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谁?
“放开我!院内还有孩子!院内还有孩子!”
大雪纷飞,锦衣少女哭得撕心裂肺,钗环歪斜,在他怀中奋力挣扎,又锤又打,身上的火灰蹭在他绯色锦缎金丝云纹的官袍上。
——如此撒泼,哪有官家女子的样子。
他低头想看清是哪家姑娘如此不知礼数,奈何漫天火灰迷了眼,眼前少女的面貌愈渐模糊难辨。
“沈将军!请沈将军救救孩子!”
——沈将军是何人?
耳畔一声巨响,少女的嘶吼、幼童的啼哭,还有围观民众的惊呼,嘈杂纷乱。
他猛然抬起头,却见漫天大火,眼前大厦倾覆于火海之中。
他心中一颤,却惊觉自己如磐石般,动弹不得,张口无声。
怀中少女又踢又打,扬起地上被踏脏的污雪,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寒冷透骨。
“放开我!院内还有人!为何不救!”
“放开我!”
——不!去不得!」
****
“何处去不得?”
沈回风骤然惊醒,但见床幔飘飘,暗香浮动。
窗外已是雪霁天晴,几束阳光悄然透过窗纱照进来。
自转醒后,杏林斋斋主每日都来,知盛京之人多与妖族有嫌隙,便只带一个赵三儿在旁协助着。
斋主虽样貌年轻,身量纤纤,也鲜少言语,但手上动作却娴熟老练。每日配药方、检查伤口、施针理疗,三管齐下。
沈回风也不多问,躺于病榻由她在自己身上一通操作。
习武之人根基深厚,加之斋主每日躬身为其调理医治,半月上下,沈回风皮肉之伤便逐渐恢复,下地行走已无碍。
只是身世记忆依旧模糊,近来夜里也每每梦魇,辗转难安。
而今日依照惯例,午膳前,需服醒神养脑丸并巩固精神的汤药。
沈回风自知因梦魇失态,定了定神,连忙起身端过红衣女学童手上的药盘,只简单道谢,便端起碗来,将药一饮而尽。
“好看哥哥,今儿又梦魇了吗?”
赵三儿眨着大眼睛盯着他瞧,只是今日眼圈有几分红肿。
沈回风看她这般可怜模样,只道是又被斋主责骂了也未可知,心中便生了几份怜悯,轻声答道:“虽是梦魇,却日益清晰,无需担忧。”
话罢又问:“斋主今日许是在别处忙?”
赵三儿闻言,眼眶更红了,低声道:“姐姐医者仁心,我……我却做不到……”
沈回风听她这话满是委屈,扬了扬眉,追问:“可是斋主遇上了什么麻烦?”
赵三儿终于瘪瘪嘴哭了出来,摇头道:“姐姐那日冬至采药,本就染了风寒……这半月姐姐白天看诊,晚上便来照看哥哥,总也不得休养。今儿早上便撑不住病倒了,连床都没起来……”
沈回风越听越是沉了脸色,不等赵三儿话罢,终于翻身而起,三步便到了离忧的主院门口。
却见院中人穿着鹅黄绸子露白狐毛边的斗篷,一根木簪懒懒在脑后斜插着,双手捧着汤婆子,倚在廊下晒太阳。
好一副悠闲模样。
沈回风想着赵三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心中暗自松一口气。
“斋主病中倒是好雅兴。”
虽是一句玩笑话,沈回风却冷脸抱着剑,只眼中略有一丝戏谑。
离忧依旧懒懒倚在栏杆上,歪着头打量着沈回风,心中暗笑:整日这副臭脸,从前也是这样?
却不太记得了。
她抬手抚平斗篷面子上的微微褶皱,轻声打趣道:“今天难得雪霁,小儿玩笑,引将军出来活动两步,透透气。气血活络了,颅内淤血也能早日散去。将军若能早日想起来,我也好算账啊!”
