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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0

作者:清汤大小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章


    第十五章、


    舒纯熙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了身后,敬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连攥拳的力度都没有一点变动,没再加重,也一丝一毫没放松。


    他像是被她的那几句话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直接将一分魂魄给打出了体外,站在亭子里入了定。


    良久,当空中的日头摇下去,被远处一栋矮楼藏起来,天边也卷起来绚烂的橘红色时,他才总算挪动了一下脚步,试图往前面走一步。


    但等到他走到下午时舒纯熙坐着的阑干面前,又一动不动了,只是低垂着的头盯着那块泛着漆光的木头。


    上面仿佛还残存着她留下来的一点气息。


    很淡,很轻,散得拢都拢不住,一伸手就会彻底飘飞。


    这就是过去两年里,她留给他所有的印象的总和。


    所以他总是屏息,只敢在心里默默珍视,却从不敢伸出手去搅扰。


    就在昨天,他还幻想,什么时候她能像从前那时候一样,跟他好好说几句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光是“不是”“嗯”“好的”这几个字,就能够囊括她所有可能的回答。


    然后呢?


    敬渝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天边,火烧云美不胜收,但他却一点都欣赏不了眼前这番美景。


    “不是”“嗯”“好的”“没什么”,除了这几个字,从回来到现在,她只跟他说过两次长句子。


    一次是那天,她执意要去监狱见她父母。


    另一次,就是今天。


    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看上去似哭非笑。


    敬渝转过身,也想要离开这个亭子  ,但脚下一踉跄,手只得撑在一根抱柱上,缓了一会儿。


    然后他又想到,或许真的是他做错了吧,是他大意了。


    他不应该以为敬亭能护得住她的,不应该以为敬亭能保护好他自己和舒纯熙的。


    他不应该懈怠,不应该以为莫瑞恩尔会比维尔亚安全许多的,更不应该顾忌敬亭的感受,为了避嫌,没有派更多自己的人护在舒纯熙身边。


    如果,如果他能早一点察觉,早一点安排人去保护他们,敬亭是不是就不会死?


    敬亭不会死,她就不会失去丈夫,孩子也不会没有父亲。


    她说的对,孩子根本就不缺一个大伯,孩子缺的是父亲。


    敬渝缓慢得抬起双眼,两颗眼珠里灌满了空洞,迷茫得像一个没有生气的人偶。  。


    到了饭点,餐桌上却只有宗正这个客人,丝毫不见敬宅任何一位主人的影子。


    敬渝没有露面,李阿姨只好让人去找,但在庄园里遍寻不到。


    舒纯熙也没有出现在餐厅。


    下午时她上了楼,不知为何,跑到敬亭从前的房间里,把里面的东西砸得稀巴烂。


    舒纯熙本就是带着一股子气走进了敬亭的房间,她还没忘了敬亭在这个房间里对她做过什么。


    等她真的进来了,才发现里面的格局布置都不一样了。


    华丽繁复的屏风,洛可可式的大床、吊灯,还有精巧的异形床头柜,上面的香薰、相框,巴掌大的小巧花朵灯盏,厚实软和的毛绒地毯,华美的窗帘,入目皆是她从前的审美。


    她不用怎么思考,就能猜出来这是谁的手笔。


    但心里面的那股火反而愈染愈烈,这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长了眼睛一般,看着她,嘲笑着她。


    她站在敬亭从前的房间里面,浑身如坠冰窖,又忽然觉得自己身处火场之中,周遭的一切将她紧紧包围,迅猛灼烧着她本就为数不多的理智。


    整个主楼的佣人都听得到楼上突然传来的“嘭通”一声巨响,那是化妆台被推倒的声音,镜子不堪重负,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碎成一个完整的轮廓。


    紧接着,房间里传来一阵不停歇的“噼里啪啦”的各色响声。


    窗帘被大力拽下,连带着墙上挂着的帘杆也落了地,那扇四面的屏风更是被恶狠狠地朝浴室的方向推倒在地,上面缀着的大块玛瑙水晶发出沉闷的响声。


    舒纯熙猛地转过身,又走过去一脚踢翻一只高脚桌,上面的花瓶应声而碎,一枝开得正盛的辛夷花苍凉地躺在地上,被花瓶的碎片压在了下头。


    相框、台灯,还有古董展示柜里一柜的精巧摆件全部被她挥落在地上。


    房间里还有一个占据一整面的区欠洲式白色衣橱,舒纯熙走过去打开柜门,里面从精美的晚礼服到日常的裙子都齐备,塞满了整整三个橱厢。


    她却伸出手,一股脑地将衣架上的衣服连拖带拽地砸到床上。


    那华美的淡粉色真丝床品,她说怎么这么眼熟,此刻全都成了她怒火的助燃剂。


    舒纯熙踩过一地狼藉,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从里面拿出自己的一个备用打火机,攥在手心里走回去。


    直到床上燃起火苗,刺鼻的气味和烟雾触发了屋内的烟雾警报器,一直守在门外没敢贸然进来的李阿姨才赶紧推门而入。


    好说歹说地把舒纯熙给拉出了房内。


    李阿姨半推半抱着将舒纯熙从房间里拉到走廊上面,后面早就严阵以待的佣人们才敢进去灭火。


    舒纯熙知道这房间里的火压根烧不了多久的,这房间也是不可能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的。


    她嘴角勾起一个惨淡又诡异的笑容。


    可惜了她的绝版打火机。  。


    楼上闹了那么一遭,灭了火后,李阿姨不知道舒纯熙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一时之间也不敢贸然让人把房间都清理干净,只好让房间就那么放着。


    夜半时分,敬渝才总算回来了。


    李阿姨迎上来,瞄着他苍白冷淡的脸色,斟酌着向他汇报下午发生的事。


    听到她说的话,敬渝的双睫只缓慢地眨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嗯”的音节,什么都没交代,朝楼梯走去,然后一步一步走上楼,在敬亭从前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确实是一片狼藉,敬渝刚想走进去,就碰到挡住脚的一块碎木,踢开后,才走进去,又发现里面亦是几乎没办法下脚。


    门没关,走廊和大厅的光照进来,他没再开灯,就站在那一道光里面,把房间里的景象都看了一遍。


    身体里本就失去感知的血液,直到此时,他才知道原来还可以流得更缓慢一点。


    凉意自双手而起,攥住心脏,直至五脏六腑,包裹着他一整个身体。


    这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从样式到摆放的位置,他都心如明镜,因为就是他让人去搜罗的。


    他站在自己精心准备的房间里面,目光仔细地扫视辨认着地上所有的东西,第一次直面地感受到自己的可笑。


    这满地的碎屑,就如同那一年他追去波利见她时,她给自己疏离陌生的答复。


    现在,异地而处,却好像又一次收到了舒纯熙对他的心意的回应。


    他还记得她喜欢什么样的家居和装饰,还记得她的品味,这么做,只是想让她住得高兴一点。


    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住进来,现在,今天,更是因为对他的不满,一股脑把这里都给毁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他准备的?


    或许东西本没有错,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她的品味了。


    看一眼,她都愈发生恶。


    她怨怪他吧?


