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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牛岛家今天的饭

作者:饺逍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立花薰子去书房找丈夫的时候,立花浩介正背对着障子门,看着古董挂轴上的蜡笔小鸡发呆。


    “吃饭了,老头子,今天晚上只有我们俩吃饭哦。”立花薰子忍不住笑了,“怎么啦,又在看小画家六岁时候的大作呀?”


    立花浩介冷哼一声:“这是伊藤若冲的真迹,实在可惜了。”


    “浩介,你那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立花薰子也走到挂轴前,温柔地望着那一只拙劣的小鸡,“你一点也没生气,还说那孩子像他妈妈,以后也能当大画家呢。现在却成天凶巴巴的,为什么总跟雪兔置气?”


    “……”立花浩介嘴硬道,“小时候还能说是可爱,现在吵闹又没礼貌,只能说是没教养,看了实在令人恼火。你不知道他刚刚进书房是什么样子,我都不想说他!他的父亲都不教育孩子的吗?今天晚上他不在家,家里清净多了。”


    “明明是寂寞多了吧?”立花薰子笑道,“啊呀,那孩子以后还要去念大学的,真不知道你到时候会难过成什么样子啊。”


    “我巴不得他赶紧去念大学……”


    “浩介,你都一把年纪了,也该坦率一点了啊。”


    “胡说!”


    *


    立花雪兔并不知道书房里围绕着他曾经的“大作”有一场怎样的谈话,他只是一味地埋头奋笔疾书,在日落前成功地在家门口等他的牛岛若利碰面了。


    “我写完了!”立花雪兔得意洋洋地说。


    “嗯。”牛岛若利点头,“一直都没问你,回来之后学习跟得上吗?”


    “小看我?除了国语有点磕磕绊绊,我每一门科目都很好的。”立花雪兔摇头晃脑地说,“不谈学习了,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好像是寿喜烧。”


    “耶!”


    立花雪兔踩着庭院苔藓上铺的飞石,茜色的夕阳照着二人的影子,像是两枚音符。


    他就这样蹦蹦跳跳,像某只蓝色刘海小猫一样哼着歌儿:


    “su·ki·ya·ki……”[1]


    牛岛若利走在他身后,看着地上摇摇晃晃的影子,也不自觉地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凛华阿姨!晚上好!”


    立花雪兔大声地打招呼。


    牛岛凛华正倚在窗台上抽一支细细的女士香烟,看见立花雪兔和自家儿子一前一后地进了门,便把烟灭了,顺手从桌上拿了一瓶Tom Ford的Oud Wood喷了两下。


    乌木沉重的气味霎时侵略了整个空间,弥漫开来之后,又隐约散出了豆蔻和琥珀的甜味。


    “来了啊。”她对立花雪兔笑了笑,“若利也真是的,我说立花家就在隔壁,两步路也能走丢了不成?他非要去接你。”


    “……妈妈。”


    “好好,不说你了。走吧,带雪兔去餐厅吧。”


    “呜哇——!!!”


    立花雪兔大叫,两只眼睛变成流泪的荷包蛋。他扑过去抱住牛岛凛华,还像小时候一样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牛岛凛华不太会做饭。


    所以她是从高级料亭叫了外派厨师,带着A5霜降牛肉和当季蔬菜等食材上门准备。同时,考虑到小朋友的口味,她还订了披萨外卖,一个满满芝士的经典意式肉酱,一个照烧牛肉烤鳗鱼,配上蜂蜜芥末酱的炸鸡、洋葱圈、蛋挞、凤尾虾和薯条,琳琅地摆了一整张餐桌。


    “凛华阿姨!我要当你家的小孩!!!”


    来到立花家之后跟着外公外婆天天吃清淡食物的立花雪兔,流下了感动的口水。


    “你太夸张了吧。”牛岛凛华哭笑不得,“立花老爷子听了可要伤心了。”


    “哼哼,外公他才不会呢——”


    牛岛若利已经在餐桌前坐下,一丝不苟地用热毛巾擦了手。


    立花雪兔乖乖地摊开双手,接过牛岛若利递给自己的毛巾。那双手上满是铅笔灰、墨迹和算盘的猫毛,连立花雪兔自己看了都不好意思,怎么会这么脏兮兮的。


    还好这是在牛岛家,并不会有人像外公那样凶他。


    我吃吃吃吃吃吃——


    立花雪兔简直是怀着这辈子都吃不到下一顿的心情吃这一顿饭的。


    一口披萨一口炸鸡一口可乐。


    芝士就是力量!


    吃腻了就来一口裹着生鸡蛋液的顶级牛肉。


    蔬菜是什么?