知是玩笑话,沈回风低头浅笑,并不言语。
“这一枕槐安,四季如春,精妙绝伦,世上只我杏林斋独有。将军是贵人,自然配得上,我与将军一见如故,只算将军一日六十两,一六得六,六六三十六……”
眼前女子面阳而坐,笑着掐指算着账,鹅黄斗篷长长的垂在雪地上,耀眼夺目,不禁想起梦中锦衣少女。
沈回风深思片刻,试探道:“我与斋主萍水相逢,斋主慧眼,开口便喊我一声将军。可巧近日梦中似也有人唤我一声沈将军。”
“竟有这等巧事?莫不是将军梦到我了?”离忧语气娇嗔,面上却毫不改色,只低头懒懒看着袄裙上的花样。
沈回风心中冷笑一声,轻挑剑眉。
离忧见他似乎并不吃这一套,眨了眨眼,略微正色,笑道:“将军一身习武之人的行装,又随身携带宝剑,必定是武艺精湛之辈,想来叫一声将军定是无错的。”
也算是答得周全。
沈回风还欲细问,不想赵三儿已跑着跟了来,扶着主院的门框气喘吁吁,小脸通红。
不等气息平稳,劈头盖脸便喊出一句:“姐姐我什么都没说!”
离忧忙笑着打断:“ 好得很,你也敢背着人咒我病了!罚你抄书,不抄完不许吃饭!”
沈回风见离忧嬉笑如常,想来无碍,必是赵三儿年幼淘气,与自己玩闹罢了。如此便也不好久留,抱剑一揖,告辞回了一枕槐安。
谁知前脚人刚走,离忧登时换了副模样,弯腰捂嘴咳嗽不止,指着三儿又骂不出,又喘嗽片刻,才哑着嗓子道:
“我身体本就弱,不过是老毛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这是何苦……”
三儿满脸涨红,又气又急:“姐姐本就是为救好看哥哥病的,如今惹得你旧疾复发……“
“胡说!他是病人,我为医者,救他本就天经地义,你这冒失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改!”
三儿忍不住,急得直跺脚,哭了起来:“姐姐不让我写信求助陆离哥哥,又不让我告诉好看哥哥……就这么拖着,如何了得!”
“你陆离哥哥手里管着无咎阁,已是分身乏术,还要每年往这深山走一趟,替我治这旧疾。我好歹也是负有盛名的神医,白白欠他这份人情,传出去教人笑话便罢了,也令我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旧友不成旧友,恩人不是恩人,未免尴尬。”
离忧一时气急,喝了口茶,缓了片刻才好些,又牵着三儿的手安慰到: “本就是旧疾,不是什么大病,从前吃的方子我再吃几副,也就好了。”
赵三儿抹了把眼泪,心有不甘,却也说不过姐姐。只看了看离忧的脸色,抽泣着轻声问:
“……那,书还要抄吗?”
离忧轻咳两声,轻轻擦拭赵三儿脸上的泪珠,软语道:
“抄。抄不完不许吃饭。”
****
自八年前赵三儿记事起,姐姐就有这个病。
也不知此病因何而起,只是每每发作便浑身无力、茶饭不思,重时则咳喘连连、高烧不退。
纵然姐姐妙手回春,却难以自医。唯有无咎阁的阁主陆离哥哥施法疗愈,尚能缓解一二。
陆离哥哥说,此乃内伤,纵然有他,却也无法根治,如今只是拖着。
于是姐姐的病就这般,缠缠绵绵,反反复复。
姐姐生性冷僻,不喜欢欠人情,因而旧疾复发也不愿叫人知道。她自己不着急,赵三儿倒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姐姐高热第三日,饭也吃不下,浅浅喝了两口粥,便没了胃口,只喊身上冷。
赵三儿听进耳中,便用炭盆生了火,搬进屋来给她取暖。
“别的倒也没什么,隆冬里,来这深山瞧病的甚少,只有两位雪里跌伤了的,都是小事儿。”
无咎阁来的苏大夫好心,看姐姐身体不适,替她在斋内撑着,连坐了好几日的诊,也每晚都来看姐姐,这几日也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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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
离忧点头听着,肩上披着松花绿袄子,靠在床头,高烧未退,脸色潮红,还略有些喘嗽。头上的木簪如今取了下来,拿在手中把玩。
她转头看着赵三儿用蒲扇扇着炭盆,一边歪着头打瞌睡,脸上还留着斑驳的烟灰。
苏大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中拿着纸笔,继续将今日之事一一讲与离忧听:
“今日还去了一趟后山的承天观。观内道长,就是法号叫如梦仙人的,近来突发恶疾。我仔细瞧了,却也一时拿不准。”
离忧抬起头,轻声问:“如何?”
