你是怀疑铺子有问题？”
沈宁朝他眨眨眼，笑盈盈道：“我日日看的账本上，自是没有问题的，但实际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若是没问题自然最好，若有问题也可以及时发现及时纠正，免得酿成大祸。王爷，你说是不是？”
说着又朝他眨眨眼，像一只藏满算计的小狐狸。
赵澜发现自己最近饱受折磨。
自从那日听到沈宁同她侍女说的一翻话后，就憋闷不已。
今日她又避重就轻的用“焉鱼之乐”来巧妙避开自己的问题，他心里着实不痛快。
本想冷着她，可她却全然不知一般，该如何如何。
尤其这盈盈一笑，明知这并非真心，却让他总不自觉的去看去想。
沈宁还在笑着看他，等他同意。
赵澜眼睛闭了闭，沉声道：“好，就按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