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轻轻飘浮,似一缕梦意。
一只修长的手突然将熏香笼揭开,将还在燃烧的熏香调熄。
这道身影随即走进了一窗月光里,清亮月色为他侧脸蒙上淡淡的光晕,衬得人神情柔软。
他再走近了一些,隔着床帏看了里头的人许久,一眼一眼。
冰鉴沉默地吞吐白气,凝挂的水迹汇聚到一处,慢慢流到地上。
他不知什么时候坐下了,隔着一层轻薄的纱,眸光却穿不透,看不清她的梦境。他曾听戏折子上说相思成疾,以为不过痴人,却原来,他才是这个痴人。
他看得到她,却看不穿她,时远时近,捉摸不透。
“你是怎么想我的,会怎么想我?云姜。滥情,恶毒,还是罪无可赦?”
他的声音极低,像黄昏时湖水那样平静,平静里又藏着一丝波纹,他望着她安静的眉眼,突然微微笑了一下,还是唇红齿白的少年模样,心境却无端衰败沧桑。
他今日有很多话想说,言语没头没脑,又断断续续:“云姜,我十八岁了,我父亲十八岁这年做成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大事,甚至出使奉朝谈妥了关税,他永远清风霁月。”
“我做不成这种人了,云姜。”
他垂下脸,肩头半低,双手置于膝上,显得温吞缄默:“小瞎子,我做不成好人,也做不成彻头彻尾的坏人,困在两岸之间,你会不会拉我一把?就像……就像你做过那样,竭尽全力,不放手。”
他说着又侧眸看向床帏里的人,声音轻轻:“我挣脱不出来了,我要为长欢做到这些事,为我自己去做这些事,他是我的哥哥,我不能叫他一个人面对国仇家恨。我躲在他的羽翼下太久了,现在不该逃避,我为他做得到许多事。”
他目光灼灼,注视着她脸上的伤痕,那些无法消褪的伤痕昭示了她惨烈的过往。
他继续轻声说:“如果真的有罪孽这一回事,就该应在我身上,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他们常说长欢心狠手辣,不该是他……你和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了,云姜,我觉得我爱了你,什么是爱呢,云姜?”
他望着她轻阖的眼睫,痛苦又平静地微笑:“我说不好,你这样的人,人人都会爱你,云姜,神女慈悲,怜爱世人,我不过是众生里的一个,偶然看见了你的美处,为你触动。”
膝上的指探过床帏,小心握住了她的手。
并不柔软,并不细腻。
他摩挲着她的手背,低头笑着:“可惜我已是这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我没有办法打动你,经年久月,也打动不了,我希望……若是这回我真的落败,你会不会为我敛收尸骨?让我躺在你的膝上,看见你的泪光。”
他说着就凝住她的伤痕,久久的,不再言语,然后轻轻松开了她的手。
离开的一刹那,手被她弯曲的指尖勾住,他沉默了一下,万千思绪淹没了他的知觉,他其实深知自私二字,却只是自私,期望得到她的垂怜。
他还是放开了手,复而眼帘抬起,温柔微笑。
“我改主意了,云姜,还是不要哭的好,你总是笑得很美。”
那一袭白出去了,枕上的人仍然眠在月光中,一滴清泪顺着眼尾默默流下,直至没入发中。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阿锦。
梦里,水色连天,烟柳如雾,小巷里白墙黑瓦,青石板上雨水潺潺。
她坐在一户人家的后门槛上,撑着脸,在檐下躲雨。
远处一道人影在暴涨的雨势里若隐若现,渐渐近了,她眼神一亮,原来一名犹如春风过拂的少年,正挽着淡蓝衣摆走来。
她撑着脸,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那道人影走到她的面前,抬起伞沿,露出清秀白皙的面容。
他对着她微微一笑。
她指着自己的新绣鞋,半是嗔半是怜:“阿锦,我的新鞋,它说不想沾水。”
她说完就朝他伸出双手。
小巷里,雨水成帘,从两边屋檐冲刷下来,溅起朦胧水气。
他背着她的药箱,也背着她。
她趴在他的背上,打着青色纸伞,摇晃着双脚:“阿锦,涨洪水了,我们去抓鱼怎么样?我抓鱼很厉害,你有没有玩过?”
“那绣鞋怎么办?”
她搂着他的脖子,得意笑着:“你再给我买一双?”
这时候,桥下无数涨水飞蛾从他们身边飘过去,聚到江面上,密密麻麻地扑打在半空之中。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十分感慨:“虽说朝生暮死,但这些蛾子飞蚁来时轰轰烈烈,叫人见之难忘,人一生或许普普通通,还不如它们壮烈。”
“阿姐,你行医更明白这些道理。”
她闷闷地笑出声:“粗茶淡饭倒也没什么不好。”
他亦低笑一声:“粗茶淡饭的确很好,阿姐,比锦衣玉食更好,你不欢喜这样?”
闻言,她抬起伞,仰面望向天。
雨水落下来,吹湿了他的脸。
她突然跳下来,任由雨水淋在她的脸上,喃喃自语:“好多雨水,阿锦。”
他把伞盖在她的头上,轻声说:“淋湿了又要吃苦药,我很擅长熬这种苦药。”
她笑嘻嘻地瞧着他,忽而发现已经要抬头:“阿锦,你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
他微笑着:“我还会不会长高?”
