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相遇像是平静的湖水被顽童扔进的一颗石子，沉到水底，再无任何波澜。
那晚无意中相遇的情景，并没有加深两人之间的工作交流。
反而周黎安一如既往严肃，公事公办的态度，完全没有因此改变一点。
这天上午，照常查房结束，几人相继从病房出来，丁浅意外看到了余笛。
“小丁！”余笛站在护士台，正朝她招手。
“护士长，我先过去一下。”丁浅摘了口罩，快步走了过去。
“余姐，怎么有空过来？”
“家里老人身体不舒服，我正好下班过来问问情况。”
余笛穿着明黄色的连衣裙，长卷发用一只鲨鱼夹夹在脑后，大抵刚下夜班，状态并不算太好。
“很严重吗？”
“还好，就是不放心让我问问。”余笛说着话，目光早已掠过丁浅朝前面的周黎安望去。
周黎安刚出病房，此时口罩还没摘下，正同追出来的病人家属说着话。
他侧身立于过道，高大的身型，板直的后背，让人没办法移开目光。
“余姐？余姐？”丁浅连喊了两声，才把走神的女人找回来。
“你刚刚说什么？”
“我问，需不需要我帮你去问医生？”
“不用，我认识宋主任。”余笛刚要抬脚去主任办公室，临时想到什么，又将丁浅拉到一旁，小声问她：“你们周主任，是单身吗？”
“没听说，怎么了？”
“没事。”余笛朝她笑笑，拍着肩膀走了。
丁浅感到莫名其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仔细想一想，又没想出什么头绪出来。
中午吃饭，夏凝一口一个“禁欲”一个“美感”，弄得丁浅频频直翻白眼。
“能不能收起你那副花痴样？”
“不能。”夏凝一口拒绝，她托着腮自我陶醉道：“我发现周主任只要不说话，样样都很完美。”
“那开口说话呢？”
夏凝瞬间泄气，“谁敢对他想入非非，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丁浅夹了一片莴苣送进嘴里，边嚼边点头，“还算拎得轻。”
“我也就犯犯花痴，真要打什么主意，廖天淇还不劈了我。”
正说着，丁浅手机响了。
“喂，余姐？”
……
“回头我帮你问问。”
……
“没事。”
挂了电话，丁浅无声叹了口气。
“怎么了？”夏凝看她情绪被动，忍不住关心道。
“咱们刚说什么来着，这不偏偏来了？”丁浅指了指手机，“儿科的余医生，想让我帮忙打听一下咱们周主任是不是单身。”
“找我呀！”夏凝拍拍胸脯，打包票表示待会回去就给她办妥。
果真，没出一个小时，夏凝眉开眼笑地从护士长办公室出来了。
“我刚去问了护士长，说是没有女朋友。”
丁浅诧异，“你直接问的？”
“我说我表姐还没有结婚，想问问咱们科室还有没有单身的男同事。”
“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什么时候学会的？”丁浅捏着她的胳膊，将人拉到角落里，“你上周不是才参加了你表姐的订婚宴吗？这个时候突然又来这出，不怕露出破绽？”
夏凝不以为然，“难不成你以为周主任真会答应？”
“……也是。”丁浅点点头，转头就把这事告诉了余笛。
没想到余笛立马打了电话过来，着急程度弄得丁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小丁啊，能不能再请你帮个忙？”电话里，余笛相当直爽。
“你说。”
“能不能请你把周主任的联系方式给我呀？”
“余姐”丁浅犹豫片刻，“要不我把微信推给你，成吗？”
“可以，那就谢谢你了啊，小丁！”
挂断电话，丁浅找到余笛的微信，毫不犹豫将周黎安的名片推送过去。
“啧啧啧，医生跟医生谈恋爱……”夏凝咂嘴，不敢苟同。
“我们急诊科的护士长还跟妇产科主任是夫妻呢，你不要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那你怎么没跟齐阳在一块？”
“我……”
齐阳对丁浅有意思，整个急诊人尽皆知。
早在她刚分到急诊那会，齐阳就通过张主任，恳请护士长多多关照她，为此庞燕可没少拿这事开两人玩笑。
对于结不了果的姻缘丁浅向来主动，在庞燕声称要撮合他们俩时，丁浅直接将这层关系挑明，表明自己并无此意。
这事不了了之，虽说平常也会有人打趣，可没敢再往深了去开玩笑。
那段青涩初恋之后，丁浅心里再没有过别人。
