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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诉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61章 一百六十一、升级 还记得白翎怎么升级……


    白翎被握住了脚踝, 犹能以脚掌和脚趾惹是生非。


    他能感到,效果卓著,轻佻的坏心眼被勾起来, 不顾死活地调笑道:“阿响你……好厉害啊!”


    对面的人本就因他的举动无法自拔, 闻言更是无声地盯他一眼, 弓下身去, 捉他脚踝的手好悬克制住力气, 指节都隐隐发青。


    而刚才的一眼中, 眼底情绪浓得化不开。


    白翎与他目光相接, 浑身过电似的一激灵,脚下烫得受不了, 有心缩回来, 却被师弟收紧,牢牢地按住。


    原本宽敞的浴盆不知为何,变得狭小。


    空气因情热而蜷缩,把他们胶着在一起。


    白翎轻咳一声, 忽有些喘不上气。


    他手扶盆沿,往上坐了一点。可他身上还穿着浴衣,纱料薄如蝉翼,浸水后全然贴在身上, 凉意刺激着神经。


    白翎后悔不迭, 强笑道:“我、我去换一件……?”


    裴响抬手抽下了发带。


    亮红的缎子在空中一闪, 将他的黑发散入水中,遮住了冷白肌肤上大片弥漫的赤潮。


    白翎正因晃眼的好景色入神,就见那缎子向自己飞来,缠住他两只手腕,捆住了往上一挂。


    霎时间, 白翎手足皆受制。


    他惊得微微张口,吐不出一个字,双臂被迫抬起,两手别在一块儿。他的上半身多数露出水面,因举臂的动作稍稍挺身,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感觉更清晰了。


    白翎下意识低头,发现某处光景一览无余,语无伦次地叫道:“阿响!你、你哪学来的?!”


    更要命的是,他没法拉着领口,本就宽松的衣襟立时敞开,一线开口直达腰际。


    水下的纱衣如烟雾腾起,自由得多,他邻近水面的衣襟开合不止,随着水波时掩时张。暗红的颜色,要么衬着莹白,要么透出莹白。


    裴响把他两只脚都握住,拢在一起。


    修仙之人,肌骨新生。寻常人路走多了,难免有茧,修士却无此等状况。尤其白翎这样成日里潇洒来去、不事苦修的,身上自不必提,连脚底板也光洁如玉。


    他的脚踝和身形匹配,偏于纤细。


    裴响掌握其中,用指腹慢慢摩挲,许久才道:“师兄,我百年前便学会了。”


    白翎:“……”


    白翎难捱地闭了闭眼。


    平时克己复礼的人,一旦流露出阴暗欲念,便要人命。白翎不敢相信,百年前的师弟——怎么可能!


    两人还在钟楼上偷偷拥抱呢,那时候多纯情呀?


    白翎苦思冥想,当时的自己脑子里是什么。对,因为两个人被顾怜赶去搞卫生,他在幻想师弟穿女仆装。


    即便后来的他们互诉衷肠,抱头痛哭——好吧没那么苦逼,但总而言之,是一段美好纯洁的少年回忆!


    回忆变了颜色。白翎绝望地想。


    裴响无声地缓了口气,神情还是清冷的,俨然在压抑着什么,说话声却已沉得变调。


    他说:“抱歉。”


    “……倒也不必。”


    白翎本想扶额掩饰一番,可双手都被吊在头顶,他只能偏过脸,郁闷了半晌才问,“具体什么时候学的?”


    裴响:“……”


    裴响答道:“你总是捻我的发带。”


    “小男孩也总是扯喜欢的姑娘辫子呀!这怎么了?”白翎清楚感到,说出“喜欢”二字时,有什么东西更烫了,他难耐地缩了缩腿,根本动不了,不禁叫道,“喂!”


    不叫还好,叫了之后,反倒像下达了某种同意性质的指令。


    白翎感受着对方的举动,惊觉自己的耻度在某些时候还是挺高的。但他从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进沐室之前,更过分的场景都想象了无数,纵使脸红得快要爆炸,也没有半分后悔或者逃避。


    他只是无力地垂下眼帘,小声说:“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沮丧,然而,立即被裴响捕捉到了。


    此时的青年剑修,双目黑沉似夜天。在那眼眸深处,藏有一抹火光,灼灼的如露如电。


    他在品味师兄的每一分反应,从受制于人的无措,到独独为他的无奈,任何细微的神情变化,都能引发他的战栗。


    品出白翎的委屈和挫败后,他轻飘飘道:“师兄难以接受么。”


    “当然!”白翎脱口而出,又改口道,“……前阵子学的还差不多,怎么……怎么那么早就居心不良了!都不告诉我?!”


    他不自觉地带了点控诉,习惯性想要师弟道歉。虽然不代表对方真的做错了什么,但师弟让着他,哄着他,两人历来如此。


    裴响却道:“如此看来,幸好不曾令师兄发觉。”


    白翎:“………………”


    白翎使劲抬脚搡他:“阿响!!!”


    他以前真是错了!


    怪不得裴响不许他把师弟当小孩,到头来,还得夸师弟有自知之明!


    白翎恼羞成怒,一浪浪的水花溅落在地,打湿了周围。不料,裴响轻轻地抽了口气,忍耐地蹙起眉。


    白翎仍和他贴着,自然感觉到了变化,羞愤欲死地哼哼:“你……你这也能……?”


    他太低估修《太上迢迢密文》的修士了。


    白翎认命地眯起眼睛,紧盯师弟。


    裴响连绷带都已卸下,露出许多年代久远的疤痕。伤疤累累,纵横交错,为他修长完美的躯体,添了一笔凌厉。


    起伏的肌理,精炼的线条,水珠从中间滑落。


    白翎看着便有些面红耳热,联系起伤痕的来源,又不免心疼。


    心疼等于心软,他挣扎的力度放缓了,态度一转,试着好言央求,道:“阿响?你先放开我的手嘛。”


    剑修自下而上,始终盯着他。


    “师兄不怪我了?”


    “怎么会呢。刚才只是……只是有些意外而已。”白翎轻咳一声,加强了攻势,语带抱怨地撒娇,“手抬久了好酸……”


    裴响目光微动。


    发带仿佛被训练出了灵性,放低位置,让白翎手在胸前,不过手腕仍被捆着。


    白翎抬高声音道:“你根本不在意我,我一点也不爽!”


    此言总算有用,发带松开了他。


    裴响低声道:“师兄,请再……稍等片刻。”


    白翎挑了下眉,抱臂不语。


    听师弟话里意思,好像等他结束后,有什么等着白翎似的。


    白翎一下便想岔了,语气微妙地说:“我们一个时辰后还要去开会,那、那个的话……时间不够吧?”


    裴响:“不够?”


    他沉默须臾,领会了白翎的意思,瞬间气息不稳,哑声说:“师兄,我们尚未结侣,不可以……不可以的!”


    “诶。啊哈哈哈哈,是吗?”


    白翎终于能扶额遮掩表情,可是太过羞耻,他忍不住双手掩面,心里狂扇自己嘴巴——想什么呢!师弟可是传统的人,有些事要留到新婚夜才能做!!


    那待会儿等着他的是什么?


    白翎心猿意马,根本控制不住,瞄一眼裴响的情况,迟疑道:“你不会要我等一个时辰吧……”


    “快了,师兄。”


    “你上次也说‘快了快了’!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白翎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没忍住作出评价,“阿响你真会长。为什么看脸那么禁欲,却……却有这么个……啧!”


    裴响抽空问:“‘禁欲’的意思是?”


    白翎:“戒色。”


    裴响:“……谢谢。”


    白翎看过第一眼后,就完全解除了道德的约束,津津有味地细看起来。


    裴响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愈发牵动涟漪。


    某些画面与记忆里的景象重叠了,白翎突然笑出声。


    他掩口乐道:“啊——还真是长势喜人。阿响,我在梨花林里,把你从炉子里叫醒,你躺在大青石上,那时可没穿衣服哦。对比了一下,真是长足进步呢!可惜可惜,你不记得了吧?”


    “记得。”


    深陷情动的剑修眸光微闪,忽然对他一笑。虽只是唇角轻扬,几近于无,但在这张惯若冰霜的脸上,堪称春雪初霁的温柔。


    他道:“师兄你说,‘此生也算共白头’。”


    话音落在水波中,裴响凝视着白翎居高临下、狎昵又漂亮的笑颜,终于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白翎则是一怔,因师弟的话,心弦迸出一个颤音。


    他暗暗动作,尝试为裴响延长此刻,成功逼得剑修吐息凌乱,深深阖眼。


    白翎面上的坏笑并未散尽,却因心脏怦怦跳,垂睫不语,呈现出一种妖异与纯真并存,放浪与稚拙兼备的奇妙气质。


    终于,水面归于平静。


    裴响把墙上标示的符文画在浴盆边,阵法运作,很快换了缸水。这次水极浅,堪堪覆过腰间。


    白翎好像被师弟记住的诗句戳心窝了,预感再胡闹下去,灵与体交融的感觉会让他无法承受。


    他意图结束:“好了阿响,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应该平复一下。等下还得跟大家聊天呢……”


    “师兄,你在发光。”


    没想到,裴响一眼发现他的异状,道,“你是不是快进境了?”


    “嗯?还差一截呢,就是比较激动吧!”


    白翎也发现,体表久违地冒出了灵光,是他感受到强烈的爱意所致。


    放在以前,白翎还能嘴硬,发光全怪师弟,不能怪他。


    但到现在,白翎根本没法确定——灵光究竟是因被爱而生,还是纯粹因爱?


    在他的脑海里,《喜乐诸天奇经》卷首的“喜怒忧惧”四个字,“喜”隐隐放光。


    有一瞬间,它好像变成了别的某个字,但因程度不够,很不稳定,很快就变了回来。


    而在白翎的丹田里,突破化神期的关窍正在松动。


    他全然不知,进境后要付出何等代价,正当出神之际,裴响已双臂撑在他两侧,俯身在他上方。


    却不是对着头的上方,而是腰的上方。


    “阿响?”


    白翎难得茫然,潜意识要起身,却被师弟按住。


    裴响抬头望他,五官俊美到极具攻击性,衬着唇畔若有若无的笑意,直接把白翎定在原处。


    他说:“师兄,我帮你进境。”


    第162章 一百六十二、化神 是这样升级哒!=v……


    两人整整胡闹了一个多时辰。


    白翎起初还有力气表达惊异, 甚至因太过超出预期,频频推拒。


    不过很快,他就被裴响弄得失去了反抗能力, 只能仰倒在浴盆边沿, 勉强将手盖在眼上, 掩饰着不断溢出的液滴。


    平心而论, 师弟很生涩。


    白翎能感觉出来, 他为此作了颇多准备, 也能感觉出来, 师弟的准备仅限于纸上谈兵。


    可是不论如何,都远远超出了白翎现在的承受范围。


    透过青年泛着粉色的指缝, 可以看见他湿漉漉的睫毛, 不住颤抖。他似想说点什么,精巧的喉结上下滚动,嵌在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可惜,他的唇缝像黏糊在了一起。但凡分开, 必然从中泄出足令他羞愤欲死的轻吟。


    而在青年的体表,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华光。人在动情之际,视野本就会一阵阵地模糊,如天旋地转。


    因此他周身的光晕不仅没显得离奇, 反倒增添了一分旖旎, 浴袍早在不知何时便褪下了, 半掉不掉地挂在他腰际,像水中生出了红艳的藻荇,围绕着他飘拂。


    最要命的是,伏在他身上的人。


    白翎的思绪全然融化,脑子里尽是软塌塌的碎片:诸如他身为师兄, 怎能让师弟为他做这种事?当真是万劫不复了。


    亦诸如师弟到底背着他学了多少?莫不是就职于笑忘门期间,被某些不三不四的同僚带坏了?悔之晚矣!