    怪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堂弟,才让她和孩子不得不经历生离死别,才让她不得不成了单亲妈妈。


    一口气堵在口中,叹又叹不出口,敬渝提起沉重的步子,往外走。


    到了舒纯熙房门口,他轻敲两下门,打起精神对里面说:


    “我想同你说几句话。”


    房内的人当然没答话,屋内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来,灯也关着。


    但敬渝觉得,她应该没有再睡觉。


    想着,也只好沉下心,推开了门,走进去。


    舒纯熙坐在床尾,面朝着阳台外面,双手抱膝而坐,床垫陷进去小小的一块儿。


    月光之下,那个纤瘦的身影,看上去既孤单,又可怜。


    敬渝望着她留给自己的背影,不知为何双眼涩然,一步比一步悄然,走到她身侧停了下来。


    “下午你的话,我想过了。敬亭的死,我确实负有责任。事情成了现在这样,我也很抱歉。”


    敬渝开口,声调微哑,一句一句慢慢地说道。他说着,目光盯着她的发顶,有些飘忽地陷到回忆里去了,忽然有点喃喃地说:


    “那房间里的东西,都是我让人按照你以前在舒家的房间置办的,我忘了现在你可能已经不喜欢了。砸了就砸了吧,或者你告诉我,现在你喜欢什么样的东西,你告诉我,我再让人重新去买吧。”


    眼下的人依旧没有要动弹一下的意思。


    他抿紧唇,手无力地在身侧抬了一下,又无力地收回来,语气更软和一点,踌躇着又对她说:


    “今天下午的事,是我做得不对,我不应该直接没收你的东西,而且,”


    敬渝顿了一下,


    “我说的话也不好听,语气也不好,伤了你的心,我向你道歉,你不要因为我生气了,好么?”


    第16章


    舒纯熙总算有了点反应,她冷笑一声,回的却是他的上一句话,头都没抬,语调冰冷又锐利,像是被踩到尾巴突然跳起来要咬人的狸花猫,


    “谁稀罕你那些东西?”


    敬渝不


    说话了。


    但手在腿侧很快握成拳头,不知道是想抓住什么东西,亦或还是在压抑着此刻的情绪。


    在那房间里借着走廊里的灯光,看得清或者看不清的一切,都又重新占据着他的脑海,糊成了一团。


    口鼻中的气息,一时间也不顺畅了起来,闷在心头,直叫他好像不能正常思考起来。


    “可你以前明明是喜欢的!”


    终究还是没有忍下去,沉闷的一句话从胸膛里发了出来,几乎是低吼出了这一句,掷地有声,他压着嗓子,不再刻意掩饰自己心里的愤懑,语调里面竟然还带着点不容易听出来的哀怨和委屈。


    “那个缠了牵牛花的铜灯,你在一本书上看见之后就不管不顾地让我去找,我让人去找了,但是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下落。就因为这个,我去伏柳市出差,你来送我那天,还在车厢里对我扬着一张委屈巴巴的脸,就差在我面前掉眼泪了。


    ……


    “去年八月,有海商从纽因洲回到维尔亚,带回来满满一大船的古董,在里面总算出现了那盏灯。


    “你想要的东西我并没有忘记,那盏灯,我已经帮你找到了。”


    “还有放在展示柜里面的那些摆件,我收集了好几套函诀年代的完整绝版玩偶,还有那个金黄色的打鸣鸡音乐盒,还有小人鱼公主的水晶雕像,还有很多你以前喜欢的想要的,现在我都帮你找到了。


    “那些东西,你都看过了么?”


    他的问题飘落在地,只有一室月光静谧。


    终于还是自嘲地一笑,敬渝有些无奈地后退了一步,摇着头,自说自话一般:


    “没有,你没认真看过,你反而把东西都砸了,你还要把整个房间都给烧了……”


    那些东西,他唯一敢寄托在里面的那么一点心意,就那样轻而易举地被她给毁了。


    她就这么践踏他的心意。


    舒纯熙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绝情呢?


    你在我面前说过的话,哪件事我没有放在心上,唯一一次没有顺着你的意思来,你立刻就转身嫁了别人。


    那我怎么办?


    敬渝摇着头,突然觉得现在他不应该再待在这里,这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候,他的心太乱了也太委屈了。


    他知道她始终怨恨当年他的沉默,以至于到现在也不给他一个好脸色。


    但他也想跪在她脚边问问她,为什么那时候就那么绝情,他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他又怎么会不管她,她到底为什么不相信他?


    但她连一个解释都没要求,也压根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那段时间他忙得焦头烂额,一面商会一面舒家,还要压着敬家的人不乱来,等他好不容易稳定了局势的时候,她都在莫瑞恩尔跟敬亭结婚了!


    他还一直都想问问她,当初怎么能抽身得那么爽快,怎么能就这样把自己给抛弃了呢?!


    此后,她跟敬亭成双入对、羡煞旁人,他倒成了个彻头彻尾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每一次面对他们两个,他的心都在滴血啊。


    脑子里的思绪纷乱地涌来,像是要在这一刻把过往所有压抑着的东西都给带出来,把心里面那些负面的情绪给放大数百倍。


    敬渝抿着唇,面色铁青地转了身,快步地离开了舒纯熙的房间,脚步很快地下了楼。  。


    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小灯,是沙发旁一只小几上的弧形台灯。淡黄色的灯光黯淡,给房间里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朦胧与幽暗。


    敬渝倚在沙发背上,面上没有一点生气,直愣愣地睁着双眼,一动不动。


    月落日升,天光逐渐从窗外照进屋内,逐渐地跟那盏小灯散发出的幽光融合在一起。


    今天本该是去公司的日子,但已经过了寻常出门的时间,敬渝也没有动身。


    郑徽当然也是在书房找到的敬渝,在他的生活里,待在书房里的时间恐怕是比卧室还要久。


    但此时这个男人却并不是在书房里处理工作,相反,他整个人摊在沙发上,旁边是倒了两三个空了的酒瓶。


    波尔文市的特色烈酒,酒香醇厚,后劲儿很大,一向都是搭配着果汁饮料调配在一起喝的。


    但敬渝一向是没有赏酒的闲情的,郑徽皱着眉朝他走近,目光扫过地下的酒瓶样式才收回来,落在紧皱眉心、双眼难耐地闭合上的男人脸上。


    一夜过去,他下巴上的胡茬已又窜出来,隐隐看得见一片淡青。


    但这张脸的主人完全没有要打理它的意思,反而颓废地躺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失魂落魄。


    郑徽将路上的一只酒瓶踢进茶几肚里,清开了路,走过去站在他身旁,抽了抽嘴,问:


    “敬总,你还好吗?”


    他还好吗?


    敬渝没睡着,没有睡着也没有醉得意识不清,甚至郑徽进来的时候,他也能听得见动静,但他只是累得不想睁眼而已。


    对啊,他还好吗?


    他也答不上来,光是用力地牵起嘴角,摆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就已经要用去他所有的力气了。


    “车在外面等,需要我取消今天所有的行程吗?”


