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嘴比铁傀儡还硬,云川止看着她背影摇头,然后随手捡了根棍子,埋头挖起了土。
埋葬白团的小土包被盘得圆润,表面残留女人纤细的手印,看得出白风禾并未用仙术,而是徒手挖了个坟墓。
白风禾平日里对她那双手最是细致,平日时不时抹些桂花油上去,连指甲都养得漂亮矜贵,如今竟为了一个傀儡徒手刨坑。
这样的白风禾有些不真实,云川止一边挖一边想。
棍子末端很快触碰到了坚硬之物,云川止便扔掉棍子,双手将铁傀儡拽了出来,傀儡周身沾满泥土,四肢关节都硬邦邦的,仿佛一尊玄铁雕像。
一旁的白风禾此时擦干眼泪凑了过来,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如孩童一般蹲下盯着看。
她身上的香味幽幽淌入鼻尖,云川止没敢抬头,拿衣袖擦去白团身上的泥土。
然后从腰上取下个麻布缝的包袱,将其叮叮当当展开,露出里面一排的锛凿斧锯、
这些器具都是这些日子她到处寻人用血丹换来的,大小不一,材质不一,有些甚至已经腐朽,不过好在都能派上用场。
云川止三下五除二便将铁傀儡拆成了几个部分,拿起来细细端详着。
“它怎么样?”白风禾语气中掺杂压抑不住的紧张。
“不好说。”云川止摇头,平日看起来游手好闲的人,碰到擅长之事时却格外认真,清秀的眉心拧作一团。
“你师尊当年造它时想必未下什么功夫,机关虽精密,但用料却只是块普通的玄铁,如今百年过去,该锈的地方早已锈了。”
“能通人性的傀儡需得有自身源源不断的灵力支撑,否则就只是副空壳,你瞧它灵台这块位置,原本提供灵力的灵石已然黯淡。”
“那如何是好?”白风禾甚至没有计较云川止毫无敬意的语气,只是追问。
云川止此时已经揭开了白团的胸口,露出里面漆黑一片的灵石,将之抠了出来:“用些蕴含灵力之物替换便好了。”
说罢,她抬眼打量白风禾,白风禾被她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想发怒,堪堪忍下。
念在能救白团的份上,便忍这小奴一日,白风禾贝齿紧咬着想。
“可否给我几根青丝?”云川止看向白风禾垂在肩头的长发,眼神赞叹,一个强大的修者的身上物,比什么灵石都珍惜。
“谢谢。”云川止不等白风禾开口,便探身上前割了一簇,弯腰收回目光。
不问自取,胆子真大,白风禾的掌心紧了又紧,最后恼火地低头,捡起块石头捏了个粉碎。
云川止巧手把青丝绾成结,代替灵石填入白团心口的缝隙,而后拿起木棍描绘阵法,修复傀儡的阵法比制作傀儡的阵法复杂几倍,几乎占满了半块山洞的土地。
阵法成形后,洞外雷声减缓,雨水却大了些,通过雨帘看去,长风狂作,群山如人般俯仰。
云川止累得腰都酸了,扶着腰挺直腰背,口中轻念心诀,指尖点着灵力,画出泛光的线条。
阵法的沟壑亦开始发光,如同填满熔化的银水,光芒从阵眼处升起,没入白团的心口。
原本乌黑的发丝像是点着了银色的火苗,腾一下燃烧起来。
“好了么?”白风禾低声开口,她紧盯着破碎的傀儡,眼神担忧,“怪不得师尊不愿传授本座炼器之术,实在是耗费心神。”
“门主此言差矣。”云川止笑道,“炼器之术博大精深,灵力薄弱时确实复杂了些,若灵力磅礴时,又是另一种法子了。”
若是前世的她想要修好一个傀儡,几乎是打个响指功夫。
见她这般笃定,白风禾的神色总算松缓许多,恢复往日的游刃有余,目光瞥向聚精会神的少女。
“据本座所知,你在上不息山前只是农户中的农女,为何会精通炼器?”她轻声问。