    再如……再如不下去了。


    白翎残存着最后一点意识,手滑落在师弟肩上,因没力气,仿佛在欲拒还迎。


    他想看师弟的脸,他怕师弟不好受。


    可是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裴响沾水后愈发乌黑的发鬓,还有墨描般的眉。再往下,雪峰似的鼻梁,抵在无法言述的部位,白翎仅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像被烫到。


    不是被裴响的样子烫到,也不是被他自个儿烫到,而是两者合在一起——白翎脑子里像有一蓬蓬烟花爆开,轰得他眼冒金星。


    太要命了。


    不论是少年时,凛然不可侵犯的世家公子,还是青年时,声色冷冽的喋血剑修,白翎总觉得,自家师弟是有点鬼气森森的气质的。


    配上他鸦青眉宇、暗红薄唇、苍白的肤色,常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白翎当师兄的最大乐趣,就是惹出师弟的波澜,逼他像个活人。现在,裴响让两人的进度一日千里——白翎倒成了掉队的那个,茫茫然又惶惶然。


    所有血液往一处汇集,白翎忙伸手进裴响发根,颤声提醒:“我、我快了……真的!”


    他想把师弟推开,裴响却毫无退意,变本加厉。


    刹那间,白翎无法自抑地蜷起身。他两腿绞紧,把师弟夹在中间,片刻后骤然脱力,整个人往水里滑。


    裴响喉结微动,像是咽了什么。


    他终于起身,用手背拭过唇角,扶住师兄。


    白翎双目稍稍上翻,素来神采飞扬的眼眸涣散了。他呼吸不畅似的,面颊呈现病态的嫣红,终于将往日里仿若清风细雪、明丽脱俗的容貌染透红尘。


    裴响目光幽深,从他痴迷无神的双瞳,看到微张的唇瓣。


    白翎嗓子哑了,发不出声,好处是终于能张嘴,勉力喘息着。


    他和被抛到岸上的鱼没区别,气若游丝,半晌缓不过来。嘴唇红润至极,以前总能吐出连珠妙语,或者歪理,十分之大言不惭,次次把裴响气得心里吐血。


    现在倒好,善辩者惨遭制裁,用来说的嘴巴张口无言,用来想的脑子融成浆糊。


    裴响垂眸望他,清冷的神情被欲色蒸过,显出底层的执迷不悟。


    他轻轻问:“师兄,你这样便靡靡欲死,以后该如何是好?”


    “混……混账!”


    白翎终于哼出了一句,无力地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弟,喃喃道:“你、你吃掉了?”


    裴响道:“嗯。”


    “那东西怎么能吃呢!”白翎崩溃叫道,不过话一出口,便因提气太猛,胸膛剧烈起伏。


    他一巴掌拍向裴响,被师弟握在手心。


    白翎小声尖叫:“快——快吐出来啊——”


    裴响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腹部,说:“已经到这儿了。”


    “不可能!”


    白翎微弱地扑腾两下,闭了闭眼睛,终于说了实话,“又不好吃,吃它干嘛?你不能吃这种东西,阿响,你……还阳真人!你、你还笑?!”


    听见道号,裴响唇边浮现出短暂笑意,似霎那晴光。


    他倾身出去,拿水杯漱了漱口,之后转到白翎面前,问:“好了,师兄。可以亲一亲么?”


    白翎:“……”


    白翎又崩溃了,道:“不要讲究在这些奇怪的方面啊!要亲就亲,问我干嘛?……还问得那么正经!唔——”


    他被扣着后脑勺,陷在师弟怀中。


    白翎本来就气没喘匀,再被师弟深吻,很快软成了一滩。他没骨头似的,魂儿也飘了,再说不出硬话。


    裴响趁此间隙,淡淡道:“其实味道不错。”


    白翎:“……?”


    白翎反应过来,瞬间羞耻过头,勉强撑他的胸口。


    裴响继续道:“师兄,我们是修仙人,我乃实话实说,并无勉强。”


    白翎脑袋晕乎着,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裴响说:“今日探明了师兄底线,若想新婚夜圆满,还须勤加练习,让师兄适应……算了,下次再说罢。”


    下次?


    白翎实在怕了这种全身心受控的感觉了,竟萌生出“才不要有下次”的想法。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亲完之后,直接昏睡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


    待白翎醒来,正在床上。


    他全身被擦洗过,清爽松快,透着一点酥骨入髓的余韵。


    被角掖得严严实实,随便一动,都有暖和光洁的褥面,滑过肌肤。脑后是鼓囊囊的软枕,与被窝连成一片,热乎如晴日云端。


    室内一片昏沉,窗户仅开了半扇透气,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白翎完全无法判断自己睡了多久,忽然想起,和其他人约定的“一个时辰后下楼会谈”,连忙掀被子下地。


    赤足踩在毛毯上,并不冷。地板下有维持温度的法阵,否则凭魔域的严寒,盖再厚的被子也是白搭。


    白翎正准备开门,不料门先开了。


    裴响穿戴整齐,见到他,二人都微妙地安静了片刻,随后裴响说:“早,师兄。”


    “‘早’???现在是什么时候!”


    白翎探头到客厅,往露台看,一眼瞧见两轮明月,正是魔域上午。


    白翎不忍卒视,紧闭双目。


    他昨晚体力透支,加上本就是深夜,所以一觉睡到第二天了。


    白翎犹带希望地睁眼道:“阿响,你代我见他们了吗?有没有帮我找理由??他们说什么啦???”


    “我不可能将师兄独自留在某处。何况,是你熟睡之际。即便在诸葛师兄的府邸,也不可对群魔掉以轻心。”裴响一脸平静,道,“阴阳之交还有月余开放,比起那厢,更迫在眉睫的是师兄你。”


    白翎:“我?”


    裴响提醒道:“你快进境了。”


    白翎:“喔!”


    他惊讶地叫了一声,看着自己两掌,果然见灵脉隐现,是即将破境的征兆。


    忽然,叩门声响起。


    裴响侧首道:“师尊他们来了。”


    白翎会意,立即扑回床上,滚回被窝里,假装刚醒。


    不管怎样,别让顾怜觉得他活蹦乱跳——不然就解释不清,昨晚为何放大家鸽子了。


    少顷,几人走进屋中。


    为首的正是顾怜,在一众人里个子最小,脸也最嫩,但是昂首挺胸地领队,甫一进门,便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显然在因白翎昨晚缺席而生气。


    白翎立刻捏着鼻子,半死不活地应了一下,假装快不行了。


    顾怜大步走到床边,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点发热么!”


    最后进来的裴响:“……”


    诸葛悟亦道:“阿翎,你还好吗?何故一夜过去,另有不适之状。”


    裴响:“………………”


    白翎意识到自己演太过了,尴尬地坐起来,说:“刚才没清嗓子。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啦。”


    顾怜怒道:“孽障!”


    他拂袖而坐,狠狠瞪白翎一眼,用手背贴在白翎额上。


    白翎扬眉,不知他干嘛用这种民间土办法测体温——破境前可能出现各种状况,发热是最不严重的一种。


    然后便听顾怜道:“灵脉疏通倒是可以,破境时不会滞涩。但气海太躁了——你干什么这样激动?本尊座下弟子,进化神是迟早的事!你们几个,以后修不到大乘自觉扫地出门去,明白吗?”


    诸葛悟与裴响同时颔首,表示听训。


    白翎则眼神一飘,略感心虚。


    顾怜以为他内府的灵气燥,是因为要破境了激动,实则不然。盖因昨晚玩过火,白翎到现在还心绪难宁罢了。


    他心里有鬼,没看顾怜,看向和诸葛悟一同进来的田漪、徐景。


    徐景兀自道贺,恭喜白翎更进一步;田漪却对上白翎的尴尬表情,联系起他“发热”、“一夜过去”、“气海燥”等特点,恍然大悟,露出眉眼弯弯的奸笑。


    白翎更尴尬了,连连咳嗽。


    诸葛悟对他的功法内情略有所知,见状亦猜出一二,不动声色地望裴响一眼。


    裴响垂眸,并不接他视线。诸葛悟顿时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没错,无声地缓了口气,说:“好了师尊,阿翎他需要静养。不如,我们都出去,让小裴留下来照料即可。”


    “我才坐多久,赶我干嘛?”顾怜很是不悦,一口回绝。不过他木雕泥塑似的坐了半天,才想出作为一个师尊、接下来该问的话。


    他问:“白翎,你的功法是什么,怎么进境的?”


    白翎:“……”


    裴响:“……”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开。白翎试图祸水东引:“师兄,你没告诉师尊吗?”


    诸葛悟没料到一心帮衬师弟们,结果俩小的一有事还是推他顶缸,似笑非笑道:“这种事情,由你们亲口交代,岂非更好?”


    第163章 一百六十三、招供 怪我!怪我!……


    顾怜狐疑的眼神在三个弟子间来回, 见他们互相推诿,直觉不妙,一拍被褥道:“究竟是什么功法, 速速招来!”


    白翎低声道:“早不问晚不问, 都要化神了, 还问干嘛……”


    “此时不问, 难道等你酿成更大的祸患吗?”顾怜倒是理直气壮, 直接点名, “冲玄你先说。”


    既然是“先”说, 恐怕在场几个,都逃不掉。


    白翎和裴响的目光又在空中相接, 白翎向师弟使了个眼神。可他想表达的意思太多, 或许自己也举棋不定,裴响无从分辨,微微凝眉。


    诸葛悟垂首道:“禀告师尊,阿翎的功法名为《喜乐诸天奇经》, 是一部前所未有的奇书。”


    白翎说:“前所未有的奇葩。”


    “和你一样?”顾怜冷哼一声,无意间让白翎自己骂到了自己头上。他板着脸,“听都没听过……哪来的歪理邪说!”


    白翎道:“呵呵,当然是全性塔里抽到的, 也就是你的亲亲师尊给的。”


    “好、好端端的提死人干嘛!……塔里抽的?不可能, 从没见人修过!”顾怜不信。


    裴响道:“师尊, 师兄的功法仅有他取得。此后,亦不会有旁人抽到。”


    他对顾怜略作解释,顾怜虽万般迷惑,但觉得经商世家出来的孩子,算术应该可靠, 遂勉勉强强地接受了裴响的说法。


    但顾怜对于“唯有白翎抽到这部功法”,并无头绪,想不出什么危害,只得回到最初的话题:“所以你怎么修炼的,破境要作什么准备,功法写了没?”


    白翎:“这个嘛——”


    眼看弟子们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唯有裴响目不斜视,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直视着他,顾怜当即道:“裴响,你来说。”


    白翎叫道:“他哪里晓得!你别瞎问!”


    “问你你又不答,管我问谁?”顾怜眉毛一竖,拍开两手比划个不停的白翎,喝道,“裴响,说!”


    裴响:“……”


    显然,裴响听白翎的。他道:“弟子不知。”


    “不知?!”


    顾怜大为光火,一眼看出了两个小的合伙欺瞒他。


    正当他要大发雷霆之际,完全不明就里的徐景举手道:“我知啊道君,我知!白老大,你那功法不是很简单吗,你来大罗仙窟吃饭的时候讲过呀!”