    耳边那个声音又从自上方传过来。


    “不用……”


    终于,敬渝张开了嘴,嗓子却哑得厉害,里面火烧烧地在疼,


    “我休息一会儿,下午再去公司。”


    “好的,我会安排好的。”


    郑徽说完,本应该离开,却又看着敬渝现在的样子犯了难。


    那种借酒消愁的事情,他从前以为是永远不会跟敬渝扯上关系的呢。


    但现在,情况已然很明显,并且眼前这个男人买醉的经验还很不充足。


    昨天的事,整个敬宅里的人应该都知道,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大家也不知全貌。站在郑徽的角度上来看,他也只是知道舒小姐把敬渝用心准备的房间给毁了,除此之外,前因后果,无从得知。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郑徽脚步没有动,有心想劝一劝敬渝,宽慰他,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终于,他硬着头皮从嘴里挤出来几个字,道:


    “敬总,有什么事想不开,你跟我说,我们一起想。”


    然后,郑徽就看见自己的老板脸上,非常配合地勾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倒像是反过来在安慰他这个没事人一样。


    可自己明明一切都好,而敬渝却看上去要死不活,两相对比之下,郑徽都有点不忍心起来,但他还是把敬渝嘴角的弧度解释为了一种苦涩的情绪。


    最后,敬渝没开口说什么,他也只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又提起脚,准备离开。


    大概是听到一派寂静之后,他再度动身的窸窣声,敬渝突然睁开了双眼,目光飘忽不定,虚虚地落在眼前,不知道究竟在望向何处。


    然后郑徽就听到敬渝直愣愣地说了一句,


    “你知道么,纯熙本来是我的未婚妻。”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像是在跟自己说,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一样。


    郑徽听得眼皮子直跳,心想这我当然知道啊,然后呢?


    然后,敬渝没继续说下去了。


    他坐在那儿,动作迟缓地坐正了身子。


    脸上好像是一种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平静,压制着心底里原有的绝望。


    但经过这一夜,烈酒浇心,独坐苦想,他的心里好像又有了一点别的什么。


    比如,他终于在跟自己的斗争里落了下风,然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那就是,事到如今,他敬渝,确实枉为君子,只因为他心里还是惦念着他曾经的未婚妻。


    无论他告诉自己多少遍,她已经放弃了他,转而选择了他的堂弟,即使敬亭如今死了,这一点也并不会因而有什么改变,他还是会想着舒纯熙。


    他想着他们过往的那些回忆,想念那个真诚可爱、率真娇贵的舒大小姐。


    想她热烈得如同太阳光一样的爱意,想她全身心的依赖,想她向他撒娇撒泼,想她跟他一连说许多话。


    他好想,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回到从前的那


    时候。


    但他想这些又有什么错呢?


    舒纯熙本来就是他的未婚妻,她本来就应该是他的妻子。


    他愣愣地在心里面告诉自己。


    郑徽不知道他心里都想了些什么,只是抚着额,有点迟疑地开口,提了一句:


    “二夫人,是不是已经怀孕了?”


    敬渝原本合着的双唇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张开的力气,像是搁浅的海鱼一样,无力挣扎。


    双肩像是被抽了筋骨一样,颓唐地塌落了下去。


    对啊。


    舒纯熙怀孕了呢。


    他还算什么呢。


    他早就是过去式了。


    她明明不要他了,事到如今都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真是可笑。


    敬渝笑出声来,突兀的一声响在书房里,听起来凄惨又悲凉,那一声钻进了骨子里,搅得他浑身的骨头都疼起来。


    第17章


    敬渝言出必行,待到下午两点钟,已然收拾好了自己,下了楼,与等在大门外的郑徽碰面。


    男人一席挺拔西装,外面披着一件深色风衣,里面的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样式简单的银质领针将双领固定住,抵着上方一条深蓝色的细领带,没入西装里。


    目光里流露出一点隐约的疲态,但更多的是如同海浪般将一切吞纳进去的平静,整个人散发着泰然自若的气场,身影却萧索,如同山崖边的一株孤松。


    昭示着,早晨他跟自己说出口的那明显带着不甘心的一句话,已经是他这个人能做出的最大的出格,亦是最后的。


    敬渝到了公司,处理了几件堆积的事务,就已经到了五点。


    郑徽拿着平板,正要跟他汇报下个月暮帆商会的两条新船队要从哪个港口出发,身后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拍得很响。


    那扇深褐色的厚重双开木门,因外面人的急切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在暮帆商会,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事情,毕竟外面是有门铃的。


    得是什么样的急事,才能让人慌成这样?


    敬渝和郑徽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坐在书桌后的人沉着眉头,朗声说了句“进”。


    门从外面被一把打开,又很快合上,进来的人是秘书室的游之翎,瘦高瘦高的一个青年。


    游之翎匆忙走到办公桌前面,低声向敬渝报道着几个小时之前才发生的一件事。


    “敬总,首都第一医院的人传来了消息,说是祝司长今天中午突发急症,人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事发实在突然,他家里人也只能先封锁消息,未发讣告,不过,应该也瞒不了多久了……”


    郑徽愕然,上前一步走到游之翎手上,就差激动得抓起他的衣领来,


    “你说什么?祝司长不是一向身体康健的么,又怎么会突发急症?”


    游之翎脸上的表情也不好,声音没有底气地更低了起来,悻悻地说:


    “线人说,祝司长这么多年都是在首都第一医院里看病、做检查身体的,应当是一直有先天性的心脏隐疾,只是可以让人隐瞒了下去,不曾张扬。”


    祝文兵如今六十多的年纪,时任国财政司司长,举足轻重,不想将软肋暴露在大众面前,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突然来了这么一遭,他们倒是措手不及……


    郑徽一言难尽地转过身,看了一眼敬渝的表情。


    他神色沉重,面色比起他们来也好不上多少,眼睫颤动几下,从桌后站起身来,就要去拿外套,一边走一边对着身后的两人说:


    “唐廪留下主事,你们俩跟我一起去北省,尽快,少带些人,不要惊动任何人,现在就去准备。”


    说完,后面两人已经各自走动起来,游之翎先出去了,他要去点人、安排飞机跟航线。


    而敬渝已经穿好了外套,从衣帽架旁的柜子里找出来一副眼镜,一顶黑色帽子,并一副口罩,往自己身上继续穿戴换装。


    “你留下来把之后几天的事情安排好,我要先去一等公狱一趟。”


    说完,敬渝就走出门去,手机已经放在耳边,拨通一个电话,拨号等待音响在耳畔,伴随着他快步走到电梯间。


    电话那头没有接通,发出冰冷的“滴”声后录音的语句,敬渝拧着眉,只好先上了电梯。  。


    舒纯熙这一夜睡得又很不好。


    敬渝找她说了那么大一段话,她也说不出来心里面有什么感受。


    左耳进右耳出,赌气似的一直在心里嚷嚷着“不听不听”,但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像个旁观者一样,冷眼观看着敬渝的剖白过程。


    这种事情他以前也常常这么做,得心应手的程度足够被舒纯熙看穿了。


    无非是惹她生了气伤了心,没办法了玩脱了,才只好跑过来哄她。


    那平时清正严肃的人,一板一眼地同她道歉的样子总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好像每次都要把他自己弄得很“屈辱”的样子,总是惹得舒纯熙觉得很好笑。


    随即他再把她这一次非要却没有讨到的东西向她奉上,这件事才算过去。


    比如,舒纯熙就曾经用这种方式逼敬渝给她写过一封情书。


    他是一贯得会装正经人,仿佛那是一件多么为难他的事,拒绝得义正言辞,非得将自己气得一边抹眼泪大哭一边跑开。


    后来的结果毫无悬念,敬渝带着她要的那封情书来她家找她,先是羞红了半边耳朵,给她道歉赔罪,然后故作寻常,一派无事发生的样子,把那封信从书包里拿出来,随手放在手边的矮柜上,扭捏得要死。


