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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长夜

作者:迟日化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一路上遇到了太多的转折和变化,一件事堆着一件事,伊洛恩直到现在才有空闲静下心来,回想发生的种种。


    回想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猫咪,回想躺在台上、生死不知的雌虫,回想被他背在身后时,垂到他胸前的长发,回想清理伤口时颤抖的脊背……


    想来想去,脑海中的影子层层叠叠,全都是诗因。


    他摸了摸诗因的后脑,微凉的发丝在他的指间穿梭,让他心口熨帖。


    ——但是止步于此。


    他和诗因现在只是寻常的医患关系。诗因需要他的帮助来恢复健康,而他则为诗因提供治疗,他们只有通力合作,才能一起逃出这个地方,仅此而已。


    他不能生出太多妄念,况且诗因本来也不喜欢他。


    他要有自知之明。


    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手掌一下一下拍着诗因的后背,伊洛恩的神志慢慢混沌,不一会儿也睡着了。


    夜长梦多,在不分白天黑夜的地下室里,伊洛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也许是白天过得动荡不安的缘故,梦里也尽是些晃动的旧时光影,记忆的长河被翻搅得浑浊一片,浮起许多许久不被他想起来的事。


    当他还叫做易水恒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一个家。


    他的家里很热闹,有他、妈妈、八只鸡和三只鹅、热气腾腾的锅子、干干净净的台面,以及爸爸的遗像。


    锅里的热汤总是煮的咕噜咕噜响,白雾氤氲。妈妈做的年糕,雪白细腻,甜软又有嚼劲,被筷子从汤中捞出来的时候,还能在空中轻轻颤下尾巴。


    落到糖碟里一滚,汤汁都化成了粘稠的糖浆,一口塞进嘴巴里,清甜绵柔的滋味都在舌尖打转。易水恒烫得一边哈气一边吃,一顿能吃二十几个,把小小的肚皮撑得鼓鼓囊囊,浑身都是热汗。


    妈妈就在旁边笑着说,慢点吃,又没有谁和你抢。喜欢吃,妈妈天天给你做。


    不久,这笑容漫漶了,变成了爸爸相框旁边的另一幅遗照。


    易水恒无依无靠,八只鸡和三只鹅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他只能离开熟悉的山林与田野,背着书包,在各路亲戚家中辗转了一圈,大江南北走了一遍,最后来到了姑姑一家所在的城市。


    开学第一天,他被老师领进班级,和讲台下若干双光鲜亮丽的眼睛对视。


    他磕磕绊绊地说:“大……大家好,我是易水恒,容易的易,流水的水,永恒的恒。”


    他转过身去,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


    按照正常流程,这时同学们就应该鼓掌了,但不知道是谁先“噗嗤”笑了出来,这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似的,全班顿时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班主任用力拍拍讲台,喊了好几声“安静”,小孩们还是笑得东倒西歪,还有几个前排的男生朝他做鬼脸,放声大笑:“老师!你听,他有口音耶!”


    “安静!”


    一片闹哄哄的喧哗声中,易水恒低下头去,闭紧了嘴巴。


    全国各地的教学进度并不相同,易水恒原先的成绩就不算拔尖,几经辗转,更是一落千丈。几次考试过后,班上的同学渐渐也不待见他,每次换座位的时候,班委们都故意把他排在教室的角落,让他和垃圾桶坐在一起,而靠得近的同学也故意把桌椅挪得远了些,在他身边留出一条真空地带,除了扔垃圾,谁也不会过来。


    城里的小孩总是有许多种零食,天天换着花样吃。巧克力,牛轧糖,蛋黄派,千层酥……五颜六色的包装盒和糖纸纷纷扬扬地落到他身后的桶里,每一个都掠过一阵独特的甜香,在无人问津的桶底混合,发酵,渐渐变成了一股古怪而难闻的气味。


    易水恒长年累月地被那种味道熏染,即便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也会使素未谋面的同学掩鼻皱眉,加快脚步从他身旁经过。


    他形单影只。年深日久,他的成绩仍然没有什么起色,只是慢慢学会了和孤独作伴。


    好在放学之后,易水恒往往没有孤独的空闲。


    姑姑姑父都是工人,家境并不宽裕。为了能在这个家住得久一点,易水恒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打扫、洗衣、买菜、做饭、照顾表弟表妹,给小孩穿衣、梳头、洗澡、喂饭、接送上下学。


    表弟刚上小学一年级,表妹则还在幼儿园,俩小孩个头不大,已经非常有主见,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全都不容置喙。


    “表哥,我想吃那个!”


    表妹在他背上骑小马,揪他的耳朵发号施令,胖乎乎的小手往商店橱窗一指,强迫他转向,只见货架上摆着一排油汪汪的辣条,花椒在袋子底积了厚厚一层。


    易水恒低声劝道:“吃了零食就吃不下饭了……我们先回家吃饭好不好?”


    “才不要!表哥做的饭超级难吃!狗都不吃!”


    小姑娘记仇,易水恒之前不小心把糖当成盐撒进菜里,一盘白菜甜的发齁。她吃了一口就嚎啕大哭,被姑姑哄了一天也没哄好,此后每次闹脾气不吃饭,都必定要拿出来讲上一回。


    她说着,果然又大哭起来,拽他的头发,叫道:“我就要吃那个!讨厌表哥,表哥做饭最难吃,我就要吃零食!我不要吃饭!”