    白翎倒抽一口冷气,说:“田漪,快——”


    田漪餍足的奸笑尚未散去,不知刚才脑子里塞的什么。她闻言回神:“诶?”


    徐景道:“白老大靠吸别人修为进境的嘛!”


    白翎如释重负,瘫回床上。


    还好还好,他都忘了,自己说过这个版本。原来是去驾鹤一脉家里做客时,跟小辈们讲的绝对绿色、老少咸宜版。


    顾怜在修道方面,却没那么好糊弄。


    他道:“吸别人修为?怎么吸的!为何听起来像魔门邪术?喂,你躺下干嘛,起来回答本尊的问题!”


    白翎刚放下的心,又被迫吊紧了。


    他想歪在被窝里,却被顾怜使劲晃悠,欲哭无泪道:“能怎么吸啊——我要吸就说我要吸嘛,别人同意了然后给我吸呗!”


    顾怜:“……真的?岂会如此简单?”


    白翎假笑道:“爱信不信,反正我是一路吸阿响过来的。他给我吸,他最乖啦。”


    说到这,趁顾怜陷入沉思,白翎悄悄冲师弟眨眼,越过顾怜暗送秋波。


    顾怜抬头道:“那你吸我的看看。”


    白翎:“……”


    白翎的笑容僵住,道:“啊?”


    “争夺阴阳契在即,你偏偏此时破境,自然是越快越好,免得以后被趁火打劫。”顾怜大义凛然,认真道,“修为我多得是,分你些也无妨。不要误会,我是不想你当拖油瓶!真是的,身为师兄,怎么能吸师弟的修为?你太不是人了!”


    白翎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以他功法那死出,找师弟练确实没道德、没节操、没人性。但是,你情我愿地搞断袖比起单方面压榨,还是稍微能原谅的吧?


    再不把真正的修炼方式和盘托出,顾怜这关就过不去了!


    白翎嘶声道:“其实我——”


    裴响异口同声:“师尊,师兄他——”


    “阿翎只能汲取心意相通之人的法力。”千钧一发之际,诸葛悟截过二人话头,道,“师尊,你的好意,阿翎心领了。”


    顾怜:“什么?心、心意相通?”


    白翎乐得猛拍大腿。


    他又忘了!他跟师兄也说过一个版本——尽显糊弄之道的相对绿色、成年可看版!


    这下能让顾怜信服了吧?


    徐景目瞪口呆:“啥意思,要心意相通才行?我没理解错吧,心意相通是那种心意相通吗??你们、你们……”


    田漪感动道:“我就说嘛,我的感觉是对的!”


    徐景仰头长嚎:“大师姐骗我——”


    白翎两眼一闭,心说完蛋。


    驾鹤一脉的小辈们的确不知,他和裴响的师兄弟情,已经跳转到另一个层面了。田漪可能看出了端倪,但和林暗态度一致,本人不说,她们不问。


    徐景就没那么聪明了,他对白翎心服口服,五体投地,从没往别的方面怀疑过。纵使羡慕白翎和裴响关系亲密,也没细想两人的“亲密”到底是什么。


    现在白翎把断袖的身份一亮,徐景对修真界的认知遭到冲击,简直道心破碎。


    顾怜被嚎得头疼,下意识抬手,但对别家的弟子不好动粗,只得用同样大的声音斥了句“安静”。


    他问田漪:“你什么时候感觉他俩不对的?功法练了那么久……难道他们早已暗通款曲了?!”


    白翎趁着顾怜转过去,在他背后使劲打手势。


    他想让田漪说慢一点,千万别让顾怜知道,两个弟子从一开始就不清不楚了。


    不料,他作“慢”的口型,被田漪读成了“骂”。


    女修虽不理解,但义薄云天。她热血上头,当场上前一步,说:“梦微道君在上,请听晚辈一言!白裴两位师兄弟,固然在清修途中互生情愫,可他们乃是天生一对,水到渠成,您何必死抓着不放?您别着急——听晚辈说完!我知道,他们搞龙阳令您感到丢脸,但您都这个岁数和辈分了,还要脸干嘛?”


    徐景适时捧哏:“要不起,不要!”


    田漪紧接着说:“没错,面子是身外之物,您半截入土的人,还想以后带进棺材里吗?您攒的这么多脸,就是用来给弟子丢的呀!”


    顾怜:“……”


    白翎:“……”


    裴响:“……”


    一席话掷地有声,展月一脉上下全愣住了。


    半晌后,诸葛悟率先鼓掌,裴响沉默片刻,亦鼓之。


    唯有白翎口吐胡言:“哈哈哈,没错!顾怜你还不知道吧?我在秘境便对阿响伸出魔爪了!他为了给我提境界续命,不得不忍受我的胡搅蛮缠!是我把他变成断袖的,要怪就怪我吧!!!”


    裴响一听,立即表态:“不。其实早在府上初见师兄的时候,我便……”


    田漪:“芳心暗许了?”


    裴响道:“之后与师兄相处途中,纵有不快,亦瑕不掩瑜。诸般种种,前所未有。所以我……”


    徐景:“春心萌动了?”


    裴响说:“师尊,请您责罚弟子!”


    田漪和徐景齐齐道:“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顾怜人已傻了,呆坐原处。


    不仅是他,还有他身后的白衣青年,同样神色怔怔。好像其他人都倏地消失,世界上只剩那个拱手行礼、请求师尊降罪的黑衣剑修。


    白翎愣了好久,骤然翻身下地。


    他来不及趿上木屐,光脚站到了裴响身侧,与他一同垂首。


    正当一屋子人僵持之际,一只高冠小猫走进来,直立身躯,对诸葛悟“咪咪喵喵”地通报。


    诸葛悟闭了闭眼,道:“师尊,请先掲过此事吧。反正有小裴在,阿翎进境,应是无需担忧的。陛下来送节礼,嗯,就是他昨晚提及的节日,‘传情节’。”


    “你说什么节??”


    顾怜对此正敏感,立即问道。


    “是魔域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日。”诸葛悟笑了笑,说,“也是沉音公主,衣寐的忌日。”


    顾怜欲言又止,慢慢低头。


    白翎望着他的后脑勺,感觉像一只斗败的大公鸡,忽然丧失了全部力气。或许顾怜对他和裴响千防万防,是由于他自己过于惨烈的旧事,导致他害怕弟子们步他后尘。


    可是,当年的沉音公主和问镜一脉萧缘,正因为长辈在中作梗,双双死无葬身之地。


    那对年轻的恋人,为后世的诸多师长们,敲响了警钟。


    现如今,为了纪念他们两个,沉音剑冢设立了新节日,名为“传情节”。顾名思义,一方面鼓励相爱之人互诉衷肠,另一方面,也是提醒长辈们,多考虑考虑年轻人的情意。


    魔尊已到了二楼客厅,顾怜终于回神,冲弟子拂袖道:“罢了罢了,你们爱怎样怎样!破境必须成功,否则要你们好看。”


    他话音未落,便飞身消失在窗外。


    白翎长出一口气,这时腰间发亮,他伸手一摸,见是林暗给的玉牌。


    昨晚还在来诸葛悟府邸的步辇上时,白翎便给林暗回了讯息,道歉并告知两名小辈的情况。


    不仅如此,他还托林暗查探,沉音公主衣寐转生的线索。


    没想到,林暗一夜间就有了回音。


    玉牌上只写着三个字:“找到了。”


    第164章 一百六十四、送礼 see you a……


    虽然玉牌一次能传输的讯息有限, 但只写了三个字,不知是何缘故。


    可能情况复杂,无法定论;也可能找到了目标而已, 但暂且没法与之接触。


    还有可能, 是林暗因两名师弟师妹蹲了魔域大牢, 有意吊魔尊的胃口, 把更多筹码留在手中。


    她听白翎简述了现状后, 知道玉牌并不安全, 曾经被衣眠夺去。于是先不把情报和盘托出, 好让对方陷于被动。


    若算时间,眼下是魔域的晌午。


    几人边往楼下走, 白翎边问诸葛悟:“师兄, 衣眠怎么这个点来。”


    田漪也道:“就是,那红毛怪莫不是来找渡尘真人打秋风的吧?”


    诸葛悟微哂,道:“陛下每日都要睡到这个时辰。”


    “哦,夜猫子魔尊。”白翎了然, 随着脚下莲台缓降,瞥见窗外风光,想起不辞而别的顾怜,莫名心虚道, “咳, 那个……顾怜就这样走了, 没事吧?师兄要不要……关照一下?”


    他佯装无意地碰了下腰间银铃,玎珰作响,试图由诸葛悟联系顾怜。


    不用把那家伙叫回来,但是提醒一下他哪些魔窟不能去、哪些魔头不能惹,好歹算当徒弟的对师尊尽孝。


    裴响亦看向诸葛悟, 诸葛悟轻叹一声,道:“你们考虑得是。”


    他拍了拍手,旁边的空中张开一枚漩涡,之前送几人前往王殿的官袍乌鸦飞出来,扑扇着翅膀等候调遣。


    诸葛悟道:“烦请传令下去,有一名紫衣可疑人士,近日恐现身于剑冢各处。诸位子民若遇此人,切勿惊慌奔逃,伏地念咒,即可相安无事。”


    白翎:“……”


    白翎欲言又止,想了想确实。比起顾怜,更需要担心性命的是魔物们。


    乌鸦“咕嘎”两声,问他咒语是什么。


    白翎也好奇道:“什么咒语这么厉害?寻常魔物念了,都能赶跑顾怜吗。”


    诸葛悟道:“此咒即为,‘梦微道君在上,请受小的一拜’。记住,施咒的同时,必须伴随相应的姿势,才能发挥完整作用。”


    “相应的姿势难道是……”白翎嘴角直抽。


    诸葛悟说:“没错。双膝跪地,双手抓在胸前——不管有几对手足,足皆屈膝,手皆对握,切记切记。”


    乌鸦点点头,飞回了漩涡,消失不见。


    徐景小声道:“它们倒是听渡尘真人的话啊……”


    田漪道:“该说是魔物好糊弄,还是梦微道君好糊弄呢……”


    诸葛悟但笑不语,那表情仿佛在说,反正几百年来都是这样过的,以前糊弄顾怜,现在糊弄魔物罢了。


    裴响站在他身侧,问:“诸葛师兄,考虑过离开此间么。”


    白翎也道:“和师兄再见面以来,听你叹气的次数,比以前多多了呀。”


    莲台停妥当,几人向待客的厅堂走去。


    即将见到衣眠了,无暇多言,诸葛悟摇了摇头。


    白翎追问道:“你怕道场容不下你吗?没事的师兄,相信你不会滥杀无辜的。只要行得端,做得正,他们抓你也师出无名。”


    裴响亦颔首,道:“神教当灭,群英并起。如果诸葛师兄愿意,另起炉灶又何妨?”