她整天两点一线，遇到的净是身穿白大褂的男医生，真没觉得找个医生男朋友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良久，丁浅才说。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让廖天淇帮忙留意看看？”
“对生活有态度的那种。”丁浅脑子有点乱，她没好好想过这事，非要说出个类型，大概就是这种。
“你直接说跟你三观一致得了。”
“我也就随便说说，真遇上了什么都不重要。”
夏凝替她不值，“我看啊，你就一直纠结在过去里算了。”
丁浅没出声。
都说青春是场盛大的浩劫，有人盛装出席，有人肝脑涂地。
她就是后者。
丁浅时常会有一种错觉，仿佛时光并没有带走一切，她跟顾西沉还是高中地下恋情的第一批勇士。
/
接近下班，周黎安一个电话，把更衣室里正在商量去哪里吃夜宵的几人吓得不敢说话。
“不是吧，都下班了。”其中一位护士抱怨道。
丁浅重新穿上白大褂，对旁边几人说道：“你们去吧，估计一时半会走不了。”
几人虽有怨言，可没敢真在背后说周黎安的坏话，相互道别之后，丁浅快速去了办公室。
门关着，丁浅敲了敲门。
“进来。”
“周主任，您找我？”
周黎安从面前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指着身后的大门示意：“门关上。”
虽有疑惑，丁浅仍乖乖照做。
“微信是不是你推给余医生的？”没等丁浅反应，周黎安劈头盖脸直接问道。
“是…是的。”
“知不知道她什么目的？”
“知…知道。”
“既然知道，没想过当事人同不同意就擅自决定？”
“我……”
屋里气压极低，只有墙上的挂钟在嘀嗒嘀嗒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周黎安气的一把摘了眼镜。
眼镜被莫名扔在桌上，丁浅的心也跟着他的动作骤然揪住，她缩了下肩膀，紧抿着唇不敢轻易辩解。
不过就推了微信，不至于恼羞成怒成这样吧？
没等到合理的解释，办公桌后的男人边着揉太阳穴，边朝门口看了过来。
黑沉沉的眸里，怒火中烧，下一秒就能将人点燃。
“没话说？”周黎安逼问道。
“您，您觉得不合适也可以拒绝——”
周黎安哼笑一声，脸色骤然变得阴冷，“既然你也这么想，怎么不懂得拒绝？还是，你们小姑娘的交友方式一贯都这样？”
“周主任，您这话什么意思？”丁浅本想息事宁人跟他道个歉，这突然阴阳怪气指责她交友问题，怎么看都是另有其意。
丁浅脾气虽好，但有底线。
尤其，她并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
“广泛交友是你们的权利，但不代表可以替别人做决定！”
“推个微信而已，您有必要跟工作一样上纲上线吗？”
“‘而已’？”周黎安重新戴回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寒意阵阵，“我眼里只有工作。”
“把你的工作做好，比做什么都强！”
周黎安自动把她划分到广泛交友的行列里，哪怕名不相符，丁浅也找不到机会再为自己辩解。
那晚之后，人人都知道心外科新来的周主任，不仅医术高明，脾气也高。
/
之后一周，连平日里偷懒惯了的那几位护士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卖力程度堪比竞争先进个人。
苏棠打趣说是周主任来了之后，替她重新整顿了心外科的风气，只有夏凝和丁浅不这么认为。
“我看他就是故意给你小鞋穿！”更衣室里，夏凝各种打抱不平。
就今天上午，周黎安不是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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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浅动作慢就是觉得她准备不够充分，各种训斥，旁若无人的，几乎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丁浅知道跟推送微信一事有关，只能暗自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反正就三个月。”丁浅深吸一口气，“以前实习的时候，咱们被骂的还少？”
