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粥后,云姜照例出去走走,外头风光明媚,照得人热辣辣的。
阴冷廊下,一袭白袍遥遥而立,声息悄寂,眸光微烈地盯着这头,似在等待,似在窥伺。
“芳菲,接亲是今日就要出城?他们出城要多久?”
芳菲不料这一问,低声说:“大概先会见南穆王,他是作接亲使臣的,再一并去宫中谢过陛下,最后由南穆王约束,向沅陵进发。”
没想到繁文缛节颇多,云姜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廊下,那一角白袍眯了眸子,瞧着她的笑意。
“那我们出去走走,不要手杖了。”
芳菲急忙过去扶她,然而触到那只手的时候,才发觉她的手那样凉,甚至在微微发抖。她一惊,看到云姜笑容有些僵,不自觉地往廊下探,似察觉到那里有人。
芳菲不由得再往廊下一瞧,却没有再见到那一角白袍。
南穆王府。
通报的下人请来了管事,一路将人引到内庭,还是上次的书房小园。
那一方青砖铺得结结实实,一拢翠竹略显消瘦。
独孤无忧负手站了一会儿,顺着长道慢慢走动,路过了月门。清清芭蕉半卷,他走过水桥,远远看向对面。
那一树青梅高高大大,梅子尽摘,只剩茂密枝叶。
树影下,一身红衣头戴华美金冠,双手交叠腰腹前,一转头,正好与他望见。
她淡淡地一瞥,随即步上礼毯,屈膝行礼。
一举一动,端庄淑美。
月门外,他还在凝视着她,漠漠无言。
一恍惚,就像他们初次相遇那样。
那时她站在惊鸿殿的宫门口,他在梅花树下,拈着一枝花,一转头就望见了她。
这是她头一次进京入宫,周围一切都那样陌生,叫人局促不安。但是他……他小时候生得美丽秀弱,面容白皙如玉,眼神清澈如水,是她没有见过的好看。
对于宫中的人来说,她刚回京,不过是个荒地来的蛮女,一双眼睛野性敏锐,带着不好教养的倔强与抗拒。
她们都不肯与她玩,她只好带着她收养的小花狗,故作孤傲地在一旁,任由自己格格不入。
两人对视时,那只小花狗突然挣脱了她的手,颠颠地跑到他身畔,她急得怒斥一声:“斑斑!”
出声以后,他瞪大眼睛愣了一下,她也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嗓音大得惊人,同这些贵女的确不同。
小花狗绕着他的腿打转,吭哧吭哧,摇头晃脑。
他蹲下身,摸摸它的头,把它抱起来。
元阳还没有见过谁这样亲热待她的小花狗,局促得拉扯裙子,其实在衢州她不常穿裙子,更爱穿男装。
更其实,她认得他,他是太子爷的双生子,叫无忧,他同他哥哥生得一模一样,却不如长欢笑得多。
她想把狗要回来,他却冲着她笑:“你叫它斑斑?”
元阳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笑起来眉眼烂漫,像漫山绽放的白梨清雪。她头一次耳尖发红,皱眉说:“我是叫它斑斑。”
他抱着小花狗,低声哄着,笑问:“它几岁了?”
她咬了一下嘴唇,不解地抠手:“七岁了。”
他笑得更灿烂:“一定陪了你很久。”
斑斑眼睛旁生了衰老的白毛,笑得吭哧吭哧,扑打出热气。他往她这边递了递,她抱回她的小花狗,盯着他美丽秀弱的一张脸,觉得他笑得很好看。
“蓁儿,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她是谁?”
背后有人出声,是年幼的三皇子。
他稚声稚气地偎在叶蓁蓁的肩后,神情警觉。明明比叶蓁蓁高上半头,他却乖巧地任她牵着,亦步亦趋,像个粉雕玉琢的娃娃那样。
“我不认识她,穆宇,你不要说话,让我先说。”
叶蓁蓁像模像样地教训她的跟班,三皇子抿着嘴,听话地把脸靠在她的肩后,藏起来。
叶蓁蓁一双翦水瞳眸圆圆大大,故作老成:“殿下,她是谁,你认识她?”
“元阳,她叫元阳。”
答应的话轻快简洁,他笑意暖暖,元阳抱着斑斑,有些得意地想,原来他记得她的名字。
后来,他们常常能玩到一起去了。
她熟悉了这里的一切,面容更娇美,衣着更华贵,气度更大方,成为他们口中堪配皇孙的青梅。
明明堪配……他们却渐行渐远了。
十一岁那年,他学会防人,不再信任任何人,看她的眼神也那样陌生。
此时,金冠上明珠摇晃,发出泠泠声响,她别过脸,余光再探时,水桥上没了他的身影。
“歇息,本郡主累了。”
元阳扶着金冠,命宝珠过来摘下,旁边的教习嬷嬷们皱眉,略微不满地提醒:“郡主何故?日子将近,还这样肆意妄为,奴婢们会回复皇后娘娘。”
她冷冷一笑,命宝珠散下发:“尽管回复,就说元阳娇气,害苦了你们,如何?若是你们不能阻拦这门婚事,他日再相逢,娘娘到底偏帮自己人。”
这一群教习嬷嬷面面相觑,终是哑口无言,纷纷低了头。
她一面往外走,一面摘下琳琅作响的金手镯塞给宝珠,小跑着奔向湖水长廊。
果不其然,天光水色间,他遥遥伫立。
元阳站在长廊口,七八湖灯在视线里摇晃,他的神情模糊在一片白光里,一丝忧,一丝虑,像极了他从前多愁善感的模样。
她拎起裙摆,走上长廊,一瞬间,一步一灯,一步一幻,褪色成乡野来的小蛮女。
岂料刚一碰面就有人来禀:“告世子殿下,郡主,王爷回来了,请世子殿下书房一叙。”
隔着三四步的距离,独孤无忧连看也不看,径直越过她,一句话没说。
擦肩而过的刹那,元阳眼眶瑟红,突然说:“无忧,照我说的,离开这里好不好?”