    “就是,我看‘渡尘道场’就很不错。听起来比‘霁青道场’有前景,搞断袖的不会那么多……”


    白翎小声说完,几人正好转过屏风,再无二话。


    宽敞的客厅映入眼帘,同样仿造仙去山的弟子廊舍所建,外间内堂、茶几香案,无不熟悉。


    白翎甚至找到了自己喜欢躺的软垫,再看裴响,也凝视着几根靠墙的竹竿。本来在仙去山时,是白翎砍来竹子,想给后院栽一片竹林,冬天刨笋吃。


    不过他手黑,种什么都养不活,还剩几根竹竿便晾着了。


    等裴响进门后,他喜欢拿那些杆子晾晒衣物,似能给衣服渗透清淡的竹香。


    但是,白翎的软垫竟然被人占了。


    此人正是沉音魔尊,衣眠。


    男人在私下里也铁甲不离身,好像和那些寒光闪闪的细片儿长在一起了似的。他的红发灼灼如流火,铺满大片地板,将四周的陈设都映出了一抹血光。


    小猫侍从们进进出出,每一只的脑袋上,皆顶着一件精美的礼品。瞧着五花八门,包装艳丽,由专人送达,按部就班地运到地下仓库去。


    白翎见他大马金刀地坐着,几乎一人独占了全部垫子,本来不爽。没想到,他眼角余光一瞥,发现了几个熟人。


    确切地说,是“熟妖”。


    门口跟小猫清点节礼的,竟是一群小妖。


    他们和百年前一样,个子矮小,才一尺来高,但比起以前瘦骨嶙峋、干巴巴的模样,现在圆润得多,显出了几分憨态可掬。


    它们穿着统一的鹅黄袍子,背后绣有“大君鼎”字样。


    不知是修为见涨还是何故,小妖们以前藏不住的妖物特征都收起来了。远远看去,它们就和几个大眼睛的老头老太一般。


    当它们发觉白翎的视线,齐刷刷看来。


    双方相对,白衣粉发的仙人笑容如昨。与他同行的黑衣青年凛冽更甚,但鬓边一缕霜发,再醒目不过。


    霎时间,小妖们全部一蹦三尺高。


    什么田鼠尾巴、兔子耳朵,还有刺猬的鼻子麻雀的喙,同时冒了出来。


    它们一叠声尖叫:“恩公呐——”


    闭目养神的衣眠遭到魔音穿脑,勃然大怒:“吵什么吵?!”


    小猫们一溜烟地跑光了。


    小妖们则整齐划一地打了个抖,随即看向白翎和裴响,仿佛想起了他们当年救场撑场的事迹,立刻摆出不畏强权的气势,涌到二人脚边,把他俩团团围住。


    “小君鼎”已经变成“大君鼎”,还成了魔尊节礼的供货商,它们要把自家药房发扬光大、开遍魔域的宏愿,俨然在稳步落实。


    白翎感觉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忍不住打趣:“怎么,又要推销那些见不得光的丸子了?”


    具体的丹药名字不记得,反正不是催情的、就是治不孕不育的。


    老板小妖立即摇头,紧张得磕磕巴巴:“不、不会的恩公,多亏你们帮忙保住了药房基业,我们才有机会改过自新,现在只卖正经的好药啦!这个——这个送给你们!”


    它双手捧起一物,白翎看着眼熟,道:“咦?这是……”


    “永久有效的魔尊冠名款剑冢新年限定发行‘大君鼎’翡翠票折!”小妖们异口同声,然后七嘴八舌地说:


    “你们可以不限量免费取药哦!”


    “想要什么丹,直接对着票折讲就好。我们进行了功效优化,添加符咒定位,不论天南海北,只要您需要,我们即刻送货上门哒——”


    老板小妖忍不住擦起了眼泪,说:“当然啦,‘惟愿诸位身康泰,宁可架上药生尘’……两位恩公,没想到还有机会重逢,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呀!”


    白翎弯下腰,把每个小脑袋瓜都揉了一遍。


    那厢衣眠莫名其妙,说:“魔尊冠名款?哪个魔尊,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沉音剑冢的魔尊,不是仅您一位吗。”诸葛悟走到茶案后,因为小猫侍从跑光了,亲手为众人沏茶。


    他迎着衣眠诧异的神色,道,“这是推进民生的做法。陛下,魔域的子民十分爱戴您,每年受顾客评价最好的商铺经过核查后,可以得到一年特权,推出一款有您冠名的特色商品。”


    衣眠:“噢……”


    老板小妖骄傲地告诉白翎:“我们已经蝉联三年了!”


    白翎问:“一直卖魔尊冠名的票折吗?”


    “不是不是,头年卖魔尊冠名的壮_阳药来着,可惜被诸葛大人暂停了啦……”


    衣眠:“什么东西?!”


    他霍然起立,小妖们受到威势压迫,一边跟白翎裴响挥手,一边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几人围坐到茶案边,除衣眠以外,无不神色微妙。


    裴响是一脸非礼勿听的漠然,其余人都暗自憋笑。


    白翎对怒目横眉的衣眠招了招手,道:“陛下啊,过来喝口茶,降降火如何?您想找的人,我们已经有眉目了。不过呢,您是否也该拿出点诚意,跟我们聊聊阴阳之交呀。”


    第165章 一百六十五、阴阳 不太长的皮影戏回忆……


    衣眠在主位落座, 灼灼的红发似不息烈焰,凭空飘动。


    提及阴阳两世的裂隙,他神色趋于凝重, 双目出神, 好像透过眼前的场景, 回忆了多年前的旧事。


    不过当他端起茶杯, 喝下第一口后, 便整口喷了出去:“噗——”


    衣眠惊愕道:“诸葛卿, 你要毒死本座吗?”


    诸葛悟:“嗯?”


    他看了看茶杯, 道:“我的手法没问题。不过……”


    “看来魔尊要少一样口福了呀。”白翎好久没喝师兄泡的茶了,一边在心里嘲笑衣眠“山猪吃不了细糠”, 一边端起茶就喝。


    然后他也一口全喷了出来:“咳咳咳——”


    衣眠嗤笑道:“你很厉害吗?”


    裴响低声提醒:“师兄, 这是小妖送来的药茶……”


    “怎么换配方了啊!味道和颜色,都跟普通茶水一个样嘛。”白翎呛得眼含热泪,熟悉的辛辣酥麻在舌面上流窜。


    诸葛悟见状,不动声色地取出了私藏的好叶子, 重新沏上一壶,问:“陛下刚才神情,莫不是想起了什么?”


    “……本座上次靠近那个地方,是一千多年前, 快两千年前了。”衣眠皱起眉头说, “我没想过, 居然有人会要我带着,再去一次。”


    “靠近?”白翎问,“没到达么。”


    “我没有。但是,有一个人到达了。那人就是斩月。”


    衣眠提及此处,缄口良久, 好似很不愿意说起。


    道场的几人互相对视,白翎挑眉微露疑惑,诸葛悟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用灵力传话给几位师弟师妹:“那对魔域而言,不是一段好日子。”


    几人了然,衣眠也立刻察觉了灵力波动,没好气地道:“少在那窃窃私语,以为本座察觉不到么?罢了!”


    他稍一抬手,磅礴的魔气溢出指缝,顷刻间形成飓风,在厅内卷动定形,浮现一片影影绰绰的魔域地貌。连与之接壤的虞渊一带、万里秘境,都纤毫毕现。


    衣眠说:“两千年前,还是我父皇在位的时候。上古魔族大多嗜血,魔修皆是被道修们驱逐而来,与人界有深仇大恨。射日海天的霸主——法号叫射日魔尊那家伙,射落了人界的金乌,送去永夜。日光会抑制魔气,他那一箭,让魔族如虎添翼,几乎在人界畅行无阻!”


    他说着说着,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回望峥嵘岁月。


    诸葛悟提醒道:“陛下。”


    “嗬。后来的事,你们肯定清楚了吧?斩月收集灵泉,重新造出太阳,不仅集结道修在人界平乱,还打算一鼓作气,攻占魔域,永绝后患。”


    衣眠撇嘴道,“我和他,正是在那时不打不相识的。”


    他“啧”了一声,打了个响指,像抖烟灰一般,洒出零星的魔气。


    魔气散布在浮空的剑冢风貌上,凝成了无数活动的身影,还发出隐隐的喊杀声,竟然把两千年前的人魔大战,完美复现。


    彼时黄沙漫天,月光晦暗。


    蒸腾的血雾直冲天宇,为万事万物笼上了一层不祥的红光。


    一柄足有三人长的巨刀斜插地表,深陷在岩石之间。剑柄上立着一个明红短发、遍体黑铠的少年,一双漂亮的红瞳扫来扫去,满含警惕与不逊。


    他的面颊上挂着一道伤疤,不知是多久前何人所留,至今不曾痊愈。狭长狰狞的一条,破坏了少年本来精致的面貌,亦透露了伤他之人下手之重。若非少年命硬,恐怕脑袋早分家了。


    “哗啦啦”一阵响动,伴随着鸟类的怪叫。


    大群的黑色鸟儿从地底涌出,像蝗虫一般,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地飞去。


    少年察觉危机,跳下地握紧剑柄。在他身后,是一支黑袍加身、铁甲蔽体的队伍,正是现任魔尊的亲卫。


    天空只剩一弯残月,即将进入魔气最浓、魔族最强的时辰。


    按理说,不会有脑子出问题的道修在这时候来找麻烦。但沉音剑冢离人界最近,时刻无法松懈。红发少年的眼瞳慢慢地变细拉长,和预感不妙的猫一样,显出竖瞳。


    亲卫队长进言道:“殿下,您已经在此守候七月夜了。他不会来的,请回吧。”


    少年立即反驳:“来了怎么办?你能负起责任吗!”


    亲卫队长说:“微臣不敢。但,殿下,同袍们枕戈待旦,已经……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你们若是疲惫,即刻自裁,作我的血食!”少年厉声道,“他随时会来,我们必须随时在此迎敌!”


    话音回荡,久久无人应答。


    少年身为皇子,见军心涣散,怒火高涨,呵斥道:“打起精神来,别逼我祭了你们!”


    终于有个下属低声发问:“另外三家的援兵,怎还不到?”


    很快便有接话:“哈,他们不会来的!一群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之辈!吃不到肉、喝不到血的时候,老想着踏平咱们沉音剑冢,好去觅食。等人界打过来,他们又老老实实待洞里,当上缩头乌龟了!”


    红发少年——也就是年轻时的衣眠,冲其怒吼道:“闭、嘴!!!”


    他将手一伸,猩红的魔气直刺泼冷水的家伙,把他扎了个透心凉。旋即,对方的鲜血像丛生的荆棘迅速攀升,反哺衣眠的魔气。


    衣眠精神一振,道:“再有二心,皆如此贼!”


    没有杂音出现了。


    所有魔尊亲卫都深深地低下头去,诚惶诚恐。


    不过,但凡是对皇宫势力有所了解之徒,看见这支队伍,都会摇头叹息。原因无他,盖因衣眠率领的“亲卫”们,全是老弱病残之流。


    真正的精锐,已经覆灭了。


    一群人在渐趋稀薄的月色下,又死守良久。


    四野完全陷入了黑暗,大地变成了瘦骨嶙峋的脊背,在夜幕中狰狞地起伏。


    亲卫队长,临时上阵的皇子伴读,忍不住对衣眠说:“殿下,如果他真的会来,光凭我们,能打败他吗?”


    衣眠道:“只消我就够了,定把斩月杀得屁滚尿流!!”


    亲卫队长沉默片刻,问:“皇女殿下何时回来?若我们合力,或许……或许有一线生机。”


    衣眠火气稍减,道:“她去转移子民了。不用她操心,我会守住的!”


    亲卫队长苦涩地说:“放在百年前,谁能料到,会有今日?”


    “怎么料不到?”衣眠不以为然,哼道,“我们生来如此,离不开血与火!敌人死绝了,就自相残杀,自己人也杀完了,这世间便没什么好留恋,除了那当空明月!死亡才是最终的归宿,很可怕吗?要说我们有什么错,就是没把另三家杀光、没把修道法的灭绝!既然隐患留到了现在,那就迎战——不管是什么,皆去承担!”


