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偌这几天过得都非常开心。
虽然腿上有点伤，但是霍恂这几日一直在家中陪她。他想要说好听话，那实在是动听得很，息偌每天都忍不住想要和他待在一起。
就只有一点不好。
因为她腿伤不便，沐浴时总要侍女帮忙。霍恂虽然一直都紧着她来，但是也难免有控制不住手劲儿的时候，侍女们看见她身上的印子，就总要拿夫人啊娘子啊的话揶揄她。
期间霍恂还将小茹叫过来一次，特地挑了息停不在家中的一天，让她陪着一起和息偌回了趟息家。
他不方便进内院，只在外头与息檀说话。只是之后息偌从里头出来时，神情明显有些低落。他当场没问，回去的路上才问她情况。
息偌拧着眉，面上不无担忧，道：“我觉得奇怪得很。我上次来时，听我阿娘说，我嫂嫂是坚决要堕胎不可的，态度很是坚决。我与她当面说话时，也能感觉到她不大想要那个孩子。但这次过来，她又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又说要保那个孩子了。”
霍恂心里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这段时间虽然没去办公，但该知道的事一件不少，朝中都说息停爱护妻子，他怎么没有这么觉得？谁家爱护妻子的好丈夫，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对付妻子的娘家人？
这些日子，趁着他在家中没人桎梏，息停在朝上可没收拾那些过去的李家门生。
说起这李家三姐妹，也算是有些声名在外。当初宁都有场大案，朝中一连有多位官员暴毙，一行人查来查去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摸着，最后好容易有些线索，竟指向了当年不过及笄的李家两位幼女。
那时候李贵妃入宫不久，但已得圣宠，许多人便称，是李贵妃在后宫结党暗助，让这两个妹妹在外面兴风作浪。
这说法自然是听着相当荒谬的。今上派出两个年轻心腹，其中之一便是息停。二人经历一番波折，最后自然是查明白了此事，还了李家姐妹清白，还分别与李家这双生姐妹成就了姻缘。
李常希虽然因为此事在宁都中有了些名声，却远不及她的二位姐姐。李贵妃盛宠滔天自不必说，李家那位二娘子在此案中有勇有谋，简直如女中诸葛一般，就连李相都不由感慨她之聪慧。
相比之下，这个在案子中一直不声不响，被别人推动着前进、被姐姐们护在身后的三娘李常希，便显得弱了三分，只是空陷一场风波，白担了累人声名罢了。
为着当初那场风波，李贵妃眼下甚少插手政事；而李二娘随她夫君外出就职，眼下也并不住在京中。独独剩一个李常希，独木难支，哪里抵抗得了息停在朝堂上的那些雷霆手段。
息停想用李家人逼她，她束手无策，只有低头就范。
霍恂知道息偌对自己这位嫂嫂倒是有些情谊，没将这话同她说起，只是道：“到底是做了多年夫妻，兴许有了孩子，有了牵挂，想要好好过日子也是有的。”
息偌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霍恂瞬间觉得自己说多了。
二人是在息家用完了晚饭才回去，待到了晚间，霍恂照旧是等了息偌先睡着。他听见息偌呼吸匀了，便轻手轻脚地披衣出门，转到了书房去。
小茹在书房等他。
霍恂坐下问道：“有什么话？说罢。”
小茹面色很是严肃，道：“今日我去息家给那位李娘子诊脉，她脉象有些奇怪，不像是身弱，反像是中毒。”
霍恂抬眼看向小茹，目光对视时，听见她道：“是‘如意生’。”
他的目光倏然沉了下来，声音也随即放低，道：“你若没有把握，最好不要断言。”
小茹正色道：“我的确没有十足把握，你中毒已久，脉象发生变化，她和你并不完全一致。而且，她应当是中毒的时间不长，剂量也并不重，所以我诊脉时虽有所察，却并不明显。”
她说到这里，严肃地同他道：“但我可以确信就是‘如意生’。你要想办法让我跟住那位李娘子，只要时间长些，我一定可以诊清楚。”
霍恂直接否决了她的提议，道：“她眼下住在息家，行动都在息为止的眼皮子底下。你想进去跟她？只怕还没诊明白，息为止就先会料理了你。”
小茹皱眉道：“我怕他不成？若他真发现我另有所图，我坦言她妻子中毒就是。他不是一直厚爱她妻子吗？若是听见她中毒——”
她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在安静了许久后不可置信地开口道：“是他给她下毒？”
霍恂面色未改，道：“我也不敢断言。所以你不能去。”
小茹低低骂了句脏话，斥道：“装得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竟然给他有孕的妻子下这种剧毒。难怪他妻子先前闹着要与他和离，他这种人也配成家！”
她觉得十分荒谬，道：“他图什么？李家人看在他妻子的份儿上，也没给他少提供便利，他年纪轻轻爬到这个位置上，难道一点没仰仗过李家的势力吗？那是他自己求来的妻子，自己求来的权力——他毒死自己的妻子对他有什么好处？”
霍恂扯了扯唇角，笑容里却没有笑意，道：“毒不死，毒得她听话就足够了，这有什么好想的？”
