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与不顾沈疏香的挣扎,强硬地把她拉出门外,一把将她拽上马,纵马奔向城外。
他为阿旭选了一处好坟地,背山面水,明堂开阔。
坟边开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与这周围的秋意明显不相配。
沈疏香不禁蹲下身,手指悬在娇弱的花瓣上不敢下落,说话已有了哭腔:“裴时与,这些花……”
“溪州城中有培花的温室,他送你的花大概也是从那来的……他喜欢你,一定想给你最好的东西,如今就让他认为的珍贵之物在这里陪着他。”
裴时与为了这些花跑遍全城,他望着沈疏香耸动的肩膀,听着她逐渐变大的哭声,说道:“沈疏香,还有你,不论发生什么,都该好好和他道别。”
即便他与阿旭曾经有些龃龉,但在生死面前,那些隐秘的心思都该忘掉。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里面裹着的是阿旭那只镯子,他上前两步将镯子放在沈疏香手心:“这件遗物,我猜他最想你拿着。”
沈疏香心头一震。
这镯子第三次被送到她面前,每一次她都觉得这白莹莹的镯子无比刺眼,她的心情从无措到痛苦到悔恨。
这是她该拿的么?
她在阿旭坟边挖了个小坑,将镯子包好放了进去。
“阿旭,这一切都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死……你已经和我说了危险,可我还是非要去追,甚至连一点准备都不做……是我太自大太冲动,害你为我搭上了性命。”
从前旁人说她时,裴时与训她时,她颇为不忿,她总以为不论过程如何,反正结果是成功的,受一点小伤无所谓。
然而她没想到,这一切的代价让阿旭来替她受了。
她飞身扑向谢朝绮时,谢朝绮大可一刀结果了她,她用美人计骗开溪州城门时,姓徐的大可将她捆起来,直接解决,就连她空手夺刃时,若是偏了一分,沈以宁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她前几次占尽天时,可这次老天不会再偏向她了。
“阿旭,你的死,我百身莫赎,又怎么配得上你的镯子……它是你的东西。”
裴时与再也听不下去沈疏香的自怨之词,他掰过沈疏香的肩,盯着她含泪的双眼,一字一句重重说道:“生死之事,非人力所能为,不是你的错。”
走上了从军这条路,就不可避免地面对死亡。
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的至亲离你而去,而你什么也做不了,这种痛,会在无数个夜晚折磨着你。
你有时会梦见他们的笑脸,你们还像生前一般畅意交谈,可有时又会梦见他们的咒骂,掐着你的脖子问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你茫然无措地醒来,摸到自己脸上的泪,才意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连个坟地也没有,早被填了战场上的坑,连祭拜都无处可去。
甚至为了两国交好,你还得笑盈盈地与杀他们的仇人握手言和,无处发泄的怨恨最后都怪在了自己身上。
多少人被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掏空了心神,只剩一具躯壳。
裴时与深知这是战争的最残酷之处,他尝遍其中痛楚,自然不愿沈疏香经历。
沈疏香失神地望向远处,不断流着泪:“甚至在他离开前,我都没好好听他说话,我还凶他,还把他推出了门外……”
裴时与恍然意识到沈疏香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她已沉浸在对自己的无限自责中。
“你明日便回京去,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因着阿旭的死,沈疏香回京的计划被打乱,他现在只盼着沈疏香换一个环境,远离伤心之地。
却不料听到这话的沈疏香眼中忽然有了情绪,不再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
“我不回去,我还没抓到那个人,我还没为阿旭报仇,我怎么能安心地离开。”
沈疏香此刻的泪水不再因伤心而流:“裴时与,我一定要杀了那个人!”
裴时与握着她肩膀的手渐渐松动,事情如他预想的一般发展,支撑着一个人在巨大打击后重新站起来的是无尽的恨意。
他不想沈疏香变成这样,可他无力阻止。
……
攻打相州城比前两座城容易得多。
谢知凌回京后,运往西南的补给再没断过,沈疏香发现的巨弩,在经过研究后也派上了用场,同时因着最后一战,众人士气高涨,勇猛无比。
但相州毕竟是叛军的大本营,拿下它非一日之功。
从十月十五起,不间断的攻城已经持续了五日。
军营后方的医棚比从前更忙碌,但沈疏香也不再是那个看到碎肉会吓得发抖的愣头青了,她有时处理伤口甚至比张医师更利索。
“张医师?”