    易水恒头皮被扯得生疼,只能不停地说:“对不起……不要哭……”


    路上的折腾只能算小打小闹,吃饭的时候才是鸡飞狗跳。苦瓜是小孩们的天敌,每次在饭桌上遇到了苦瓜,表弟表妹都是一阵寻死觅活,偏偏姑姑还非要往他们嘴里塞,结果总是闹得人仰马翻,这一晚也不例外。


    小孩的尖叫声歇斯底里,震得人耳朵生疼,姑父终于不耐烦,把筷子在桌上一拍,喝道:“小易,你去把苦瓜吃了!”


    易水恒连忙把半盘苦瓜扒进碗里,囫囵咽了几大口。姑姑于是对表弟说:“看见没有?小易哥哥多爱吃苦瓜呀,你要向哥哥学习!”


    表弟脸上泪痕未干,打着哭嗝还在嚷嚷:“没人要……没人要的小孩才爱吃苦瓜!哥哥没人要,学习又不好,还喜欢在亲戚家死皮赖脸地吃白食,我才不要学他!”


    “嘿你这孩子……哪学来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爸说的!”


    ……


    苦瓜真的很苦,苦得他眼泪一直往外涌,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只是不敢落下来。


    饭后,照例是易水恒去倒垃圾,他一手一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踮起脚,用力甩进比他人还高的大垃圾箱里。哐当两声,垃圾顺利着陆。他正准备往回走,就听到前边转角处传来一阵小孩嬉闹声,夹杂着细微而尖锐的猫叫。


    他迟疑片刻,还是走过去看了一眼。一群一二年级的小萝卜头正围成一圈蹲在墙角,拿树枝捉弄一只脏兮兮的小奶猫。猫咪已经吓得浑身哆嗦,被按趴在地上,尖叫挣扎个不停,小孩们还嘻嘻哈哈,玩得不亦乐乎,甚至还想要用树枝去戳小猫紧闭的眼睛。


    他立刻皱起眉头,大声道:“你们干什么!”


    那群小孩惊吓回头,见到是一个比他们大的孩子,顿时扔了树枝,作鸟兽散,一眨眼的功夫就跑没影了。


    掐在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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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的树枝没人再使力,小猫仍然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易水恒蹲下来,拨开那只树枝,见小猫还是不动,便想要把它抱起来,放到树林里面去——至少那里没有车和人,比人行道上要安全一些。


    谁料他的手指连猫毛都还没碰到,小猫就猛地抬头,一爪子骤然挥向他,炸毛叫道:“喵!!”


    奶猫的爪子不够尖利,但垂死挣扎下,易水恒的手背还是瞬间多了几道流血的口子。他吃痛缩手,小猫瞅准这个机会,嗖地窜入夜色中,两三下就逃得不见踪影。


    路灯的光线幽微,无人经过的街道回归寂静,只有家家户户橘黄色的窗口偶尔飘出电视机和聊天的声音。易水恒站在原地,看着小猫消失的方向,手垂在身侧,半天没动。


    血珠一颗颗冒出来,顺着皮肤滚落,吧嗒,吧嗒,在地上摔出非常微小的水花。殷红的,透明的,此起彼伏。


    妈妈……


    妈妈做的小年糕,掉到地上了。


    世界缓缓沉入黑夜,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的弥留之际。他卡在深深的地缝里,涣散的瞳孔映着夹缝中的天空,看着那一线天慢慢融进夜色。


    此后就该是永不日出的长夜。


    不论是前世的易水恒,还是此生的伊洛恩,对他而言,人生是恒定的累积不幸的过程。他就像是河边的挑夫,弯下腰,背上一件不幸,站稳了,再背负下一个。


    然而他只有背负,却没有能够卸货的地方。直到有一天量变引发质变,他的脊梁终于被太多的不幸压垮,于是就死了。


    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他十分习惯面对各种意外,所以对于一切的结束也没有多少感触。因为人世间无可留恋,所以对死也没有畏惧。


    况且死亡的痛苦,哪里抵得上活着的无望。


    半梦半醒间,伊洛恩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想要抱紧自己的身体,把自己团成一只小乌龟,瑟缩在黑暗长廊的角落。


    长夜中忽然有烛光一闪,他的脖颈处传来一阵温热的鼻息。伊洛恩蜷起身体,下意识往那边凑得更近,那阵气息便顺势贴上他的皮肤,化作了粘腻湿热的触感。


    恍惚间,伊洛恩好像梦见那只逃走的小猫又跑回来了,不仅如此,还把暖乎乎的身体团在他颈间,用尾巴缠住他后脖颈,伸出小舌头,用力地舔着他的喉咙。一下,又一下。


    原本避他唯恐不及的小猫咪,此时就像是一只橡皮糖一样挂在他身上,粘得紧紧的,怎么也甩不掉。


    ……也未免粘得太紧了。


    伊洛恩渐渐感到呼吸困难,他挣扎了一下,没能躲开。最后实在痒得受不了,只得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缓慢地聚焦,昏暗的室内此时正亮着一点烛光,灯芯上的火苗稳定而安静地燃烧,驱散了令他不安的黑暗。


    ……哪里来的火光?


    脖颈处的痒痒没停,断断续续,一下接一下的,他垂下头,迷蒙的眼睛正好与诗因的对上。


    诗因见他醒了,非但不收敛,还耀武扬威似的,微微眯起眼睛,低下头去,往他脖子上又用力嘬了一口。


    伊洛恩慢半拍地意识到,是诗因在舔他脖子上的汗。


    那怎么行。


    他轻咳两声,用手挨着诗因的脸侧,想稍微推开一点距离。可是还没使力,后者就收回放在他脑后的手指,转而牢牢扣住他的手背,反按在了自己脸颊上。


    “伊……”


    诗因舌头还动不利索,发出的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像一块融化了一半的糖,黏黏糊糊,粘人耳朵。


    “伊……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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