云川止装作没看见她的眼神,一边往白团的关节上抹油,一边回答:“小奴还是孩童时便被卖作奴籍了,来到不息山只是去年年关。”
“期间小奴曾被辗转买卖过多次,其中有三年是在一炼器术士铺子里做丫头,学得了些皮毛。”
她早知白风禾会试探她,索性随便撒个谎,有漏洞也无妨,反正白风禾也不会信。
说谎只是做做样子,果然,白风禾轻哼一声,默而不语。
白团身上机关精妙,云川止低头一处处调试抹油,眼前是叮叮当当的斧凿声,耳畔是绵绵的雨,魂很快往天外飞去了。
飞回了许多年前的无间城。
彼时云川止亦是名少女,比如今的崔二狗还小上几岁,继爹爹帮她抢夺包子去世后,娘亲也死在了夜半涌出的恶灵口中。
那个夜晚她们来不及赶回庙宇,又碰上妖魔丛生的月食之日,无数嘶吼着的恶灵潮水般朝她们奔涌而来,在即将被淹没的刹那,娘亲用最后的力气将她举上了树梢。
待她抱紧树枝,低头再看时,空荡荡的土地上便只剩下一双脏污的绣花鞋了。
沉默寡言的云川止没有哭,没有闹,安安静静地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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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挂了一夜,直到日出才晕倒。
醒来时,她正窝在一名满脸疤痕的女人怀里,女人缺了一只手臂,在晨雾迷蒙的长街上蹀躞。
“你醒了,你姓甚名谁,怎么小小一个躺在野地里?”女人笑道。
“我姓云。”云川止小声说,“我没有名字。”
“我叫归人,我没有姓氏,你往后可以唤我归人姐姐。”女人断了手,毁了相,但仍是笑呵呵的,“我命不久矣,护不了你多久,你愿不愿意同我修习炼器?”
……
手里的铁器咚一声掉在地上,强行将云川止从回忆里唤醒,云川止垂眸看向手里的傀儡,僵硬的四肢已恢复滑顺。
她又念了几句口诀,而后指骨在傀儡脑袋上敲了三下,原本死气沉沉的白团便倏地睁开了眼睛。
“小仙奴,怎么是你?”白团吵人的声音炸响在耳边,它一把推开云川止,环视四周,踢踢踏踏往白风禾身边跑去。
“白风禾!我没死,我活了!”它猛地蹦到白风禾腰间,双手抓着她衣袖当秋千荡,“几日不见,你可有想我?”
“不曾。”白风禾的神情已恢复往昔,垂眸看着白团时还有几分烦躁,“放开本座,沉死了。”
她甩袖扔下铁傀儡,仿佛方才哭了一天一夜的另有其人。
这厮真是死要面子,云川止坐在地上看着白风禾,心中顿觉好笑,却也没拆穿她,免得她又将气撒到自己身上。
宽大的衣袖抱着风缓缓落下,白风禾抬手将白团收入袖中,抬眸看向满脸疲惫的云川止,方才少女出神时的模样她看了个一清二楚。
眼底空洞,仿若记起故人。
那一瞬间,她看见的并非是崔二狗,而是一个不属于此处的,孤独寞然的魂魄。
“天要黑了,你回去么?”白风禾开口,她踩着莲步走到云川止面前,斟酌了会儿,从衣裳上捡起根飘逸的缎带扔到云川止头上,“拿着。”
“抓紧了,免得等会儿雷劈在你身上,饶是本座都救不活你。”
就一根带子哪里抓得住,云川止抿唇扔掉缎带,抬手扯住了白风禾的衣袖。
突如其来的重量将白风禾扯得往前两步,她很快稳住身形,想开口呵斥,又自知欠了云川止的情,不得不忍了。
最后将身一转,抬手行驭风之术,风擦过脸颊时,才带出一声极为模糊的“谢谢”。
“你说什么?”云川止没听清,在风中扯着嗓子问。
“我说滚蛋。”白风禾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