    “说得好。”


    忽然,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如空山新雨,洒落在枯槁的大地。


    一袭墨蓝法衣冉冉降临,孤身一人,投下斜长的黑影。最后一抹月光在他身后寂灭,男子凭空而立,七柄小剑头尾相接,环绕着他飞行。


    衣眠提刀仰首,目眦欲裂——


    那个人,来了!


    斩月仙师!!!


    亲卫们一阵骚乱,兵刃都拿不稳。


    亲卫队长举起铁剑,不甚熟练地指挥道:“列阵!”


    衣眠咬紧牙关,一眼不错地死盯着浮空之人。他热血沸腾,脸上的疤都痛了,好像回到了被剑修一剑砍落地底的那天。


    他爆发出一声嘶吼:“来啊——斩月仙师!”


    斩月略一颔首,单手并拢二指,竖在身前。


    一派神姿高彻,口中轻吐法诀:“去。”


    刹那间,七柄衔环的小剑铮铮然分开。它们次第消失,下一刻,七把万钧巨剑从天而降,砸在一望无际的焦土上!


    轰然巨响,魔域似被倾斜。


    亲卫们眼睁睁看着天罚降世,形同蝼蚁。地表像纸糊的一样塌陷了,七把剑错落有致,列作一排。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窥见这令天地变色的一幕。


    浓云滚滚,尘烟漫漫。


    一切不洁之物,自动避开斩月。他像是飘在一团朦胧的彩晕里,当三轮明月匿去,他便是普照的华光。


    男子一眼未眨,瓦解了沉音剑冢最后的防线。


    不过,还不够。他的目标是踏平魔域,就像魔族曾经对人界的所作所为一样。


    突然,一点寒光在下方闪烁。斩月倏地移步,一柄长刀破空而来,与他擦肩而过。


    居然差点就偷袭到他了,斩月微微笑道:“有长进啊,皇子殿下。看来,上次那剑没杀了你,终究是放虎归山。”


    “你那剑没杀我是因为你废物!斩月,装什么呢?别说得好像你手下留情了一样!哈哈哈哈——终于等到你了!!”


    碎石不断下陷,当中爆开一个深坑。红衣少年飞跃而出,刚吸食了不少精血,呈现出一种疯狂的容光焕发。


    他抬手接住掉回来的长刀,向斩月挥出一击:“受死吧!!!”


    话音落下,二者交手。


    他们都速度极快,时而保持人相,时而化作遁光,一蓝一红,泾渭分明。空中连续迸发爆破声,上一团气浪还在外扩,下一团气浪已经开始冲击。


    地面又往下坍了一层,交手的双方毫不在意。地下河水涌出地裂,散发着浓郁的魔气,源源不断地输往半空,被衣眠吸收。


    斩月尚有余裕,七剑化作正常的仙剑大小,在他的驭使下漫天飞动。


    衣眠则渐渐地力有不逮,几次差点被取了性命,眼看要败。


    恰在此时,一道绰约的身影悄然浮现。她的袖口紫光隐隐,是她的十指,如鬼魅般舞动起来。


    阴风吹过,一具具魂魄如水鬼上岸,汇成了一支亡灵大军。


    第166章 一百六十六、奇谭 打破第四面墙?……


    彼时的斩月, 修为尚在化神期。


    若放在今天,此境泯然众人矣,可是在两千年前, 他绝对是整个修真界的先行者。


    那时候的衣眠, 未来的第二任沉音魔尊, 也还是个千境魔族。


    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衣寐, 同样千境, 但资质甚于兄长, 在人魔之争中杀人如麻, 是沉音剑冢的最强之矛。


    衣眠看见亡魂,两眼放光, 大喜道:“阿眠!”


    衣寐远远地传音于他:“阿寐, 你还好吗?”


    兄妹二人的乳名,恰好把名字对换了一下,是现任沉音魔尊、也就是他们父亲,偷懒的结果。


    衣眠回头看着石头缝里, 一只血迹斑斑的断手,说:“我没事。但……沙楼那死了。”


    沙楼那是魔尊亲卫队长,他们的伴读,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衣眠沉默片刻, 抬手道:“杀!”


    兄妹两人的视线, 汇聚在空中的斩月身上。那墨蓝道袍的仙人, 张开双臂,七剑连成一线,似游龙蜿蜒迎击。


    斩月仙师的七把剑,据传由灵泉淬炼,名字也从水相而来, 分别是“止水”、“微澜”、“暗涌”、“潮吟”、“伏波”、“往汐”、“无浪”。


    当他操纵七剑对敌时,剑招蕴含着层出不穷、生生不息之意,恰似无边无际的浪潮,给人以灭顶之势。


    衣眠一咬牙,双手皮开肉绽,迸出魔血。


    那些血沿着刀身血槽,汩汩流动,彻底唤醒了这柄嗜血魔刀,往空中人劈去数十道劲力。


    与此同时,衣寐指尖的紫光大盛,呈星宿之状。


    在她的号令下,阴兵的数量暴涨至数千之多——魔域的大地上,最不缺的就是孤魂野鬼!


    道道模糊的暗影扑向斩月,皆被环绕他的七剑打散。不过,它们奈何不了斩月,斩月也一时间无法突破重围。


    鬼兵实在太多了,几乎占据了整片视野。中间夹杂着衣眠的刀意,每一记都奔着致命来的,双方短期内无法分出胜负。


    衣眠见陷入鏖战,怒吼一声,凌空飞跃而起。他连双臂都爆出血雾,尽数供给魔刀。


    足有三人长的魔刀仿佛能划破天幕,蓄起万钧之威,引动了苍雷。闪电刹那间照亮天地,远方的衣寐神色一变,道:“哥哥——”


    来不及了,刀锋已落。


    斩月从不轻视任何敌人,即便眼前的魔族曾是他手下败将,险被他一剑枭首。道修只留下两柄剑抵挡亡灵,收回五柄架在身前,迎接当空劈下的血刃。


    昂然巨响,浩瀚巨力激荡开来。


    本就不堪重负的地表彻底坍塌,近乎粉碎。不仅如此,斩月还被巨刀压进了地底。他耳畔轰鸣声不断,是土地一层层凹陷,好像永无休止一般。


    一道女声疾呼道:“衣眠!!!”


    此时握刀的魔域皇子,眼瞳和眼白全变成了红色。他连双目的鲜血都逼了出来,整个人似地狱修罗。


    他浑身上下,只剩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没被自我毁去。可是,放肆的狂笑回荡在地下,连地下河的波涛声也无法将其掩盖。


    衣眠一个劲咆哮:“斩月——死!死!!!”


    然而,就在他的刀锋下方,飞沙走石之间,道修的神色始终如一。


    斩月云淡风轻地望着他,并拢二指,搭在刃上。


    在这一瞬,流遍刀身的魔血像受到无形驱逐,顷刻退却!


    衣眠露出了恐惧。


    他动摇了,刀柄脱手,眼看要斜刺里砸下。刚才那击,是他穷其一生的执念与夙愿,却被对手一举击溃。


    恰在此时,一双微冷的手从背后扶住了他的肩膀。


    衣寐低声说:“不要怕,哥哥!”


    “可、可是我……他……”衣眠勉力又握住了刀柄,三人一同疾坠。


    女修攀附在他肩头,几缕紫发漏出兜帽,脸完全隐匿在阴影下,唯有一双眼跳动着紫光,如两团幽幽的鬼火,在黑暗中扑朔。


    衣寐缓缓笑道:“你还没有使出全力,阿寐——去吧。就算你死了,败了,你的亡魂还能为我所用,我会代你赢!”


    斩月听闻此言,并未露出嘲弄或不屑一顾的表情。


    不是他性格温和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知道衣寐所说的并非虚言。


    这位沉音剑冢的皇女,热衷于驯养鬼兵。而她培养属下的方法,就是大开杀戒,制造亡灵。葬送在她手里的性命不知凡几,不论是魔族还是人类,碰上她多半难逃一死。


    斩月悄然施法,将七剑齐聚,准备反击。不料,无数双手从背后的虚空里伸出,抓住了他。


    是衣寐的鬼兵!


    她刚才在地上召动的,不过是游荡的残魂而已,现在偷袭斩月的,才是她真正精心打造的随从们。


    衣寐在兄长耳边喝道:“就是现在!”


    衣眠狂吼一声,浑身紧绷,竟然单手握住了魔刀,另一只手五指弯曲成爪,直击自己心口!


    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染红了衣寐的紫发。她拼尽全力,操控鬼兵们制住斩月的四肢,让他避无可避,正面接刀。


    下一刻,变故陡生——斩月的七剑旋转而出,剑意似海浪呼啸。


    他周围的一切都被剑意洗过,上下四方,无不受创。


    三人已经来到了不知多深的地底,如在深渊一般。斩月此招引发了大地的崩裂,他们突然掉进了一片未知的空间!


    不可名状的气流拂过他们,太古的遗音在脑海里敲响。


    万事万物,一齐静止。深渊的尽头张开,像是天道睁眼!


    红衣少年撕开的胸膛里,极速鼓动的心脏撞着他的手指;紫衣少女的黑袍猛然吹飞,染血的长发把脸也蹭得猩红一片。


    但他们的目光,都被斩月与他的七剑挡住了。


    岁月流动的速度忽然放慢,唯有此世主宰,仙途第一,缓缓回头。


    斩月看见了。


    —


    血雾化成的情景栩栩如生,到此处时,砰然消散。


    好比戏台上的表演正到关键处,母子要相认、情人要告白、绝处要逢生,结果大伙儿齐齐转身,冲台下的看客们鞠躬谢幕。


    白翎脱口而出道:“怎么没了!”


    徐景和田漪也急得不行:“然后呢?然后为什么不放了???”


    衣眠将漫天血雾收回掌中,冷冷道:“自然是因为,然后本座没看见!”


    三人一起拍大腿:“哎呀!”


    白翎忍不住啧声,上下扫一眼衣眠现在的样子,实在很难把他和当初的狂暴短发少年联系在一起。


    白翎问:“那个一直喊打喊杀的莽夫,是陛下您啊?”


    衣眠:“呵。”


    白翎又问:“看起来随时捅人刀子的……呃,头发没褪色的女修,是公主殿下?”


    衣眠:“嗯。”


    白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亲自出征,闯别人老巢里上门斗殴的,就是展月老祖咯?”


    衣眠不耐烦道:“不然是谁?”


    “别急嘛,这里真的很怪啊。”白翎双手一摊,跷着二郎腿说,“看老祖那会儿的精神面貌,不破魔域终不还呀。可是这段的记载很短,我没记错的话,老祖才决定开战没多久,就收兵了。之后,他还布下秘境,隔离了魔域和人界。”


    诸葛悟道:“阿翎没记错。师祖一定是在地下发现了什么,由此改变他毕生的志向。”


    裴响道:“那就是阴阳之交?”


    衣眠冷冷地说:“对。斩月告诉我的。我本想献祭自我,跟他同归于寂,再不济做阿眠的鬼兵,必是她座下一员猛将。可惜……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地上了。”


    “啊?陛下你的意思是,你什么都没看到吗。”白翎笑嘻嘻地倾身,问,“斩月告诉你那地方是阴阳交,他还告诉你别的什么了么?”


    “他让我保守秘密,能做到的话,他就放弃攻占魔域!”