“话这么说没错，可以前也没在走廊训人吧？”
“人跟人总归是有区别的。”
“帅顶什么用，就知道欺负小姑娘！”
“行了。”丁浅整理好仪容正要推门，发现更衣室的大门根本没关，她免不了多了句嘴：“下次记得关门，给人听见不好。”
话刚说完，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门外，周黎安刚巧经过。
“我又没说错，怕什么？”夏凝的声音从后面跟来，趾高气扬的语调，完全不知道外面什么状况。
“周…主任？”丁浅脸色煞白。
周黎安并不是有意偷听。
他不过是去了趟洗手间刚巧路过，又恰好听到那句“就知道欺负小姑娘”而已。
目光从夏凝身上一闪而过，周黎安收回视线。
他从口袋里掏出饭卡，交代丁浅，“下午有台手术，帮我打份饭。”
说完消失在尽头。
“完了完了，你说周主任会不会听到了啊？”夏凝急得团团转，整张脸比哭还要难看，“以后穿小鞋的又多我一个了。”
“刚刚不是说不怕？”
“我那是装的。真遇到事，我比兔子还胆小。”
“晚上我还得给他送饭，你有我惨？”
“也是。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夏凝已经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完全不知要表达什么。
搭班有段时间，丁浅几乎摸清楚周黎安手术的大致时间。
今天是一台心脏瓣膜置换手术，时间较长，早过了饭点周黎安仍然不见踪影。
接近七点，走廊才传来一阵脚步声。
丁浅探头，正好与刚刚摘下口罩的周黎安撞个正着。
她将一次性饭盒放进微波炉，叮好之后送到对方办公室。
“谢谢。”周黎安正在水池前清洗双手，听到声音连头都没抬一下。
如果没有发生争执，丁浅或许会主动关心两句手术情况。如今潜在矛盾没有解决，她是一点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放下饭盒和饭卡，丁浅转身就走，尽量避免和他对视。
“回来。”周黎安已经洗完，正抽了两张纸仔细擦手。
职业习惯，他来来回回擦了好久才将纸扔进垃圾桶，转身看着门口眼神过于平静的小护士。
“还委屈了？”
“不敢。”
“那私下说我坏话？”
“您不是也偷听嘛。”
排除工作，周黎安算不上特别较真，他知道她们私底下怎么议论他，可那仅限于他并没有亲耳听到。
今天不同。
当周黎安亲耳听到夏凝说他欺负她时，内心其实有那么一丝不可置信。
说两句就算欺负的话，那严师的头衔到底应该放在什么位置？
“你的好心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你知道因为这件事外面多少人议论我？”
丁浅：“……”
“我是对你要求严格，但要说欺负还不至于。你一个小姑娘家，欺负你我胜之不武。”
丁浅：“……”
“这件事作罢，以后记好我说过的话。”周黎安回到桌前，瞧见饭盒盖上满是蒸汽，异样划过眼角。
“拿去。”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扔在桌上。
丁浅无动于衷。
既没有上前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跟没看见似的。
“怕我毒死你？”
“不是。”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出乎丁浅的意料，她认定周黎安故意拿微信一事针对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请她吃巧克力。
打个巴掌给个枣的道理她懂，偏偏她不想遵循。
“既然不是那就拿着。”隔着镜片，周黎安的眼神极具威慑力，叫人没有胆量随意扯谎。
丁浅已经打定主意不接，再三思考之后，丢下一句：“给您惹了麻烦，没道理再吃您的东西。”
说完转身跑了。
那速度比兔子逃跑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