    舒纯熙没跟他计较太多,毕竟她真的很想知道敬渝这人会写出来什么样的情书。


    两步走过去,在他面前得意洋洋地伸出一只手,擦着他身边的空气而过,那封信就到了舒纯熙手边。


    大小姐的心里其实颇为激动,此时当然也生了点赧然,到了手的信并没有迫不及待地去打开。


    拖鞋“哒哒哒”地在房间里响起,她跑到浴室好好洗了一遍手,然后才又跑出来,拿着那封信扑到床上趴着。


    两只腿在空中一下一下地踢着,两只拖鞋很快从脚上褪下砸在地上的绒毯上,没了束缚,她的动作更轻盈,轻晃着,看起来惬意无比。


    他今天是来道歉哄人的,没得到当事人的准话,敬渝自然不会自己找地方坐下去,而是就站在门边,没有再往房里走了。


    起初那阵子的害羞跟尴尬,也因舒纯熙注意力的转移而散了下去,他眼睛很快移开,看向落地窗外的绿茵日光,还算气定神闲地依着门框,等着人去拆信。


    舒纯熙的食指洁净干涩,上面染着洗手液的栀子花清香,拆开了面前这封外表朴素的黄皮纸信封。


    她屏息,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来一张白色的信纸。


    里面就短短的两行字,遒劲有力的钢笔字力透纸背,誊的是曹植的《洛神赋》。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舒纯熙盯着上面的字看了一会儿。


    她虽然不能信达雅地把这几句古文都翻译成现代语言,但意思还是看得懂的。


    而且,读完一遍,再去看信纸上面的“惊鸿”“游龙”“秋菊”“春松”什么的,她就不自觉得闹了个大红脸。


    呼吸放缓,心跳一声一声加速,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哪里还有她一开始趴在床上时幻想的闲适读信的场景啊。


    她现在只觉得脸红得厉害,一点都不能冷静思考了。


    不过,脑子里面晕乎乎的,但还是在心里面开始窃喜,原来在敬渝心里,他觉得自己就跟春松秋菊一样好吗?


    虽然潜意识里总觉得,这家伙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去写什么情书给自己,所以他写了什么,到底要怎么交差,她才会特别得好奇。


    而敬渝的


    这封信,也确实没有付诸于笔的“喜欢”或者“爱”,只是单纯的夸了她两句。


    既见佳人,云胡不喜?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心里面就跟吃了蜜一样甜,先前的委屈和不高兴早就被舒纯熙抛到了脑后,扬着唇角笑得像个五岁小儿。


    或许是实在太高兴了,大脑也高兴到了宕机,一瞬间的时空停滞,然后画面忽然就一转。


    面侧着被压在木门上面,赤裸的身体暴露在空气里面,冻得要起鸡皮疙瘩。


    她看见自己伸出白净纤细的手臂,想把门给反锁。


    身后男人的动作猛地一沉,激得她还没有碰到门把手,就只能瑟缩着收回了手。


    “……锁门,让我先锁门好不好,嗯……”


    语调里不自主地带了点讨好,但讨好没有有,就只能听得出委屈了。


    无力地扒在门上的小手,毫不留情地被身后人攥在手里,就好像要攥碎了。


    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求饶的声音还没有发出,她忽然被钉在门后,为了适应他,踮起一只脚,还是站不稳,整个面前只有那门把手可以支撑。


    但门都没有锁上,她维持着心里为数不多的清明,知道要是伸了手借力,只会把门给打开。


    一时之间,进退维谷,委屈得要哭,身后的人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锁门干什么,打开了,正好把人都引来,让所有都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怎么不叫了,怕敬渝听得到么舒纯熙?嗯?”


    心脏猛地被一拽,继续无情地捶打着,舒纯熙终于从这噩梦里面挣脱,忽然睁开了双眼,然后身体才后知后觉地求生般大口喘起气来。


    她差点就要以为,自己偷偷梦到了敬渝,被敬亭给逮了个正着。


    那他应该会弄死我的吧。


    舒纯熙没有了睡意,也没有了什么生意,坐起身,找到床头的水喝了一口,望着天边熹微的晨光,在床头缩成一团,紧紧地用双手抱住了自己。


    太阳就快升起来了,一点一点把所有地方都照亮,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可惜跟她没什么关系。


    第18章


    舒纯熙这两年的睡眠质量很差,也很不容易入睡,更何况,冰火两重天,刚刚做过那样的一个前后诡异牵强的梦,她其实是不敢睡了,生怕再在梦里见到敬亭。


    呆呆地坐在床头,熬着等天亮。


    终于,日头升上来,照亮了一整个房间。


    舒纯熙才如同被大赦的犯人一样,面如土色地走出门,下楼去吃早餐。


    敬渝今天早上依旧不在,舒纯熙进到餐厅里,看见的就只有宗正。


    昨天那一遭,宗正虽然一直待在自己的客房不曾露面,但事后还是弄清楚了个大概。


    他从前只听说过舒大小姐娇贵,虽然是有些任性天真,但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刁蛮女子。


    可是昨天那一闹,砸东西纵火,说是泼妇行径都轻了,他实在是有点看不懂了。


    按理来说她已经嫁到夫家,难不成这两年在莫瑞恩尔,那位敬二公子反而还将她宠得更无法无天了么?


    莫瑞恩尔那儿有这么多间房子供她砸的么?


    宗正被自己这多嘴多舌的行为惊到了,一面在心里告罪,一面在脸上表现得如常,打了个招呼之后,就把目光移开到别的地方。


    用完早餐,宗正主动叫住了舒纯熙,提出跟他一起到庄园里走一走。


    舒纯熙现在心情和精神都不怎么好,但对方到底是宗正。


    她心想之前宗正的那番话,肯定是没有跟自己交完底,所以再谈上一谈,是很有必要的。


    就这样,她说服了自己,撑着力气跟宗正一起往后面的花园走去。


    一连走到林子深处,宗正也没有率先开口。


    舒纯熙只觉得头昏眼花,实在没有了虚与委蛇的耐心,直截了当地说:


    “昨天宗先生的话,我回去考虑了一下,我很感激你递过来的橄榄枝,不过,我心里始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你为什么会选择娶我?”


    宗正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了一眼从一开始脸色就不太好的女人。


    有点迟疑,观察着她的脸色,思忖着是否要把昨天的话复述一遍。


    只见舒纯熙有些不耐地抬起手,应该是猜到他的回答了,目光凌厉地扫过来,仿佛已经将他看得透彻,冷淡地问: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浆。宗先生既然知道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那也应该拿出些诚意出来,不是么?


    “难不成事到如今,宗先生还是不肯说真话么?”


    原来如此,宗正笑了一下,也不兜弯子了,直接问道:


    “我问舒小姐一个问题,你可知敬二公子娶你,是为了什么?”


    舒纯熙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面色比刚才更冷若冰霜,心里面的声音乱七八糟地叫嚣着,但那些答案她当然不能真的说出口。


    压下心思,她耐着性子思考出了一个看起来最可行的答案,说:


    “为了保护我?”


