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风禾能哭这事儿已是令人惊恐,哭晕便更为离奇,云川止自然不会信,便呵呵两声应付,垂眸看着自己一同被劈黑了的竹叶伞。
和伞下黑着脸,正往外爬的黑蛋儿。
当然,这“黑着脸”三个字是字面意思,原本雪白的石头傀儡如今蒙了一身烟灰,抖抖身子,在雨中哀怨地看着云川止。
“罢了,看来今日这雨赏不成了。”云川止抹了把脸上的水。
电闪雷鸣后,雨大得仿佛没了边际,雨滴急促如箭矢,将天和地连为一片,阴云滚滚中时不时闪起蛛网般密集的电光,仿佛酝酿一场毁天灭地的惊雷。
云川止和程锦书道别后,抱起黑蛋儿狂奔回了逢春阁,雨点砸得人头都痛了,踏入檐下的刹那,仿佛躲过了一场刑罚。
几个举着伞的仙仆从她身侧擦肩而过,大喊着:“天啊,我刚种的山茶!”
“快来人,桥断了!”
“花圃里千年结一次果的人参果树马上要死了,快来几个人同我去挡雨!”
雨水在台阶上汇聚成小溪,数十名身着青衫的仙仆蹚水来往奔跑,云川止从未在绲丹门见过这么多人,雨声遮盖了他们的声音,也很快掩盖了背影。
这时绲丹门没有仙修的坏处便显现了,无人能用仙术将这雨水和雷电拦截一二,这时又是道闪光划破半空,正巧劈上一座建在假山上的三层楼宇。
这楼宇离逢春阁门前的阶梯很近,无数碎石焦木对着下面的仙仆砸下,云川止倒吸一口冷气。
幸好此时一条长鞭游龙般冲出雨幕,带起的灵力使得那些碎石骤然滞空,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随长鞭轻盈地飞过,抬手刹那,碎石焦木消失无踪。
“灵水姐姐!”险些被砸到的几名仙仆惊喜地喊道。
面色严肃的灵水翩然落地,给他们每人掐了个避水诀,便挥手叫他们离开了,而后转身,看见了蹲在房檐下的云川止。
“你在这里做何。”灵水冷冷开口。
“我躲雨。”云川止水淋淋回答。
灵水显然已是焦头烂额,含混地冲她点点头,转身便要走,云川止连忙将她喊住:“灵水姐姐,你要去哪儿?”
“去求宗主想办法,这雷雨若再这么下下去恐会引发山洪,到时候流渊河两岸的百姓可就遭殃了。”灵水叹息。
“所以这周围方圆百里的气候,当真同门主有关?”云川止问。
“是,不过若只是普通的心情低落绝不至此,最多会生出几朵阴云,如今这样雷霆大作的天气,不知门主遭遇了什么。”灵水担忧地看向远处山林。
“门主不在门中吗?”
“不在。”灵水指了指上回铁傀儡带她去的那个山洞的方向,“从这条山路上去有一天然形成的崖边洞穴,门主每每不愿见人时,都会在那处闭关。”
灵水收回视线,目光又落回云川止身上,湿哒哒的少女蹲坐着,被水泡过的脸颊白皙柔软,因为寒冷而落了抹粉红春色,像朵刚钻出水面的莲花花苞。
“依我看,门主好像挺喜欢你的。”灵水冷不丁道。
你哪只眼睛看见的,云川止朝她微笑。
“我现在去寻宗主,但宗主事多繁忙,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能否替我去瞧一眼门主,想法子让她开心些。”灵水疾走几步,与云川止面对面蹲下。
“我不。”云川止继续微笑。
白风禾心情都这般癫狂了,她如今前去寻她,不是上赶着找死么?