    衣眠一拍桌子,又把手攥紧成拳,“我别无选择——阿眠要我同意,我也知道,凭那时的我们……胜算不大。”


    男子烈焰般的红发都黯淡了,受他心绪影响,委顿在地。


    少顷,衣眠道:“总而言之,斩月发现了某个秘密。这个秘密,居然让他卸下了对魔族的戒心……对,我从不觉得,他对我们有‘仇恨’,他只是有戒心,便足够他要覆灭我们了。那个人……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衣眠声音压抑,显然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扰了两千年之久。


    他从不敌斩月一剑的毛头小子,蜕变为了雄霸魔域一方的沉音魔尊,但,还是不明白当初的转机,究竟从何而来。


    只依稀记得,剑修负手而立的背影。七柄小剑回到他身畔,相连环绕,而他掷下一句:


    “尔等若想留得性命,即刻起镇守此处,世代不离。今日发生的一切,皆不许传扬半句,但凡泄露,在下可要说‘抱歉’了。”


    白翎摸着下巴,微微扬眉。


    裴响观他神色,知道他一定有了新的思考,道:“师兄有什么猜测吗。”


    “唔,我在想发生变化的不止老祖一个啊。”白翎看向衣眠,说,“陛下,其实在你们三个之中,公主才是变化最大的吧?我们认识的沉音公主,完全不是你展示的那样。她在兰林时,修为勉强百境,到底经过了多漫长的戒断,才能掉到那个地步?”


    众人的目光汇聚于他,其中几个眼神迷茫,完全没懂白翎想表达什么。


    衣眠道:“她确实是从那阵子开始大变样的,但是和我们谈的有什么关系?我在那之后,也被打击到了啊。你的意思是……”


    白衣青年笑了笑,说:“陛下没看见,无所谓。公主肯定看见了。所以我的意思是,找到转生的公主,就能解开当年的谜题。”


    第167章 一百六十七、进展 展月一脉,使命必达……


    林暗毕竟没有真正告诉白翎, 沉音公主衣寐现在位于何处。


    白翎只得是故作玄虚,将公主的下落当做吊在驴前面的胡萝卜,哄得衣眠将信将疑。


    幸好, 这位魔尊的脑子符合魔域的平均水准, 与他的武力不相当, 与他的资历更不相当。


    虽然他能看出来, 白翎对他没说实话, 但他硬是没揪到白翎的漏洞。诸葛悟又一副不偏不倚中间人的态度, 不帮他拆招, 衣眠最后拂袖而去,撂下“再议”二字。


    终于将他打发走, 道场的几人立即把头凑在一起。


    确切地说, 是白翎、徐景、田漪脑袋挨着脑袋,掏出一模一样的三块玉牌,用灵力往上面写字。


    魔域的灵气稀薄,魔气乱窜, 三人的字都歪歪扭扭,丑得很有默契。


    田漪写道:“大师姐,公主很重要!一定要找到她啊。”


    徐景也说:“要不给点提示?”


    白翎尝试了几次,都没写出像样的字, 看另外两人把自己想说的说完了, 干脆悄么声地什么也没发。


    他悄悄往旁一瞥, 不料正对上裴响的目光。


    裴响似对他的烂字并不意外,只道:“师兄想说什么,可以让我代写。”


    “不用了啦,要说的已经说了,就等林师姐回复吧!”白翎尴尬地轻咳一声, 道,“她那么忙,估计要一两天才能有消息了。我们就……”


    “笃笃。”


    敲门声凭空响起,是从田漪的玉牌里传出来的。她惊喜道:“回信来了!”


    白翎惊道:“这么快?”


    “大师姐日理万机,办公的时候说有三头六臂也不为过。”徐景凑到田漪旁边,读道,“我们不曾与她见面,但追踪到了她的足迹,最后消失在前往魔域的路上。”


    白翎道:“意思是公主殿下也来了?”


    田漪还想追问,可是玉牌在魔域待了太久,被魔气长期浸润,时灵时不灵。她再写字,却写不成。


    幸好,林暗又传来一句话,发到了徐景的玉牌上:“魔域恐生大战,沉音剑冢以一敌三,势单力薄。援军正在路上,可问他等。是非已生疑心,先勿联络。万事小心,性命为重。”


    看见最后的嘱托,田漪和徐景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捧着玉牌眼泪汪汪。


    白翎喃喃道:“林师姐传讯的语气,和以前一模一样呀……从我醒后,要忙的事太多,居然从上次离开道场后,就再没机会回去了。有些事情,还想当面感谢她来着。”


    裴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事,也一颔首。


    田漪却道:“都是自己人,这么客气干啥!当然啰,要是大家还能在大罗仙窟一起煮饭吃饭,大师姐肯定会很高兴的……话说我们之后干嘛?白师兄,你进境准备得怎样了,要不先干这个?”


    白翎闻言呛到,说:“咳咳咳!这个嘛——”


    田漪问:“是不是需要裴师弟帮忙?”


    裴响静静地看向白翎,等他表态。


    诸葛悟笑道:“看来症结还是在阿翎身上。他那法门,若需小裴相助,小裴岂会吝啬?阿翎,你还有何不解之处么。”


    白翎扶额说:“要是有不解的东西就好了……问题是,根本没东西让我不解。”


    诸葛悟道:“若无前辈领路,破境刹那,方知必行之事。阿翎的功法世所罕见,理应如此。既然要做此道先驱,别无他法,唯有当伐林开路之人。”


    徐景和田漪一边表达对诸葛悟的崇拜,一边为白翎打气,坚信他能顺利进境。


    白翎也将手一挥,道:“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准备过节?我要是另外三家地洞的老大,就挑过节的时候搞突袭。”


    两名小辈齐齐称是,发现墙上刻着沉音剑冢的浮雕舆图,立即拉白翎去研究布防了。


    只剩裴响和诸葛悟坐在茶案两侧,半晌,裴响开口道:“诸葛师兄,我有一事,想向你请教。”


    诸葛悟道:“小裴想问什么?”


    “进境化神期,可否有筑基保命散一类的灵丹妙药,可保败也无虞?”


    诸葛悟微微笑道:“若是有,我当初便用了。”


    “抱歉。”裴响低头道,“是我……思虑不周。”


    “我看你是关心则乱。”诸葛悟看着他的神色,说,“据传修习《太上迢迢密文》者,因献祭生机而进益,故对死亡的嗅觉颇为敏锐。小裴,你预感到了什么?”


    “我只觉得……前路是九死一生之地。”


    裴响如实相告。在诸葛悟面前,他不必因为想承担更多,抱有某种“报喜不报忧”的心态。


    诸葛悟沉默片刻,亦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


    白翎正和田漪徐景逞口舌之快,三个家伙有三种意见,眼看要揪成一团了。


    白衣青年还是神采飞扬,没心没肺,好像自己的生死大事都不必挂怀,一切皆听天由命便是,不必让烦忧占据半分心田。


    他的两位师兄弟却为了他进境一事,相坐无言,深陷思量。


    少顷,窗外卷入一缕紫色云影,旋作顾怜身影。


    他不过离开一两个时辰,居然显出了几分风尘仆仆。


    诸葛悟与裴响皆起身见礼,诸葛悟问:“师尊大驾移往何处去了?下回能否与弟子知会一声,好令各处招待。”


    “不用这么麻烦。奇了怪了,几百年没来魔域砍瓜切菜,现在的魔族都怎么了?冲玄,难道是你教化有功?它们甫一见我,一个个就地跪下行大礼,还口口声声地说什么,要我受它们一拜!噢,对了,它们都喊我道号。看来我久不来魔域磨剑,魔域却仍流传着本尊的威名啊!”


    顾怜的倦意之中,透露着少许满意,满意的深处,流露着许多得意。


    他一口气炫耀完毕,两名弟子都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顾怜问:“茶呢?”


    他说罢抓起一杯没动过的茶水,一饮而尽。


    下一刻便:“噗——”


    诸葛悟道:“师尊,这是……小妖药茶。”


    “什、什么鬼东西!想毒死本尊不成?!”


    顾怜呛得惊天动地,作出了和衣眠一致的评语。那厢白翎听见动静,探头道:“哟,离家出走的回来了?”


    “孽障,还不速速过来谢恩!”顾怜一见他,顿时趾高气昂,道,“为师已经查明了一处洞天福地,是这整片魔域,唯一能供你进境的地方!那处地势复杂,险象环生,禁制重重——但是在浓郁的魔气之外,竟有精纯的灵气。本尊用废了五个灵级的指灵司南、一部神级的溯源洛书,才发现这片未经开化的法场,最奇妙的是,居然有一条天然通道,直达地底。快点过来叩头!”


    他一撩衣袍下摆,大马金刀地坐在主座上。


    然而,预想中的别家小辈撒花欢呼、自家弟子顶礼膜拜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五个不省心的家伙面面相觑,好像有什么他们知道、唯独顾怜不知道的事情。


    顾怜恼道:“眉来眼去的看什么呢?”


    白翎终于挑起珠帘,缓步而出。


    他问:“师尊啊,您找的那地方,是不是在地下?”


    顾怜:“当然!”


    白翎又问:“那地方有且仅有一条通道,而且入口有魔族的重兵把守?”


    “你、你怎知有许多守卫,我说了吗?”顾怜一惊。


    五人视线相对,多少流露出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松快神色。


    当然,顾怜费尽了功夫。不知他扎进了多少魔窟,周身的灵光都比之前黯淡。


    白翎好言好语地赞扬道:“真是高徒出名师啊。师尊,你这次立下大功一件了。你发现的那地方——八成正是我们的目的地,阴阳交。”


    第168章 一百六十八、传情 紧锣密鼓备婚中,三……


    顾怜以一堆看风水的堪舆类法器作代价, 虽然很败家,但直接找到了阴阳交的所在。


    令道场诸人意外的是,那地方不在别处, 正巧在皇宫地底——也就是他们现在的脚下。


    顾怜当即命令白翎, 不管他的功法究竟是何路数, 必须赶在阴阳两界的裂隙出现前, 完成破境。


    不然万一在争夺老祖“阴阳契”的时候破境了, 往小了说, 白翎自个的性命悬于一线;往大了说, 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让阴阳契被抢走, 全修真界都要玩儿完。


    白翎嘴上“嗯嗯啊啊”地答应了, 心里却没底。


    他与裴响已然是心意相通,如胶似漆,但要破境,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难不成, 真得走到那最后一步?


    白翎手一抖,差点把指间的战棋捏碎。


    时值魔域深夜,皇都灯火通明。


    每座高塔的窗户都被灯光照得昏黄,群魔乱舞的黑影映在窗纸上。佳节庆典将至, 沉音剑冢沉浸在甜蜜又欢欣的气氛里。


    唯有白翎, 因为双不双修的问题, 在桌前坐着不动半晌,又走到墙角发呆,最后跑露台上吹风。


    静不下心。


    根本静不下心!


    何止静不下心,白翎简直想就地蹲下来埋头鬼叫。


    他左右各看一眼,发现两边分别是田漪和徐景的住房, 他俩的露台都没点灯,应该是无人在侧。


    千载难逢的良机!


    白翎立刻往地上一躺,翻来覆去地打滚,以此宣泄无以言表的心情。光是这样还不够,他面朝下伏着,一只手用力捶地——


    “白老大你在干嘛?”


    冷不丁有人说话,转眼,另一个女声也响了起来,问:“怎么了这是,吃了魔族饭吗?”