    宗正赞同地点点头。


    “舒小姐说得对,敬亭娶你,是因为他不想让你真的死掉。而偏偏这世上有些人,想要你死。所以他娶了你,可以借着敬家的名号保护你。


    “而我想娶你,则是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些人,想要你活。”


    他神色严肃,目光灼灼,落进她眼里,与她对视。


    舒纯熙的心却好像在此刻才触到了实地,逐渐平静了下来,开始运转,得以思考。


    片刻后,她眨了一下双眼,丝毫不胆怯地回望过去,追问道:


    “哪些人,可否请你明示?”


    宗正又轻笑着,那笑意里带着点促狭和青年人的意气风发,后退了一步,朝她正正经经地作揖行了一礼。


    舒纯熙被他这么隆重的动作给弄得有点不自在,盯着他,然后听到男人浑厚的声音,含着笑意,说:


    “此为我宗家求娶舒小姐的聘物之一,我在宗家,恭候舒小姐大驾。”


    舒纯熙这才迟缓地露出一个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宗正看她这样子,大概是还需要考虑。


    这也正常,毕竟不是小事,而且,舒纯熙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商量着来,只能自己一个人琢磨。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宗家只派了他这个一个同龄人来,若人多势众,坑蒙拐骗,岂不是会成了威逼利诱的坏事?


    心中沉吟,舒纯熙率先踏出脚步,带着宗正一起往前走。


    “舒小姐对敬宅好像很是熟悉?”


    这林子里小径幽深,交叉路口也很多,宗正一路走过来,明显看得出来舒纯熙的了然于心,应该是对这地方很是熟稔的,大概并不是来上五六次就能练出来的。


    “嗯,小时候在这里玩得多了,而且这么多年也都没什么变化。”


    舒纯熙随口就答道,带着他在一处鹅黄色的美人蕉花丛旁边止住,然后转过来,看样子是思索出了什么结果了。


    宗正成竹在胸,洗耳恭听。


    “如果我们结婚的话,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不要论感情,甚至如果你愿意的话,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也是可以的。这你可以接受么?”


    宗正又惊讶了,他发现舒纯熙总是能说出来让他愕然的话。


    但思绪很快就在脑子里过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他反问道:


    “难道,你其实有意相仿古法,为敬亭守孝三年?或者,你心里其实另有其人?”


    这个其人,他又很快猜测为敬渝,只是不能挑明。


    舒纯熙在他的追问里感到无奈,继而泄气。


    “不是上面的任何一个原因,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想从我这里还要得到一份感情的话,我们都会很辛苦,然后不欢而散……所以这件事我必须得提前跟你说好。”


    就比如她的上一任婚姻,当时她嫁给敬亭的时候,他们就是谈感情的,她更是天真愚蠢地觉得自己可以用一份感情去回报他。


    然后  ,她收获的就是一地鸡毛的婚姻生活,跟敬亭成了一对怨侣,至死不得和解,恩人反成仇人。


    “实话实说,我虽然是出于利益才想要与你缔结姻缘,但并没有做要过貌合神离的婚姻生活的打算。


    “如果你不是因为心里有别人,那是……那是对我有什么误解,亦或是有什么意见吗?如果有的话,那你可以和我直说。


    “我一向洁身自好,并没有在男女关系方面有什么前科,结婚以后,也更是不可能有的。”


    宗正静静地看着她,言辞还算诚恳。


    舒纯熙嗫嚅了几下,这下竟然透露出一点怯懦和犹豫来,


    “所以,你是想跟我好好培养感情,还要好好地过一辈子?”


    宗正拧眉,他心知自己此行,让舒纯熙答应跟他们的结盟才是最重要的。实在不行现在应下,等到婚后再徐徐图之改变她的主意,这也是个方法。


    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一个执拗的性子,总觉得她既然在这方面都要求了,那就应该在婚前谈判的时候,彻底说开,并且他现在,还很不想接受舒纯熙的建议,甚至想要尽力扭转她的想法。


    “不然呢?你不会还要说什么,婚后各过各的、互不干扰吧?我宗家绝没有这样的夫妻。”


    宗正有点无奈地按了下眉头,像是拿她没办法了,叹气道:


    “舒小姐,我的家世你也知道,还是说你觉得,如果我实在是不愿意,又有谁会非要逼着我与你结婚么?”


    面前的人继续不语,蹙眉垂头的样子,像是在苦思冥想他的问题。


    “所以,你现在有一点喜欢我?或者说,你觉得再给你一点时间,你以后总会喜欢上我的?”


    她觉得很奇怪,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自己都心虚。


    但他喜欢她什么呢?


    她已经不觉得自己有被真心喜爱的可能了,爱情这种东西她始终是弄不明白了。


    她只有两段失败的感情经验,这道题自己从来就没有解出过正确答案。


    而舒纯熙身旁的宗正从来没有被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一时之间双颊绯红,假模假样地咳嗽了好几声。


    “那你呢,你就算不喜欢我,难道讨厌我么?”


    他虽然把问题抛了回来,但是并没有否认舒纯熙的猜测。


    “我不讨厌你。”


    但是不讨厌又有什么用呢?


    她早就没有勇气再去经营一份感情了,因为这份感情不可能回报给她任何一点好的结果,她已经不会再蠢得离谱了。


    舒纯熙躲避似的摇了摇头,连忙道:


    “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你的话我也要再考虑考虑。”


    说完,好像是故意不给他机会再说什么,舒纯熙立刻转了身,快步循着来时路,往回走了。  。


    凌晨的梦终究把舒纯熙吓到了,她总疑心自己会回到莫瑞恩尔,回到波利市她跟敬亭的那个家。


    但自从回到维尔亚她才敢承认,她其实根本就不想回到那里。


    回到房间后,她就开始好好地想宗正今天跟他说过的话,然后在心里推算他说的那些人。


    不得不说,他的胃口吊得很足。


    而且,今天他还给自己透露了一个十分有用的新信息。


    舒家身处的这场政治斗争里,有人要把这颗棋吃掉,就有人要把这颗棋保住,然后,再利用这颗棋吃掉其他的棋。


    这个信息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她于迷雾之中行走了两年多,现在,保棋的人,总算要出现了。


    而且,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舒家平反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无论宗家受了谁的授意,抑或只是得到了消息想要提前站队,他们如今的所为,都无异于为舒纯熙心中的那个想法加了足够的砝码。


    只有舒家人平反复位的可能性大到一定的程度,才值得宗家主动抛来橄榄枝,不是么?


    宗家当然不是为了什么矿山的生意,他们看的更不是现在的自己,他们看的,其实是平复之后的舒家。


    届时,她还有什么与宗正不般配的地方?