她装模作样地点头:“你还会长高,阿锦,我也是,那时我们就不再记得曾这样并肩走过路。”
他望着她,被雨水淋湿的睫毛照得眼睛湿漉漉。
“我会记得,云姜,我记得这一切。”
空荡荡的言语惊醒了哭意。
床帏里,云姜突然睁开眼,黑漆漆的夜,只有些微虫鸣,没有雨水滂沱的声音。
冰鉴里的冰块消融得滑下去,发出噗通一响。
她这才意识到已哭得泪流满面。
擦眼睛的时候,她闻到了手指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一摊手却又消散,分不清是自己的幻觉,还是他真的来过。她放下手,只觉得泪水湿润的感觉很像他昨日里握过的手。
冰凉的,带着一点温存。
独孤无忧,说不好这个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不是明白他这个人?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他,也不要人来懂她,又或许她自以为懂了他,但是愈靠近愈看不清这个人。
他们相遇得不是时候,一个会骑马射杀奴隶的皇室少年,与她本就没有交集。
云姜闭上眼,轻轻喟叹,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犹如凶猛洪水将人裹挟,人人都在其中溺亡。
兰烟贞……你又是什么样的人?
一位传说中聪明毓秀的青年帝王,还是冷漠无情的侩子手?若是见到你,拿什么交换会合适?靠虚无缥缈的承诺,还是凭你喜好?
高坐帝位是什么滋味?冰冷的,孤独的,还是遭人觊觎的窥视感?
世上的事,是不是都可以权衡交换?
这样想着,嘴角就自嘲扬起,真心……她连真心都掏不出来两分,拿什么去骗过人?
一股无奈的泪意冲上,忽然酸涩眼眶,她胡乱地擦着眼睛,渐渐哽咽起来,她本来可以堂堂正正报仇,却因为时日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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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想走一条捷径……可悲。
但是她咬紧牙,立刻绞杀了那个念头,是,她要报仇,无论用什么法子,用什么卑劣的手段,在死去之前都一定要报仇,为他们,为自己,为这世上的不公。
瞧,多可怜,本来活生生的人,却只能相逢在梦中,而如今,他们也不常来她的梦中了。
原来她只是这样的人……会遗忘,会记不清,会怜惜活着的可贵。她慢慢笑出声,轻蔑的,嘲弄的,讽刺的,然后一遍一遍地擦着眼睛,直到没有一丝湿润的泪意,直到眼睛因为疼痛再流不出泪水,仍然不停手。
次日,晨。
庭院里,清风和畅。
芳菲打开门,忽然被台阶下的人骇了一跳,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他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袍角被夜露浸得湿润,皱巴巴地垂着。
——他在这里站了一夜。
她异常笃定地想着,刚要请安,那人却竖起食指,抵在唇畔,示意噤声。
约莫一刻后,流苏手杖哒哒点地,一身淡白衣裙落座。
晨露与尘败混杂的气息被风推送,云姜一转头就闻到面前这人浑身湿润,像一个刚捞出来的水鬼,必定模样狼狈。
她噗嗤笑了一声,问:“世子举身赴清池?水底冷不冷?”
“不大冷,云姜。”
他坐在她的身畔,握住了她的指尖,轻声说:“你会在府邸里等我回来么?”
一时间,听的人恍惚,问的人同样恍惚,他早预料到她的难言,心里仍浮过一丝淡淡的痛楚,然而越沉默,那种疼痛就越尖锐,千针万刺。
一旁的芳菲手捧热粥,静静地看着两个人,那一碗粥很烫,烫得双手都红透,但她等着云姜的回答,竟忘记了疼痛,无端的,那一份诡异的绝望与悲伤让她感同身受。
……或许该骗他欢心。
又或许,不该。
眼睫犹如蝴蝶振翅,翕动时犹豫不决,但是悲苦情愫犹如蛛丝覆盖在脸上,让人喘不过气。云姜慢慢抿紧唇,抿得唇上一丝血色也无,她常常骗人,这时候却说不出谎话,他偏要问。
她不想刺伤他,不想,什么是不想?
“云姜。”
他按了按她的手,眸光定定地凝视着她,似要逼迫她开口。
“为什么问我?”
为什么?他发觉原来是她对他说不出谎话来了,这也算一桩好事。
独孤无忧眸光变得妖异,装得毫无芥蒂那样轻笑:“我想听你说等我回来。”
然而掌心的手指微微蜷曲,像在抵抗某种不可许下的承诺。
他垂眸一觑,嘴角冰冷地卷起,一丝讽刺与轻蔑重新落在她的脸上。这个人总这样绝情,要怎么打动?她不肯对他好一些,比追名逐利的人更难对付,手段打动不了她分毫,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她?
吃软不吃硬,云姜。
他不再多谈,只倾身亲在她的右眼上,低声说:“云姜,我走了。”
那种生冷的触感随即离去。
指不自觉握向曾被他裹住的那只手,久久地握着。
芳菲放下粥,看到面前灰败瞳眸烁过一丝奇异的悲凉。
“云姜姑娘,粥不烫了。”
“先放着吧。”
她还是那样坐着,笼着一层疏落的光,芳菲出神地望着她,又极怜惜地想着,或许不该问,这本得不到答案,又或许,两个人都太倔强了些……他不懂她,她更不要人懂,恨相逢太早,恨相知太晚。
世上的人心思太玲珑,一定要将人的心火熬干熬透,才算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