宝珠忧心忡忡地攥着那一对珐琅金镯,赶紧屏退通传,生怕有其他人见到这情形。
独孤无忧平静地看着水畔前头,那一片垂柳比上次来时更青翠浓郁,更比郡王府落成的第一年繁茂。还是三四步的距离,却已经错肩背过,一步如此,就更不在乎后边百步千步。
他双眸沉沉,低声否决:“我不走,元阳,哪里也不去,我会娶谢郡主为妻,你会做太子妃,这样才好,这样更好,你是个聪明人,元阳,不要跟我牵扯。”
言尽于此,唯剩缄默。
廊下挂着的灯还在摇晃,流苏飘然,不知停歇。
宝珠走上去,才发觉元阳目光哀郁,已满脸泪痕。她望着更远处的空荡长廊,轻声说:“其实我还是那个乡下野丫头,小时候天地阔大,无拘无束,我在荒原上捕蝶摘花,弄水逐马,以为靠自己什么都能得到。”
宝珠默默地凝视她,郡主向来聪明大胆,却总在世子殿下身上笨拙。她弯下腰,握着那一对珐琅金镯,想要为元阳重新戴上:“世子殿下说得极对,郡主。”
元阳按住了她的手,声调微微发冷:“得不到的愈想要,偏执专横不是男人独有的权力,凭他说,我就要听?”
宝珠为她感到心痛,只觉那一对珐琅金镯似枷锁,沉甸甸:“事已至此,郡主,还能有其他办法么?”
“事在人为,宝珠。”
元阳深深呼出一口气:“事在人为,尘埃落定也会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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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折,人与人,偶尔比一个狠字,若是怕受伤,就不要动心,就不要掏出一颗真心来比。”
宝珠沙哑地唤了一声,郡主。
似劝阻,似不忍。
她冷冷地笑了一下,呢喃道,什么都舍不出去,就什么也得不到,人总不能全想要。
宝珠下意识蹙眉,提醒了一句:“谢郡主已经来了。”
那一身红转过身,面上泪痕已消失不见,神情冷漠得就像从未落泪。她接过珐琅金镯,轻松戴上,语气薄凉:“来得好,真如传闻那样贤淑贞静才好,天下不乏痴人,却少有彻头彻尾的傻子,若有,也是自愿的。”
四月二十日,离迎亲辞别不过一日,府里就清净得发慌。
庭院里天光黯淡,阴晴不定。
云姜坐在桌旁听奉茶婢女闲谈,她们一边绕线一边讲起使团出行时的热闹场面,又说南穆王做了接亲媒人。
云姜这才想起另一个人:“你们王爷也去了吗?”
正在绕线的婢女头也不抬:“去了,王爷是世子殿下的兄长,是去的,府邸里现在由管事掌着。”她突然抬起头,警惕十分,“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这一问反倒让云姜吃不准,只好勉强答道:“府邸里真的冷清不少。”
“这是自然的,主子们都不在,大家都懒散了。”
后来她们还说了些顽笑,云姜没注意,一直凝眉思索这事到底真不真。他犯不着这样骗她,只是,谨慎一些不是坏事,这兔崽子心又黑,人又坏,办事极缜密。
她双手撑脸,幽幽叹息,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畏惧他,畏惧失败,明明她……她连出逃的勇气都慢慢消磨殆尽,不过是挫败两回,这算什么?
最坏的不过就是被人捉回来,还能坏到哪里去?
难道她当真怕了这个兔崽子?
“砰”的一声,她猛地拍桌而起:“前怕狼后怕虎,就什么也干不成,云姜,你可以。”
她径直走到螺钿盒前,命芳菲给她打扮。
一入夜,天河星秀。
那一泓水安安静静,长欢拈起鱼食,波澜不惊地听消息。
白芨揣着袖子,低声笑了两句,又打量他的神情,只见他望向水中游曳的鱼纹,十分云淡风轻:“偏要和一个小瞎子过不去。”
白芨挑挑眉,瞟了一眼冷脸的泽漆,轻蔑地笑了一声,拉着整座王府的人来替他骗人,还要演得真,演得有模有样,真够闲情。
长欢把鱼食放到石上,吹了吹指尖:“本来说要请严大郎君过府一叙,今日穆宇说,竟请不来这人。再一想,无忧这两天去了郎府,恐怕事有蹊跷。”
白芨掏出帕子,为他细细擦去腥腻:“严家富可敌国,这块香饽饽谁不想要?”他想了想,“不知严大傻子怎么回绝的?”
“他说有急事要去洛塘一趟。”
“这也算事?”
“怎么不算?商队走南闯北,他上哪里都成。”
白芨笑出声:“他面子倒大,七族与洛塘急缺金银罢,他眼巴巴去送。”
“七族紧邻洛塘,地处蛮荒,拿那么多金银也买不到粮草衣物。”
“或许是——”
长欢眉色淡淡,轻声问:“是什么?”
白芨将帕子叠好,塞回袖子里,摇头一笑:“没什么。”
七族虽是蛮夷之地,却是秀朝与洛塘的缓冲之境,一齐臣服也不过十来年的事,恐怕多有异心。若是七族挑起战事,与洛塘火并,秀朝……必定分兵去干预,是援,也是防。
“不如说说咱们的新娘子罢,使团还有多久入境?”
“恐怕快了,陵渡的急递再有两日就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