    舒纯熙已经想明白了。首都的局势,她虽然看得不够清楚,但宗家人,已经先一步替她看过了。


    当然,这一切都还是建立在,宗正是真的可信的基础上的。


    她始终不敢轻信任何人。


    就这样想着想着,舒纯熙吃了午饭又吃了晚饭,然后到了要睡觉的时候。


    本来白天沉迷在思虑之中,有些事情她还没觉得有太大的影响。但夜幕降临,她看着等到关了灯就会变黑的房间,心里的踌躇滚雪球一样,害得她不敢闭眼。


    是啊,早上不是就梦到敬亭了吗,而且今天下午她还跟别的男人考虑再嫁的事情呢,敬亭那种疯子,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舒纯熙在房间里面坐立不安,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给敬亭上柱香,跟他好好地了结。


    但等她穿好衣服下了楼,又站在空悠悠的大厅里犯了难。


    敬亭如今的牌位自然是供奉在敬宅的那座祠堂里面,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她是绝对没有胆子走夜路去祠堂给敬亭上香的。


    就这样,拧着眉头站在客厅里面好一会儿,舒纯熙才总算想到一个好方法。


    然后她跑上跑下,在厨房还有客厅的储物柜里找出来自己要的东西,在客厅通向前厅草坪的一扇落地窗前摆了一方小型简易的祭拜香案。


    一次性纸杯里面盛了小半杯米放在前头,然后又用小碟子盛了几样贡品瓜果,她还尽量捡敬亭以前喜欢吃的拿的,每样量不多,意思一下得了。


    然后,一切准备工作就绪。


    舒纯熙跪在瓷砖上放着的一个草垫,上身带着大腿都挺直,直愣愣地跪着,在月下祭拜的心很是虔诚。


    伸手拿了三支香握在手上用打火机点燃,然后双手合十,她朝着月亮的方向拜了三拜,然后跪坐下来,在心里开始跟敬亭说话。


    第一,她说他的死,她很抱歉,确实是自己连累了他,但是他也欠她孩子的一条命,所以就此抵消,以后她也不会再怨他,希望他也不要怨自己;


    第二,她说当年你向我伸出援手,从最后你身死的结果来看,我也知道承了你莫大恩情,但你也折磨了我这么长时间,我已然生不如死,也算偿还了你的恩情了;


    最后,虽然你刚死没多久我就要再嫁,是有点不道义。但是人死如灯灭,你走了我却还要活。


    可要是不再嫁,我恐怕也就没什么好活的可能性了,这一点你应该会理解我的吧。


    “敬亭你别怪我,这次你就不要生气也不要嫉妒了,更不要发疯入梦来折磨我。


    “我从前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现在你死了,我要相亲再嫁了,特地还告知你一声,我实在是仁至义尽。从此往后,你我就没有任何瓜葛了。”


    她在心里振振有词。


    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舒纯熙只觉得心里面压着的大石头好像是移开了一点,不管怎么样,确实是起到一点心理作用。


    她深呼吸一口气,睁开了双眼,再度支起身子向前轻探,好好地把那三根香插进米里。


    做完这些,她才有心思分出来去管其他的事。


    从刚刚就听得到的动静,现在总算随着皮鞋在地上走动的脚步声化为了实质。


    敬渝早在从楼梯下到一楼的时候就看见她了,小小的身影跪在地上,像是一点都不怕凉也不怕累的样子。


    看样子,她应该是在祭拜敬亭。


    敬渝便没动,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她祭拜完了,再朝她走了过去。


    一走近,看着地上那张明显是她自己弄的香案,敬渝嘴角一抽,声音努力放得温和,主动跟她搭话,问道:


    “怎么这时候在客厅上香,是不是欧罗洲的时间还没倒过来,夜里会睡不着?”


    舒纯熙一手撑着地砖,从草垫上起了身,瞥他一眼  。


    因为昨天那一桩事横在心头,后面又做了那么个梦,以至于现在不得不在这里给敬亭上香,求得一点心安。


    一想到这种种,舒纯熙就实在没有什么好脸色给敬渝,她亦是嘴角一抽,冷冷地问:


    “敬先生没看见么?


    “我正在祭奠亡夫。”


    敬渝的两只瞳孔在她这声无比自然的“亡夫”里,细微地放大了一点,垂在身侧的手掌动了动,然后干巴巴地垂着,不可避免地又沉默了下来。


    第19章


    敬渝的两只瞳孔在她这声无比自然的“亡夫”里,及不可见地放大了一点,好像微瞪着她一样。垂在身侧的手掌动了动,却又只能干巴巴地放着。最终,男人倏忽间垂下眼帘,不可避免地沉默了下去。


    两人相顾无言,静了好一会儿,敬渝才又开了口,这次是言简意赅地向她交代了两句,说:


    “我现在要去北省一趟,少则三四天,多则不定,消息会暂时对外保密。”


    其实他今晚本可以不回来的,让人收拾好行李送去机场就行。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一等公狱离开后,他还是回到了这里。


    或许冥冥之中,他还是人生中第一次觉得,在他本可以不留恋的家里,现在也是存在着一个人,让他在出远门之前会想要回来再看一眼的。


    尽管时间并不充裕,尽管他心里猜测,此时她已经睡熟了,并不会跟自己遇上。


    但现在来看,如果忽略掉她刚刚说的那句话,上天终究还是眷顾他的。


    “家里的人都留给你,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做主就行。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就联系我,或者问柳叔和李阿姨,他们会帮助你解决。


    “不管做什么都要注意安全,要出门的话就让柳叔安排车和人,保镖会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临行前的嘱咐就这么几句,他已然说完,然后凝着目光又看了她十几息,得到她抬眼后的一个“嗯”字,他也不再流连,侧转身往外面走。


    大门打开,修长的身影隐出去,然后“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有点重地关上,回归原位。


    整栋房子,恢复了一开始的静寂。


    舒纯熙眨了眨眼,立刻抬起步子往相反的方向走。  。


    敬渝关上门,沉着脸步入夜色之中。


    大门外台阶下,一辆保姆车正在等着,后座门缓缓打开,游之翎坐在靠内的后座上,在他靠近后点点头,“敬总,都安排好了,可以出发了。”


    敬渝“嗯”了一声,车门关上,司机已经发动车子,掉过头后往外开。车从敬宅出来之后,原本等在庄园外的两辆保姆车也很快跟上,三辆车以差不多的速度疾驶在高速路上,往飞机场的方向去。


    后座的敬渝闭上双眼,双手搭在支起的二郎腿上,养心宁神的仰靠着。


    副驾驶的郑徽手握平板,正在加班加点的收集首都目前的资料,虽然他知道,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件事情,重点还是在于敬渝要如何决断,早已经不是他们提前多掌握点资料,就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但他也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够做点什么,才能在这种要紧的关头,减轻一点心里的煎熬和焦虑。


    游之翎虽然没有在做事,但跟郑徽的想法差不多。


    司机也不曾说话,本就是夜间行路,此时的氛围称得上是凝滞得有些压抑,他也只好抿着唇,默不作声的同时,踩油门的脚上又加了点力。


    忽然,敬渝从沉思里睁开了双眼,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游之翎,慢吞吞地问道:


    “我记得你是抽烟的?”


    “啊,呃对,怎么了敬总?”


    敬渝盯着游之翎的脸看了几息,才继续道:


    “那你知道,抽烟对身体有伤害吗?”


    此时车在高速上飞速奔驰,道上的反光带和高耸的路灯光规律般间断地投进车厢内,忽明忽暗地落在话音刚落的人的脸上。


    游之翎因而不太看得清楚敬渝的脸色,只见他瘦削的下巴微扬着,两只眼睛盯着自己在看,以为他是要教育起自己的意思。


    心里不免有点奇怪,但是他又观察了敬渝一会儿,旁边的人始终没有再开口说下一句话,看来没有准备一大堆后文,好像真的只是想问他这个问题而已。


    半晌,游之翎的心上不去又下不来,才打哈哈似的干笑了两声,回答道:


    “知道是知道,但是吧,烟这个东西确实是有点瘾,不是那么好戒的嘛。”


    敬渝眨了下眼,目光落下去,“唔”了一声,声音低了一点,


    “那你最开始,是因为什么才去学的抽烟?”