那息为止机关算尽，想要李家的势力，又想要自己可以掌控，所以选择了李家脾性最弱的那个女儿做妻子。而现在不同了，李常希豁出去了也要同他和离，他终于看出自己的妻子也是有些骨气在的，他要着手料理她了。
李常希不能死，却不能活得太自在。“如意生”剧毒无解，只能缓解，他靠拿着药，就能将李常希掌控在股掌之间。
小茹一边厌恨这个人面鬼心的狠毒男人，一边又立即下定了决心。她对霍恂道：“若是如此，我就更要去。你的毒过了这么多年，恐怕我和师父配的药已经不能缓解你太多了，如果息停那里有其他的手段可以延缓毒性，无论如何你都值得一试。”
但霍恂不为所动。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小茹笑道：“息为止才多大年纪？”
他目光冰冷，缓声道：“北方昭朝自打得了‘如意生’，就一直想用这东西在我朝兴风作浪。李相夫妻是为了这东西没的，我父母也是为了这东西没的。皇室集结国中能人异士，花费了近百年也没能破解的奇毒，他息为止能有什么手段控制？”
他说到此处，哂笑一声，露出了些鄙夷之色，道：“原先只道他是个疯子，没想到能疯到这种程度。我朝在这事儿上吃过太久的大亏，陛下厌恨‘如意生’已久，最忌有人借此兴风作浪，他息为止玩火自焚，你去凑什么热闹！”
小茹的脾气也来了，冷声道：“他有无烧手之患，与我何干？说白了，我见过的死人多了，他妻子死不死，我也没什么在乎的。但是你，凡是你如从前般毫无求生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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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会多管闲事说这些话——你现在为了你那妻子，还是半分也不想活吗？”
霍恂的目光倏然锐利，声音厉如刀锋，冷道：“这就是你敢拿她来试探我的原因？我不说，你倒是提起来了，你再敢如此试试看？”
小茹一点也没害怕，她甚至因为看到了霍恂的这个表情而笑了起来。
“我不试探，怎么能看到你这副样子呢？我们配的药，你吃了以后的效用早就不大了，你以为你不与我们说，我们就察觉不到吗？霍恂，你若对她毫无心思，那天晚上的药就激不出你的毒性。你当我们行医多年，把着你的脉什么都感觉不到吗？”
如果病人自己毫无求生之心，那么大夫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徒然而已。而现在他有了生意，他们怎么可能放弃掉他？
霍恂不为所动，道：“我自己的身体要如何，我有自己的判断，用不着你用这种招数来激我。”
小茹看着他这种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来气，道：“她眼下喜欢你，对你也算赤诚，可你对她什么也不敢说。你不能说，这毒会累及后辈，你是因为大长公主中毒才中毒，将来，若是你们有了孩子，孩子也会因你而中毒，若她想要保这孩子，很有可能还会因为孩子而中毒。”
他脸色又沉三分。
小茹继续道：“当然了，你也不能和她说，如今她长兄也用这种方式对付她的嫂嫂，如果她知道了，就会想到，你明知道她那么在意她的家人，却仍旧什么也不做，看着她长兄一错再错，甚至开始荼毒家人。”
霍恂问道：“说完了吗？”
小茹道：“跟你说有什么意思？你除了这么要挟我还能做什么？我应该去和你妻子说，一五一十、一字不落地都告诉她——”
“你敢！”
“那你就赶紧做决定！”
小茹已经看到了一丝希望，也许并非生路，但她非要尝试不可，也不允许旁人、哪怕是霍恂自己，来断这条路。
“那位李娘子身边，我是非去不可的。你要么帮我，要么看我本领不精，死在息停手里。总之话我就给你撂到这里，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
她气冲冲地离了书房，霍恂没有独坐太久，想着息偌还在房中，便又快步回去。
他特地披了件厚些的外衣，此刻里衣也没有沾染太多的寒气，但他仍旧扯了另外一床被子，这才躺在了息偌旁边。
她面朝里睡着，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此刻似乎感觉到身后有隐约的热源，便又自然地扭过身靠到了他的身边。
霍恂展臂将她揽在怀里。
当初他母亲有了身孕，却被查出中了此毒，旁人都劝她借“如意生”之特性，将毒素转移到孩子身上，直接堕去。
可那时霍其祯生死未定，华敬大长公主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听从，不断喝药将毒性回逼到自己身上，希望孩子可以健康无虞。
结果如今可见。
他从不与息偌做到最后一步，并非是因为他会传给息偌，而是因为，一旦息偌有孕，那个孩子一定会带着他体内的毒素，若是因为母子相连而害了息偌，那是他绝对不愿得见的事情。
眼下他已经和息偌走到了这步，爱是让人食髓知味的东西，他终究是不能免俗的凡人，拥有了便难免不肯放手。只是将来要如何呢？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拢着息偌，安静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