    白翎浑身凝固,片刻后微笑着起身,发现徐景田漪一边一个,都跑他露台上来了。


    白翎表面镇定,实则崩溃地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一直在呀。”田漪说出来的话让他想死,“白师兄,我们只是没给露台点灯罢了,反正其他地方亮得很,咱这不黑。大师姐教过,勤俭节约很重要,不可靡费。渡尘真人供我们借宿,更该如此。”


    白翎:“……”


    徐景也道:“我本来在练气,突然听见很奇怪的声音,还以为魔族偷袭。原来是白老大啊,你怎么趴在地上?是什么独特的练功姿势吗?”


    白翎:“……”


    两人终于发觉他不对劲,异口同声地问:“你和裴师弟吵架啦???”


    “没有!能不能盼点好的。”白翎长叹一声,对上这两张真诚且知根知底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又往地上一坐。


    田漪和徐景都麻溜地坐了下来,盘起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田漪兴奋地说:“裴师弟不在,有什么话你放心讲!”


    白翎纳闷道:“你怎么知道不能给他听?”


    徐景问:“这么多年了,你有为除他以外的事情烦成这样过吗?”


    白翎:“……”


    白翎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


    在两名小辈的期待和催促下,白翎也实在憋不住了,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我那功法想进境的话……必须和阿响更进一步怎么办?”


    徐景:“什么更进一步?怎么更进一步??”


    田漪:“什么?!你俩还没更进一步?那你们上回是在干什么,我看你在床上崴着起不来,还以为——”


    “怎么可能啊,这里可是师兄家!我再狂放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干那种事吧!”白翎受不了了,感觉开启这个话题就是个失败的决定,挥手赶他们走,“不说了不说了,我还要研究庆典布防呢,刚得到消息可能有内鬼,不能只对外防。不聊了!”


    “哎呀,魔族的内鬼当然要交给魔族自己解决,我们帮着打外来的不就好了吗?”田漪扒着栏杆不肯走,“白师兄,所以你要为修真界的兴亡献身咯?!”


    “不、不算我献身吧,我破境得了好处,真正无私奉献的人应该是……”白翎说不出口,手挥得更快了,“好啦快走!”


    徐景却犹在迷茫:“啥意思,谁要牺牲吗?那可不行,咱们都要全须全尾地回去。还有,什么这地方干那事,哪事???”


    田漪道:“哈哈,就是……”


    “不要说出来啊!”白翎突然听见开门的声音,脸色一变,道,“完蛋完蛋,阿响回来了!”


    田漪心领神会地闭嘴,还以眼神示意徐景,要他也哪来的滚回哪去。


    孰料徐景福至心灵,恍然大悟,作了个把指头塞进另外两指拢的圈的动作。


    白翎:“……”


    田漪:“……”


    田漪立即后退一步:“不是我教的!”


    白翎:“他能自学成才?!”


    徐景满脸震撼,叫道:“我猜对啦?白老大,你,你……你不会是合欢一脉流落在外的真传弟子吧,你这功法要进化神,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对他这种活了几百年还没牵过姑娘小手的人而言,双修才能进境简直是卖身求荣。


    白翎深吸一口气,微笑着闭上双眼,不想解释。


    裴响已经进门,正在玄关换木屐,净手更衣。田漪见状,二话不说翻回了自己的露台。


    仅剩徐景还处于目瞪口呆之中,白翎笑眯眯地问:“行了你,既然都猜出来了,还不快点回你屋去,给我和阿响腾地方?”


    “好、好吧……”


    徐景浑浑噩噩地转身,又猛地转回来,说,“白师兄,离庆典只剩两天了!你……你可要节制些。”


    “哈?”白翎不自然地应道,“当然。我心里有数,少逼逼赖赖了,回去吧你。”


    徐景走出两步,再次回头:“裴老弟这些天早出晚归,要么追猎其他魔窟的细作,要么在剑冢的演武场守擂,很辛苦的!”


    “我知道啊,所以才纠结……总感觉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话虽如此,白翎还是感到莫名其妙,眼看裴响走过来了,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景一条腿跨进了自己的露台,骑在栏杆上,一脸凝重地说:“我想请您对裴老弟温柔些。”


    白翎:“………………”


    气氛如同凝冰,白翎怀疑自己理解错了,最终只道:“啊?”


    他向前一步,好笑道:“等等,你说什么?让我对他温柔些??徐景,你站住,你觉得我是……?”


    徐景鬼鬼祟祟地往上一指,问:“难道你不是?”


    白翎忽然感到难以回答。


    徐景叫道:“你、你可是师兄啊白老大!”


    白翎微笑着沉默,而后欣然承认:“没错!我就是。”


    “你是什么?”


    清淡中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裴响挑动珠帘,站在厅堂与露台的边缘上,望着外边的白衣青年。


    徐景直接摔回他的露台,连跪带爬进屋去了。


    白翎负手回身,笑吟吟地踱过裴响身侧,从他挑帘的手臂下钻过去,道:“没什么呀,阿响。今天也辛苦咯。”


    他冲师弟嫣然一笑,裴响因繁重事务而沉郁的眼底,倒映出稀微光亮。


    剑修抱臂倚墙,不自觉地跟随师兄移动视线,道:“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白翎道:“没有。只是……哈哈哈!”


    他想起来就乐,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裴响道:“没有?”


    “嗯……怎么说呢?就是……”白翎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斟酌着措辞道,“徐景以为我和你,我是上面的。”


    裴响:“……?”


    裴响一贯冷静的面色出现了卡壳,定定地望着白翎不语。片刻后,待他明白过来,顿时闭了下眼,耳廓泛起一丝红晕,直身道:“师兄你……你们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啊!我一直赶他们走,结果他们在那瞎猜。啊,就因为我上次起不来床!”


    白翎意识到自己险些穿帮,好不容易才圆回来,略显得语无伦次。


    裴响困惑道:“既然是师兄起不来床,他怎会认为……”


    “因为我是师兄嘛!”白翎眨了眨眼,说,“怎么能以下犯上呢?阿响你真是太不乖了。你看人家当师弟的,都明白规矩。”


    裴响看了他一会儿,问:“师兄想在上面?”


    “啊?这、这个——”话题的走向很危险,白翎没想到师弟会直接问出来,故作镇定地说,“我都没关系呀!我什么时候和阿响争过?他误会起来很好笑而已。”


    裴响不语,似在做激烈的内心斗争。


    白翎鬼使神差地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幽幽道:“话说回来,我们真的没讨论过这个问题诶……为什么好像默认了一样,难道我之前死活接受不了,就是因为我有预感会在下面??啊。什么世道!”


    裴响扶额转身,面壁道:“师兄……不要说了。这些天,我总在外面,正是因为……”


    话音到此为止,白翎瞬间了然,问:“因为阿响看见师兄,就会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你如何猜到的!”裴响脱口而出,愕然地望向他。旋即,剑修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了,又转回去额头抵墙,喃喃自语,“修道之人,岂能如此。”


    白翎瞥见师弟眉峰紧锁,仿佛自罪感强得厉害。


    白翎本来焦灼了数日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甚至有点雀跃的欢快。


    他来不及查探自己情绪转变的原因,轻轻问:“阿响,你想什么了呀?跟师兄说说嘛。”


    “……”裴响维系着神情不变,骤然抛下一句,“我今日的静修尚未完成,先去修炼了。”


    然后便逃也似的进了房中,从小到大头一回,当着白翎面,关门落锁。


    白翎:“……”


    白翎双目微睁,不明所以。不过他说完那句话后,自己脸上也烧了起来。


    他又掩饰性地咳嗽一声,终究没胆量敲门追问,更没胆量破锁进屋,把以前口花花的什么“生米煮成熟饭”落实到位。


    白衣青年眸光一转,翻出露台的栏杆,凌空轻跃,来到低层。


    小猫侍从们已经认识他了,全部放下手头的活计,从花瓶旁、茶几下、香炉后探出脑袋,发出友好的喵喵叫。


    白翎听不懂,捏起其中一只小猫的肉垫,像握手似的上下摇了摇,道:“师兄睡了吗?没睡的话我想见他打听点事儿。睡了的话,帮我把他叫起来,我想见他打听点事儿。很重要的事儿!拜托拜托。”


    反正修为到了化神期,就不需要睡眠了。说是睡眠,实为静修,诸葛悟不缺那点。


    果不其然,小猫进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它拍拍白翎的靴子,示意他跟自己走。


    诸葛悟的居所占据了单独一层,白翎翻到了走廊里,被领进客厅。


    他本以为,自己需要坐一会儿,等师兄过来。没想到,一进客厅,就见诸葛悟已经在茶案后端坐着了,甚至泡好了茶。


    时辰这么晚,按照诸葛悟以前的作息,早该歇息了才对。白翎挠挠头,心说师兄来魔域的这些年可能总加班,所以会熬夜了。


    他抬手招呼道:“师兄!”


    诸葛悟叹道:“这么晚了,何事问我?”


    “师兄怎么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魔尊又烦你啦?”白翎走去坐下,顺手端起茶杯。


    “非也。不过为人臣子,理应为君主分忧。”诸葛悟的目光落在茶杯上,欲言又止,“阿翎……”


    “不是魔尊是谁,哦,顾怜来吵你啰?”白翎本来欲端茶往唇边送,说话间顿住。


    诸葛悟还是看着和他毫厘之距的茶杯,道:“也不是。但,身为弟子,该当对师尊尽孝。”


    他顿了顿,道:“阿翎,那杯茶已经凉了。我重新给你沏一杯吧。”


    “不用,唉,我没心思喝茶。”白翎怔怔地望着桌面,把茶杯放下了。不知为何,诸葛悟无声地松了口气。


    白翎道:“师兄啊,既不是衣眠,也不是顾怜,那是谁让你这么晚了不睡觉,还待在客厅里?难不成是阿响?”


    诸葛悟:“……”


    诸葛悟笑道:“岂会?小裴近日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情雅致,来与我这位‘诸葛师兄’叙旧。”


    他话里带上了揶揄,仿佛已看穿白翎的来意。


    不过,未等白翎老脸一红,诸葛悟又道:“阿翎这些天也辛苦了。你草拟的布防阵图,比原来的实用许多。省去了不少资费不说,还无需那么多人力。”


    白翎道:“魔力?”


    诸葛悟:“好吧。听起来有些奇怪。”


    白翎打了个哈哈,言归正传:“师兄,阿响虽然一直在忙正事,但我总觉得,这家伙在背着我搞什么事情。以前他晚上回来,怎么着也要挨着我报告一番今日见闻,再不济讲点练功的心得。再再再不济,我看他没什么可讲,就会讲些有意思的故事哄他……什么声音?”


    突然,一道“喀拉”的动静从下方传出,好像是椅子里有什么东西。


    白翎低头观察,师兄的客厅或许要经常接待魔族贵客,所以,并没有仿造道场的风格,以名贵的木材打造长椅。


    取而代之的是类似“炕”的座位,竹制骨架,外罩皮革,内部中空,下设炭火。在寒冷的魔域,此种座椅舒服又保暖,极为普遍。


    诸葛悟沉默片刻,道:“大概是猫进去了,炭火暖和。”


    “哦……好吧,我接着说。”


    白翎提及自己和师弟睡前的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本有口若悬河之势,但被怪响打断,只好意犹未尽地道,“他这些天,回来却不一样,总问我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喜不喜欢魔族的篝火晚会?喜不喜欢魔域的饭菜?喜不喜欢皇都的景色?你说奇怪不奇怪——师兄,阿响不会受什么刺激了吧。为什么突然问这么多关于魔域的东西。”


    诸葛悟道:“那阿翎喜欢吗?”