“崔二狗!”灵水手拍向地面,水花溅起,她眉心蹙着,但说不出责备的话,因为她知晓崔二狗这人油盐不进,怕是将嗓子骂哑了都不会生气。
逼急了还会往地上一躺,跟只晾晒过的咸鱼一般,身子都懒得翻。
威逼不成,便只能利诱,灵水强行抚平眉心,从袖中掏出个琉璃制的小葫芦,葫芦里的液体发着光,仿佛五色星光凝聚成水,缓缓流淌。
“此物是我族人赐予我的,是仙兽不死鸟的眼泪,普通修者喝上一瓶,有提升灵力,强身健体之效。”灵水拿着葫芦晃了晃,眼神恳求。
“你去劝劝门主,若是成了,这东西便是你的了。”
云川止眼神看向熠熠生辉的葫芦,没有丝毫犹豫,倏地起身,二话不说便往雨里去了。
她背影很快隐于雨水中,灵水慢慢站起来,叹了口极为悠长的气。
不仅咸鱼,还财迷。
爬山不易,雨天爬山更不易,云川止寻到上回那棵巨树时,腰部已下已经沾满泥水了,她狼狈地站在树下念了避水诀。
口诀虽熟练,但灵力不足,所以只发挥出一半的功效,泥没了,水还在。
云川止只得用手拧掉裙摆上的水,洞口虽设下了结界,但对她无效,猫着腰便钻了过去。
外面大雨滂沱,里面却是干燥的,一个火红的水晶球正飘在洞顶旋转,用作暖炉。
“何人!”随着低低的呵斥响起,几枚吃剩的果核疾风般袭来,云川止连忙抱头闭眼,袖中的黑蛋儿闪身跃出,替她接住了那几枚果核。
“是你?”白风禾不知是太久没说话了还是怎么,嗓音沉闷沙哑,她正坐于一张贵妃榻上,长发未曾梳起,颓然倾泻在肩头。
平日的铅华也不再,素净着一张脸,嘴唇像被雨水冲刷过,红得刺眼。
“滚出去,莫等本座动手。”她烦躁道。
“是灵水姐姐要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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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伙儿都很担心你。”云川止想了一路的宽慰人的话,如今捡了句最常用的讲。
果不其然,白风禾发出嗤笑,湿哒哒的眼睛看向一侧:“你再扯谎,本座就割了你的舌头。”
“小奴绝不说谎,若说谎全家死光。”云川止将手抬起,小声立誓。
反正她没爹没娘。
白风禾显然不信,但未再开口,云川止便将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往前挪了几步。
女人低垂双目,只露出张侧脸,峰挺的鼻尖处微微泛红,显然是刚哭过,她睫毛长得像振翅的蝶翼,若仔细看,有细小的水珠挂在梢头。
不得不承认,顶着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即便她是个人渣都能叫人心软。
白风禾最不愿在旁人面前展现脆弱,更何况此人是云川止,她压下紊乱的气息,语气更冷:“你不要命了?”
“若能为门主排忧解难,不要就不要了呗。”云川止勾唇道,她在白风禾面前半蹲下去,探头笑嘻嘻看她,“门主可否将心烦事说于我一二。”
为了那瓶不死鸟的眼泪,她豁出命了。
少女声音温柔似水,白风禾有那么一瞬间呼吸微滞,而后挺直背脊,葱指指向不远处镂空的山崖边,一个隆起的小小鼓包。
看泥土的成色,东西是刚刚被埋进去的,鼓包旁还插了块石头牌子,上书:白团之墓。
啊,那铁疙瘩死了?云川止错愕。
不对啊,一个傀儡怎么会死。
白风禾似在极力忍着什么,声音喑哑如快要绷断的琴弦,沉声道:“它年久失修,腿脚早就不灵便,昨夜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醒来便不再动了。”
“师尊的傀儡术最为精妙,世间再无人能匹敌,本座早寻过那些炼器术士,皆无所获。”
她似是伤得狠了,眼底流露几分枯败:“你走吧,本座不愿见人。”
白风禾一副嚣张阴狠的模样,居然因为个傀儡伤成这般,说出去谁能信?
云川止觉得有几分好笑,但她自然不敢笑,沉默了会儿,开口:“我能修。”
白风禾长睫顿时抬起,露出映着雨幕的眼睛,眼眶慢慢发红。
她忽然起身,赤着脚跌跌撞撞走到云川止身前,双手拽过她衣领,急声问:“当真?你若骗本座,本座真的会要了你的命!”
睁大的眼睛再承不住眼泪,泪水从她眼下滚落,一串串洒在胸口,流下湿润的痕迹。
“当真,当真。”云川止被她扯得险些飞起来,连连点头,“我挖开瞧一下,你先别哭。”
白风禾自知失态,她缓缓松了手,挺直腰杆转身,悄悄用衣袖擦泪。
恶狠狠道:“本座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