    游之翎伸展了上半身,两只手交叠着抵在脑后,变换了一下坐着的姿势,惆怅地叹出了一口气,目光幽幽地盯着前方,开始回想自己最开始抽烟的那个原因。


    “要我说,烟有什么好抽的,我也真说不上来。不过一个人学抽烟,大概都有那么一个契机。这种时候,接触到了烟,尝试了,可能就接受了,然后就习惯了,烦的时候就想抽上一根,权当慰藉了。”


    “所以你抽烟,是因为心里面有烦心事?”


    “那当然,有些事情堵在心里面久了,想解决吧,又解决不了,但是又没办法真的不去想,越想又越烦,只能自己想办法疏解了,比如抽烟嘛。”


    “所以,真的管用么?”


    “管吧,多少也管点用,毕竟事情没办法解决,但是烟还能陪着我嘛,哈哈。”


    游之翎又干笑两声,用余光瞥了一眼敬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聊起这件事情,但男人脸上的神色依旧看不真切,隐没在黑暗里,捉摸不住。


    凌晨四点半,敬渝一行人抵达了首都的祝宅。


    一家人本应该在睡觉,此时整栋房子里的灯却没有熄灭。


    等了没多久,铁门栏杆向两边打开,供车驶入。


    到了大门,敬渝和两个秘书下了车,一个青年人已经在门外等着。


    祝郧阳与敬渝差不多年纪,看上去有些文弱,许是因为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整个人在风中看上去有点单薄,捂着口鼻狠狠地咳嗽了好几声,呛得满脸通红,好像还没有缓过来气。


    敬渝肃穆地颔首示意,低声说了句“节哀”。


    “劳烦敬总挂牵,”祝郧阳转过身打开门,带着他们进了门,直接往楼梯处走,“父亲就在书房等您,敬总请跟我来吧。”


    一行人动静很小,到了书房,祝郧阳领着敬渝进去后,很快又出来,关好门,然后同游之翎与郑徽一齐在门口等着。


    里面的人交谈声很小,几乎听不见,外面的人当然也不会刻意去探听什么,恐怕除了里面的当事人,没有人知道这天晚上,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


    亦或是,在祝文兵已经仙去之后,他们又要做什么,才能继续推进他们原本要做的事情。


    ……


    话说得差不多,敬渝从椅子上起身,祝正扬亦紧跟着站起来要送他,但跨步之前,他凝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一辈的青年人,最后还是忍不住犹疑,问出了口。


    “所以敬总此番,是真的下定了决心,非要替舒家翻案不可么?”


    面前的青年人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面上早不复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像是一把尘封在刀鞘里面的宝刀,虽然没有出鞘,却还是带着让人忌惮的镇定感。


    祝正扬跟父亲祝文兵的志向并不一样,关于父亲跟敬渝暗中达成的协定,他也不是很清楚。


    但是父亲骤然离世,他按下消息暂时不发,利用这几天的时间让敬渝赶来首都面谈,在讣告公布之前,给他留了点时间转圜,这点面子,他还是愿意卖的。


    至于今晚,他们究竟能谈什么,谈得怎么样,又能谈到什么地步,一开始,自己心里并没有底。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漏夜前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许之以利,确实是运筹帷幄、杀


    伐果断,已然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时间里,将事情的后续走向给定了下来。


    只不过,费尽心思,只为了替舒家翻案么?


    他疑惑,亦有不解。


    眼前的男人没有多说,只是作揖郑重一礼,算作回答,然后面色沉沉地说了一句“节哀”,告辞离开。  。


    下午,昼米尔市。


    一辆车从敬宅驶出,这还是舒纯熙回到昼米尔市后,第二次出门。


    敬亭的葬礼举办了三天,这期间,舒纯熙除了见过父亲交代给她的那几个人,也曾经在路上遇到其他同她寒暄的人。


    有的与她礼貌性地客套,有的,则是给她递了名片。


    半小时车程后,舒纯熙坐在一家私密性绝佳的咖啡厅会所里,对面的是一个长相儒雅的男人,带着金丝框眼镜,看上去比她大四五岁的模样。


    这是舒纯熙和刘云溪第一次见面,对方是江大的副教授,主攻生物科技领域,是个妥妥的学霸。


    而现在,是一场面对面的相亲。


    虽然年纪比刘云溪小,但舒纯熙比刘云溪要放得开一点,她一向对于能够由自己主导的事情比较有耐心,也乐于掌握主动权,同面前有些腼腆的男人展开了话题,试图聊起来。


    “刘先生既然在江大工作,那也是江大毕业的嘛?”


    刘云溪放下手中的茶,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回答道:


    “我是江大的本硕博连读。”


    看他这个年纪,想来上的就是少年班了,就是那种十几岁就上了江大,然后一路本硕博早早毕业的天才学霸。


    舒纯熙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道:


    “我也是江大毕业的,不过我只念了本科。”


    说起来,她这个志愿还是敬渝帮忙参考的呢,不过说是参考,其实用“内定”更准确一点,因为敬渝那时候已经在江大就读两年了。


    第20章


    放眼整个维尔亚,昼米尔市的江大称得上是一座数一数二的综合类高等学府,与之并肩的还有北省的首都大学和惊云学院、中省的云先河学院。


    当然,一直以来,也有许多维尔亚的达官贵人选择安排孩子出国去留学,从纽因洲到埃拉洲,海外各国的高等学府也有不少维尔亚人的身影。


    舒纯熙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写的是离家最近的江大。


    当然,她之所以会选择江大,肯定不只是因为“离家近”这一个好处——进了江大,她就又能每天都看得到敬渝,还能一起吃饭,就像她高一那时候时一样。


    舒纯熙想到这个,目光停留在眼底的花茶水面,上面印出她一双没有什么笑意的眼睛,透过这双眼睛,她看见自己像是一株暴雨后的玉兰花树,那雨水涤荡了粗壮的树干,繁茂的树枝,把油绿绿的叶子都洗刷地干干净净。


    余下的只有平静。


    而那颗玉兰树呢,在清晨的日光投下第一缕之后,睁开双眼后却没有焕然一新的欣喜,她只是默默地垂首,检查起了一地的落花与狼藉。


    伸出手,端起身前矮脚桌上的瓷杯,女人轻抿一口玫瑰花茶,起初有些涩,回味又是甘甜与酸味共同绽放在舌根。


    游刃有余地跟刘云溪继续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但脑海里,好像已经心不在焉了。


    舒纯熙突然有点想知道,敬渝填报志愿的那时候,他为什么会选择上江大?


    他们家有不少人都在国外上的大学,比如敬亭,那为什么,他就留在了维尔亚,在江大读大学呢?