被猛然叫住的张医师匆匆止步,掀开帐帘的手又放下:“沈疏香,我这还有事儿呢,耽误不得。”
沈疏香头也不抬,手上依然继续着缝针的动作:“我知道,我替您去。”
张医师闻言咽了咽口水:“没叫你去替我,你把这儿的伤兵治好了就行了。”
沈疏香缝完最后一针,放下工具,径直朝张医师走去,张医师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攥紧了药箱。
见他面露慌张,沈疏香轻笑了声:“怕什么?大晚上的,您年纪大了,该好好休息。”而后从他手里夺过药箱,撩起帐帘走远了。
剩下张医师在医棚里团团转。
……
裴时与没想到进来的会是沈疏香,他慌忙扯过一旁的衣物盖在身上,不防碰到背上的伤口,痛得面部皱成一团。
立在他身旁的沈疏香瞧见他直冒冷汗的样子,竟没良心地笑了:“别挡了,又不是没见过……”
这样不合时宜的玩笑话令裴时与一头雾水,脸颊莫名其妙烧起来。
沈疏香却没再说什么,同对待所有的伤兵一样,坐在他身后,仔细处理起他背上的伤口。
“我不是叫的张医师么?”
“他头疼得下不来床,”沈疏香面不改色地说着谎:“特地嘱咐我今晚……要比往常更认真更细心。”然而她那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这道伤口几乎横跨裴时与的后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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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出细针,在火上烧了烧:“会有点疼,忍一下。”
裴时与轻轻“嗯”了声。
然而下第一针时,裴时与喉间便发出难以抑制的闷哼,连带着上半身都抖了一下,沈疏香只好用左手按稳他的肩膀:“别动,很快就好了。”
裴时与扶住床沿,声音发虚:“我没事……你不要顾及我……”
缝伤口的手法沈疏香已经练过无数次,她出针一向又快又稳,可是今日不知怎地,她的手竟颤得无法继续第二针。
直到落下一滴泪,第二针才刺入皮肉,她越迟疑,裴时与所受的痛苦就越大。
最后一针结束,裴时与的上半身已全部是汗,沈疏香的右手臂也酸痛不已。
裴时与偏头拽过她盖在他身上的衣衫,察觉到身后人骤然加重的呼吸全数落在他的后颈,他刚想转身,却因一句“别回头”僵在原地。
声音很大很急,像在喝止他,可那不稳的声线,又分明是哀求。
时间好似静止,深夜的营帐中只余两人节奏不一的呼吸声。
阿旭死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们心照不宣,却又各怀心思。
这些日子他和沈疏香的关系掉了个个儿,不是沈疏香在躲着他,而是他在躲着沈疏香。
西南之地埋骨千万,他不知自己能否活着回到京城,即便有幸活下来,他往后人生的千万个日子,都是要去戍边的,北方可没有西南这么安分,战事之频繁让他不敢妄估自己的生死。
他那些对阿旭的训斥之词,如今都变成了束缚他的枷锁。
你我这样的人,明日不知是生是死,有什么资格谈情爱?
他从前如阿旭所说的言行不一,面对沈疏香,全然忘记了这样一个重要的问题,如今有了阿旭的前车之鉴,他不得不考虑。
他若是占有了她的心,又离她而去,到时她该如何呢?
即便只有一分痛苦,他也不愿让她承受。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沈疏香没有应声,默默收好东西,起身离开了营帐。
其实在战时,军营中根本不分什么白天黑夜,沈疏香心不在焉地穿梭在纷乱嘈杂的军营中,连被人撞了都浑然不觉。
在许多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她都会想起自己那个荒诞不经的梦。
在科举只能男子考的铁律之下,她成为了状元,受人赞赏,却在几十年之后,被这条律法勒断了脖子。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对读书的执念太深,才会被日夜纠缠,可细细思考,分明是她提前尝到了……爱而不得的滋味……
她得到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又以一种可笑的方式失去,那种痛苦,她认为自己是无法承受的,她不能去做这等没有结果的事情。
裴时与好像也在顺着她,只叫张医师去给他治伤,同时不准张医师透露任何有关他伤情的消息。
她眼看着张医师每次急匆匆离去,满头大汗地回来,手忙脚乱地配药,她构筑的防线一点点被击溃。
她无法再耳聋目瞎,装傻扮痴,她想知晓他究竟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