苏大夫用笔杆挠了挠头,略有疑惑:“确是奇怪。患者面泛潮红,舌边红紫而舌苔浮黄。神色紧张,战栗失禁,蜷缩于墙角,非说耳中有人在低语。”
离忧蹙眉思索片刻,问:“可查了脉象没有?”
“脉象细而硬直,如按琴弦,肝阳上亢,也与他易怒、紧张的症状相符。只是他所言耳中有人,却不知为何。莫不是……妖族秘法所为?”
离忧病不置可否,继续把玩手中的木簪,语气轻柔却笃定: “承天观以食饵之法修行。早听闻那如梦炼得了一神丹,名曰,五石散。”
苏大夫大惊,轻声喝道:“幽澜族失传的五石散,他竟炼得了?”
离忧点头,苦笑道:“幽澜族所炼五石散确已失传,他所炼的,不过是江湖上流传的半吊子罢了。”
“——朱砂、雄黄、赤石脂、紫石英、白石脂,凑得五石。配黄酒研磨后,炼制七日,便得五石散。”
“此物两分药性,八分毒性。久服之人,轻则食欲不振、四肢麻木、心慌心悸,重则精神恍惚、意识模糊、震颤不已——他哪是修仙,分明是送死。”
苏大夫恍然大悟,拍膝画圈:“想来,道长所言那耳中之人,确是中毒后的幻听无疑了!”
至此离忧似有些气恼,单手轻轻揉着太阳穴,怕吵醒瞌睡的赵三儿,强压着嗓子低咳不已。
苏大夫赶紧递过在一旁凉着的镇咳汤药,叹道:“好在这药丸所用材料倒是金贵难得,怕是只有他当道长的吃得起。否则,这承天观十几号道人,怕没等成仙,便是都要进地府的……”
离忧匆匆服了药,不等喘嗽平息,又柔声对苏大夫嘱咐道:
“明日劳动你再走一趟,带追风透骨丸去。此药丸祛风散寒,活血通络。形又与五石散相近,你可偷偷换了去。”
苏大夫连连应声,一一记下。
今日之事交代已毕,苏大夫正待告退,忽又听的离忧问:
“一枕槐安可还好?”
苏大夫笑道:“斋主放心,他身上已大好了,平日无事还在院中练剑呢!只是因我们无咎阁的都是妖,他拒不和我们过多来往罢了。”
离忧把头往后一靠,颇有几分无奈,道:“也难为你们了。盛京的人,难免如此。”
苏大夫奇道:“斋主如何就知道,他是盛京来的?”
离忧愣怔,忽而作狡黠一笑,只是病中之人,笑容难免虚浮无力,道:“江湖都传我乃仙姑下凡,有什么不知道的!”
一席话罢,时辰已不早。苏大夫不敢再继续打扰,便匆匆退了出去。
离忧病后,赵三儿每日除陪在离忧身边,或去给一枕槐安送药,或是跟着苏大夫看诊,几天下来也学到些不少。
只是她每日早起晚睡,此刻自然已经困得不省人事,见她双手撑着脑袋,点头如捣蒜。
离忧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轻声唤醒赵三儿让她回去好好睡。
三儿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间把生火的蒲扇随便搁置在炭盆边,嘴里嘀嘀咕咕念着“姐姐也多休息”,“杏林斋有我呢”等话,便一脚深一脚浅地下去了。
离忧吃了药,当下也十分倦怠,遂也吹了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竟无人察看,炭盆灭是没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