    牛岛凛华晚上吃得很少,她自己倒了一杯清酒,一边浅酌,一边看着认认真真细嚼慢咽的牛岛若利和风卷残云狼吞虎咽的立花雪兔。


    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孩子,坐在一起却显得很和谐,像是刚刚好能弥补对方缺失的那部分。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不知道若利自己发现没有,隔壁家的孩子回来之后,他总是很开心。牛岛凛华忽然想。


    “对了,还没问你,怎么回来了?”牛岛凛华对立花雪兔说。


    牛岛若利正吃着牛肉盖饭,顿了顿,抬头看着她。


    “……我猜肯定有人很想知道,但是一直都没问你吧。”牛岛凛华又说。


    很想知道的牛岛若利:( ˙︿˙ )


    那次他和天童觉触及了这一个问题,即使是他也能明显感到立花雪兔的低落,以及天童觉在察觉之后细心的回避。


    牛岛若利生活在极度宽宏而自由的世界里,一定有人会觉得他居高临下、口无遮拦而性格恶劣,但他都从未在意。第一次,他也有未能问出去的问题。


    “哦,没什么,我爸妈离婚了,我跟妈妈。”立花雪兔拨弄着盘子里的食物,状似不经意地说,“但她又嫁给了一个法国人,我说我不想去法国,她就让我回日本。”


    “法国。”牛岛凛华问,“巴黎?”


    “不,尼斯。”立花雪兔摇摇头,“在法国南部,地中海边上的一个城市。”


    “啊,我知道,很多人会去尼斯度假,我都还没去过呢。”牛岛凛华笑了笑,看着立花雪兔,想到了很遥远的事,“……我和真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天她问我,你会继承家业吗?我说当然会啊,你不吗?她说,仙台太小了,我以后一定会离开这里,到更大的世界去。”


    牛岛凛华想,你确实去了很多我永远都去不到的地方,真琴。


    在她们的少女时代,一起推着脚踏车,聊着天从夕阳下的广濑川堤上走回家,已经遥远得好似一场朦胧的幻梦了。


    而兜兜转转,二十年后,她们的孩子竟然又在一起,像她们曾经那样,肩并肩走过广濑桥。


    “……虽然这样说,但是为了别的男人把孩子丢在老家,也太不负责任了一点。”


    “妈妈就是这样的性格啊。”


    “确实是像真琴会做出来的事啊。”牛岛凛华忽然问,“你会怪她吗?雪兔。”


    她的声音很轻,在问立花雪兔的同时,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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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牛岛若利。


    仿佛也在问他。


    “确实有点不甘心啦,而且外公也真是有够难相处的。”立花雪兔笑了笑,“但我算是支持她吧,我也同意她把她自己的人生,爱情啦梦想啦之类的,放在我的前面。”


    听见这话的牛岛若利愣了一下,眼中一瞬间的迷茫迅速消失,仿佛很久以前没有解出来便放弃了的一道难题,多年以后却偶然地顿悟了。


    就在立花雪兔的寥寥几语之中。


    “是吗。”牛岛凛华于是也笑了,“她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他也一样。


    你的父亲,若利。


    *


    “我吃饱了。”


    “呜哇——谢谢凛华阿姨的款待!我来帮忙收拾吧!”


    “你只是假装客气一下,其实在自己家从来没有收拾过对吧。”牛岛凛华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好了,你和若利去玩吧,我喊阿姨来就行了。”


    “吃饱了不要瘫在沙发上。”


    “若利你也是,吃饱了不要立刻打排球啊。”


    牛岛若利伸手将立花雪兔从沙发上拉起来,二人坐在檐廊前,皎白月色如溪水一般倾泻而下。


    立花雪兔仰头望着那一泓清光,喃喃地说:


    “好き……”[2]


    “什么?”牛岛若利问。


    立花雪兔转过头,笑着看着他:


    “月亮。”


    “嗯,”牛岛若利点头,“月亮。”


    挨得很近。


    可以闻到牛岛若利身上令人安心的、干净的气味。手也靠得很近,他的手掌很大,轻而易举地就能稳稳握住一颗排球,相比之下,立花雪兔的手简直小得不可思议。


    幼驯染真好啊。


    从最开始就拥有最近的距离。立花雪兔心想。


    但是也很不好。


    以亲密的名义,却只能游离在最后、最重要的那一点点距离之外。


    他把手放到牛岛若利的手背上。


    果然,牛岛若利没有感到奇怪,甚至没有抽开手,只是投来了一个“怎么了?”的眼神。


    “若利,”立花雪兔笑着对他说,“我们去‘秘密基地’玩吧!”


    “但你外公不是不让……”


    “哎呀,他怎么知道我是在你家里还是出门了,走走走。”立花雪兔跑到客厅里,对牛岛凛华说,“凛华阿姨,如果我外公来问就说我和若利在房间里看漫画啊。”


    “我房间里没有漫画。”牛岛若利说。


    “不管了不管了。”立花雪兔背上排球包,一阵风似的将他拽走了。


    牛岛家的庭院后面,有一颗很大的柚子树。


    小的时候,他们常常爬到这颗柚子树上,翻过院墙,跳到河堤上。


    “哎,以前觉得这堵墙很高的。”立花雪兔说。


    现在,他们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直接翻过去。牛岛若利先在院墙下等着,像小时候一样接住后跳下的立花雪兔,两个人在夜色下,沿着一段漆黑的河堤奔跑。


    一直跑。


    路的尽头,是一个荒芜的空地,中间立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排球网。


    没有人,没有灯光,仿佛也是时光和回忆的尽头。


    “它还在啊。”立花雪兔笑着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找到这里的时候吗?”


    “记得。”牛岛若利安静地说,“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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