    她不知道,但很快也就把这一点小小疑惑给抛到脑后了。


    刘云溪跟自己是第一次见面,所以一起吃晚餐与否都没关系。


    她是这么想的,刘云溪大概也是。


    喝完半杯茶,两个人也就礼貌性地在咖啡馆门口分别了。


    之后两天,舒纯熙上午见一位,下午也见一位,每日早出晚归,在外面用完晚餐再回敬宅。


    行程安排得紧凑,许久没有跟生人交际,脑子里充斥着一大堆细枝末节的信息,她却还是耐着性子,面上表现得游刃有余,你来我往地同人交谈着。


    第三天晚上,舒纯熙在几声早夏的蝉鸣里回到敬宅。


    走完上二楼的台阶,转角向左,就能看见宗正等在她的房间门外,倚着二楼的栏杆,右手抱着一束白色玫瑰花,不知道等得久不久。


    意料之中,她轻挑眉头,胸膛里好像正荡漾开一朵水莲花,轻飘飘的。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清脆的声音丝毫不掩饰,闲庭信步,女人悠悠然朝高大的男人走去。


    宗正寻声转过身,头还保持着原先地角度低垂着,和他微微向前弯曲的脊椎始终保持着一个角度,视线轻落在舒纯熙带着精致妆容的面庞上。


    他自从进了敬宅就没有出去过,那所谓要在南省谈的生意根本就是个幌子。


    所以这两天,只有他一个人每天二十四小时在敬宅待着,舒纯熙出门的事情,他并非一无所察。


    至于她去做什么了,他也已经清楚,否则此时也不会站在这里。


    女人也没有刻意掩饰她的行踪,难得地上了妆,唇上抿着淡粉色的口红,弥补了先前葬礼那几天她的惨淡气色。


    头发烫了波浪形的大卷,俏生生地搭在肩后。


    舒纯熙穿着一条颜色介于白与淡粉之间的长裙,臂上原先的黑色袖套在葬礼之后就已经摘下,朝自己款款而来。


    勾起唇冲她淡淡一笑,宗正将花捧到她身前,她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却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往她面前又凑了一些。


    面对送上门来的花,舒纯熙也不扭捏,眨了眨眼,端详了一下面前的这束花,看它绸缎般质感的花瓣,洁白的颜色,黑黝黝的眼珠随着上下打量的动作,细微地转动了一下。


    “送给我的?”


    “对啊。”


    宗正被她问得忍俊不禁,但她还没有伸手接过去,不知想到什么,他嘴角的笑意有些收敛起来,转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凝视着她的发顶,对她说:


    “听说这几天你出门去相亲了,不知道进展得怎么样了?”


    这倒不是舒纯熙想听的答案,她立刻微皱了一下鼻子,目光从花上移开,往后退了半步,顺势仰起头,遥遥地跟宗正对视着。


    宗正本就曲着腰低头看她,这样一来,她的气势倒显得比他还高出半截,如同睥睨俯视着他一样。


    “挺好的,各有各的长处,长得也合我眼缘,我都有点纠结了。”


    这几句话她没怎么犹豫地就说出口,语速轻快,说完真的陷入纠结思索的模样。


    “家父今天给我打了电话,催我早点回北省,我应该在南省逗留不了太久了。”


    宗正干笑两声,神色不明,但还是叹气,将花塞到她手上,这才完成了交接,然后又说:


    “我和宗家的诚意始终都在,如果你选择我,宗家会助舒家一臂之力……你手上应该有一些证据吧。”


    舒纯熙拥着花,两只手下意识地攥成个拳头状。


    要宗正给出承诺,并不容易。


    她偏转头望向吊顶上的那盏华丽耀眼的水晶灯,半晌,才默默地开口,“我想见一个人,你有办法帮我安排么?”  。


    敬渝一行人在第四天中午回到了昼米尔市,跟一开始他和舒纯熙交代的时间没差一分一毫。


    虽然是轻装简行,但到底出了一趟远门,敬渝也没有再回公司,直接回了家,又打发跟着自己一起去首都的十几个人,都各回各家好好休整一天。


    敬渝回来之前没有通知李阿姨和柳叔,车子驶入庄园时差不多是饭点,他走上楼很快换了身衣服再下楼。


    但餐厅里只有宗正一个人,他也不知道宗正为什么还没有走。


    敬渝扯扯嘴角,同宗正互相问候,然后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一边的宗正看着碗里喝到一半的汤,余光瞄到主人家落座后就一直没有动筷,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继续吃,还是应该


    怎么办。


    谁叫敬渝回来的时候他这饭都开始吃了,但主人家回来,到底闹了点动静,自己虽然没受影响接着吃了,但他进来之前,又没有吃完,现在就是这样一幅不上不下很尴尬的情景。


    他花了一分钟时间,在心里面猜测敬渝是不是在等什么人,好在没过多久,敬渝自己也发现了异样,直接侧转头朝着厨房门外站着的佣人问了一句:


    “二夫人呢,她在房里吃午餐么?”


    他知道有时候她会这样。


    与此同时,听到这话的宗正有点心虚地把汤勺上的一勺骨头汤放进嘴里,听到那佣人回答敬渝,“敬总,二夫人出门去了,今天不在家里吃午餐。”


    敬渝本来在等舒纯熙下楼吃饭,没见她下来,他又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可能是不想下楼吃饭,但他心里根本没想到,还有“她不在家”这个选项。


    现在听到的这个回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她出门去了?


    敬渝压下心里面紧随其后的“她去哪里了”“她出门去干嘛了”,没再说什么,“嗯”了一声之后,也拿起碗筷,埋头开始吃饭。


    吃完饭,敬渝没有立刻回书房,在客厅里跟宗正应付了两句,又在书房外的小院转了两圈,才把李阿姨叫进书房来。


    李阿姨知道敬渝回来之后应该会问舒纯熙的情况,一进门就对着坐在书桌后面的人,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然后敬渝就知道,舒纯熙这几天都会出门一整天,并且不会回家吃饭。


    “所以,她也不吃早餐?”


    “二夫人这几天早上出房门的时候就已经穿戴好了,紧接着就出门,我请她吃点早餐再走,她会说没胃口,实在吃不下去……我就让人用纸袋包了三明治和牛角包,还有一瓶牛奶,让她带上,饿了再吃。她实在推辞不过我的话就会带上,所以我觉得,应该是在路上吃了。”


    敬渝半晌没有吭声,修长的食指点在手边的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像是在思索什么,总算才说出口,低声问了句:


    “那你知道,她出门是去干什么了吗?”


    这话一说出口,他又后悔了。询问她在家里吃住得如何,尚且算得上是关心她的生活,可现在话说出口,总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窥探她的行踪。


    不过,李阿姨应该也不知道吧,除非她主动跟李阿姨报备或者交代过什么。那她要是自己主动说过了,他问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李阿姨还真知道,不过并不是敬渝所想的那样,而是柳叔跟她提过一嘴,毕竟车辆出行还有保镖安排,都是柳叔的工作范畴。


    她默默地把柳叔给供出来,然后在敬渝的默认下,打电话把柳叔也给叫到书房来了。


    然而柳叔艺高人胆大,话一出口,实在是惊掉人半个下巴,他当着李阿姨的面直接跟敬渝说:


    “二夫人这几天出门都是去咖啡馆、茶馆一类的地方,每半天会见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士,对方都是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所以我推测,二夫人有可能是在相亲。”


    说完,他长舒一口气,而身边的李阿姨瞪大了双眼,一副“不是老柳头,前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的模样。


    看完他,李阿姨又赶紧转过头来看书桌后的敬渝。【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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