    “当然不喜欢啊。”白翎一口否定,说,“篝火晚会是传情节的活动吧,男男女女拉手兜圈子。我都有阿响了,还去凑那热闹干嘛?这地方的吃的更是不好评价啊师兄,我只能说你不是辛苦,是命苦。我以前觉得魔域只是美食荒漠而已,现在看完全是美食茅厕啊——”


    发言戛然而止,白翎又听见了古怪的响动,这次是从诸葛悟座下发出来的。


    白翎惊讶道:“挨着炭盆不会燎着毛吗?”


    诸葛悟略显艰难地解释道:“猫就是……喜欢在炭火边扎堆。”


    白翎没养过猫,可是很相信诸葛悟,没有深究。


    诸葛悟道:“听了阿翎所言,小裴的确是有所筹谋一般。不过,你二人之间,何必生疑?再怎么样,都是为对方好,想让对方高兴的。阿翎何不潜心等候,或许有惊喜等在前方。”


    “是、是吗?”


    在白翎心里,其实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只是他等得百爪挠心,实在忍不下去了,迫切地想抓住一些蛛丝马迹。


    他一时出神,喃喃道:“好,好……既然如此,我也能作点准备,指不定谁是谁的惊喜呢。而且,等那之后,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和阿响……我先告辞了师兄!多谢多谢!”


    白翎霍然起立,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姿。


    不料,他起身的动作太大,不慎勾住了座椅下缘,将其整个掀翻了——


    白翎回头一看,跟藏在座位下面的顾怜四目相对。


    白翎:“……”


    顾怜:“……”


    白翎指着他,转向诸葛悟,问:“猫?”


    眼看顾怜败露,诸葛悟的座椅也摇晃起来,竟有不顾他还坐在上面,就要把他和椅子一同掀开的架势。


    刹那之间,诸葛悟面不改色地放下茶杯,瞬移到桌旁。


    他的椅子被顶翻了,衣眠高大的身躯站起来,冲白翎一扬下巴道:“你说谁美食茅厕?”


    顾怜也面色铁青地起身,负手呵斥:“夜夜在那里你侬我侬,出去不许说是我梦微的弟子!”


    白翎:“………………”


    白翎的视线落在自己手边的茶上,问:“所以,这杯茶几个人喝过?”


    诸葛悟按着眉心,但笑不语。


    第169章 一百六十九、破局 玩战术的心都脏=v……


    “所以真正的起因经过结果是, 最先来的是魔尊陛下,他找师兄你看新版布防图;结果师尊也突然到了,因为不想被误会, 所以陛下你躲进了座位下面;然后师尊拉着师兄叽里呱啦, 非要师兄你想办法, 让我立刻破境不可——最后说曹操曹操到, 我来了!于是师尊也躲到椅子底下啦?”


    白翎一口气梳理完事情真相, 轮流看着眼前三人。


    衣眠皱眉道:“操操操操?”


    “这你别管, 听不懂算了。”白翎对外人没有解释家乡话的耐心, 转头问顾怜,“师尊你很奇怪啊。师兄提的办法见不得人吗?你居然会想躲起来?”


    “休要恶意揣测!逆徒, 你大晚上不精修, 到处串门作甚?”顾怜根本不接他的招,一味进攻,“还说什么睡前跟师弟你侬我侬——呸!不、不害臊,我看你以后如何跟裴家交代!”


    “我又不是裴家的, 跟他们交代干嘛?当然是看阿响的造化啦。”这方面白翎有充足的安全感,完全不在意,笑吟吟地说,“师尊啊, 难道你拉下面子, 同意让我和阿响快马加鞭修炼了?”


    顾怜忍无可忍, 甩袖消失在原地。


    诸葛悟尴尬地说:“阿翎,你应该给师尊一些准备。他能想开不容易,不过,你猜对了。”


    白翎:“诶?”


    诸葛悟道:“师尊确实是来催你二人进展的。他问我,何时主持你们完婚, 回人界指不定困难重重,或许道场作梗,或许裴家有碍,干脆趁此地传情佳节,让你们修成正果。”


    白翎:“……”


    白翎良久才道:“他能想开是不容易,但好像一下子想得太开了吧……师兄,阿响是不是也觉得传情节不错?”


    他眼神微妙,流露出某种暗示。


    诸葛悟笑道:“你这样懂他,大可以自信一些,相信自己的预感。”


    有师兄这句话,基本上十拿九稳。白翎当着他和衣眠的面,极力克制,但还是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唇角微抿。


    只有衣眠摸不着头脑,不耐烦道:“你们叽叽歪歪的说什么?诸葛卿,何事要背着本座,他听得,我听不得?”


    “事关微臣二位师弟的终生大事,陛下还是不要过问了。您最该关注的,是明晚开启的庆典。”诸葛悟将堪舆图铺开,几处猩红的标记分外醒目。他道,“阿翎,你也过来看看。另外三家魔窟的进攻路线与阵容,我们已着力探明,不可掉以轻心。”


    白翎仔细一看,发现此次进攻比想象中严峻得多。光是看数量,另外三家魔窟就是以多打少,故采取了人海战略,穷尽兵力,作好了前仆后继的准备。


    沉音剑冢虽然因为地近人界,各方面都比别家优异,还按照白翎几人的调度,增设了不少岗哨和机关,但面对铺天盖地的魔族,防线迟早有崩塌之时。


    白翎敛起笑意,问:“有没有更具体的情报?擒贼先擒王嘛,不管怎样,先去把另外三家的老大干掉,下面的虾兵蟹将再多也好对付咯。”


    诸葛悟说:“另三家的特异之处,其实就藏在它们的名字里。借骨西山,顾名思义,专拆对手的骨头,为自己助威。两军对阵之时,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们以各种手段伎俩,取得骨去。而从第一块骨头离体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任是再小的骨头没了,也会导致全身骨头被拆尽。”


    “嘶……是蛮吓人的嘛。但是,怎么感觉被阿响完克?”白翎摊手道,“不管他们拆走多少骨头,阿响都能立马长出新的。不过很痛吧——要不让我去?就算我打不死他们,他们也未必能打死我。”


    “大难临头,还管你相好痛不痛作甚!”衣眠怒而拍桌,大声喝道,“你师弟是不是修的《太上迢迢密文》?对付借骨西山正好啊!”


    诸葛悟道:“不妥,陛下。三师弟的复生极其迅猛,对方永远拆不完。我听说,借骨魔尊已臻万境,修成了最后一重法门,若将某人的全身骨头凑齐,即可捏造成此人傀儡,得他八成功力。让三师弟去迎敌,万万不可!”


    白翎道:“啊我明白了。如果让阿响去,给人家拆了长、长了拆,一下凑齐百八十套,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确实不妥。”


    衣眠不快道:“那你们说怎么办,谁适合去?”


    白翎说:“下一个下一个。射日海天呢?他们不会又把太阳射下来吧。”


    “这正是我们需要防范的。”诸葛悟肃容道,“旧日的太阳乃是金乌飞天所化,后来师祖汇聚灵泉,形成神鸟,再造太阳。射日魔尊有一把万众魔弓,须集结全族之力,方能射日。他们多为血修,吸食血肉愈多,法力愈强,最后重演射日,也不一定。”


    衣眠闻言,不太在乎。


    他道:“太阳随便射,但要是敢碰三月,群魔得而诛之!谅他家没这个胆子。”


    白翎似笑非笑道:“好天真啊陛下。如果太阳都被射下来了,就证明射日海天全族鼎盛,早把你踩到地底去了好吗。还担心三月?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你!”


    衣眠再度震怒,红发欲燃。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沉音剑冢在某种意义上“死于安乐”,不必和其他魔窟一样你争我抢,便少了许多可造之材。


    放眼王殿座下,不是蠢货,就是孤狼,没几个好使唤的。


    他不得不按捺住怒火,问:“那你又待如何?”


    白翎还是刚才的话:“下一个下一个。还剩谁啊?哦,折仙浮屠!”


    “这家不必介绍了。”诸葛悟微微笑道,“阿翎你或许有所不知,但小裴一定对他家了如指掌。近些天来,小裴杀的最多的,正是折仙魔尊座下,诸般血尸。”


    “诶?”白翎并不清楚。他潜心研究防线改良,几天没出门了。


    诸葛悟道:“折仙浮屠,多为尸修。此道有违天理人伦,盖因破坏了死者入土为安的祖训。他们操控尸体,在两军相接时最为可怖,因为我方绝不可死人。一旦有同伴身故,即刻变成他们的拥趸。”


    “明白了……‘我们的人越多,我们的人越少’,是这个理么?”


    白翎轻叹一声,深觉时间紧凑,能作的准备还是太少了。关于另外三家魔窟的概况,他了解过,但没有诸葛悟所言鞭辟入里。


    不过,他还是转眼想出了解题的办法,道:“打折仙浮屠,一定不能死,因为死了就成他家手下啦。所以让阿响去——他死不了,绝对能耗光对面的存货!打射日海天呢,说到底不能受伤,不能被他们吸去血肉——所以该我去啊,我打架水平稀松,但不会受伤嘛!”


    诸葛悟一怔,拊掌笑道:“如此确实极妙。可也不能只派你们二人,去迎战两大魔窟吧?”


    “没错,这就要靠借骨西山了。”白翎说,“我们要主动出击,先打借骨西山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三家都等着庆典入侵,在我们最放松的时候打进来,我们就提前一晚,全力把借骨西山灭了。届时让他家捏造出无数个我与阿响,不就能对付剩下的两大魔窟了吗?”


    “等等等等!”


    衣眠抬起双手,仿佛跟不上白翎的思路。但他隐约想通了其中关窍,顿时有些语无伦次,哈哈大笑道,“好啊——好!我们重新理一遍。不错啊你小子,就按你说的办!”


    第170章 一百七十、庆典 写一半想好了很爽的提……


    随着火把放进柴堆底部, 两丈高的巨型篝火被点燃。


    几名皮肤像岩浆的魔物口喷烈焰,在群魔欢呼声中,加速篝火的燃烧。火光大盛, 映亮了方圆一里内的夜幕, 空中还剩一钩新月, 照耀着更远处的万顷荒原。


    传情节的庆典开始了。


    沉音剑冢一半以上的魔物聚集到皇城, 即将展开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狂欢。


    在纵情的欢笑声和鼓乐声中, 城墙一角, 却在上演着生离死别。


    说是离别也不妥, 因为双方都知道,其实过阵子就能再见。衣眠派出了半数魔尊亲卫, 听从诸葛悟号令, 前去讨伐借骨西山。


    山高路远,出征在即,在场的魔族们多少有些压抑。


    不过,来送行的白翎等人, 脸上分毫未见忧虑。一来有诸葛悟在——此前百年间,沉音剑冢所向披靡,正是有他调兵遣将的缘故。这次虽然形势险峻,但兵行险招, 出其不意, 胜算较大。


    二来, 有一名紫衣少年飘在半空,负手踏着莲花紫炎,正是顾怜。


    他的剑影分身有本体六成功力,必要之时,还可召来天外飞剑, 多方助阵。用他的话说,就算只有本体一成的功力,也能脚踩借骨西山、拳打借骨魔尊,所以白翎和裴响留守庆典,完全不用操心他们,两人唯一的要务,就是快点让白翎进境。


    顾怜对《喜乐诸天奇经》有所不知,徐景和田漪却了解内幕,齐刷刷扭头,表情惊悚地看向白翎。


    众目睽睽之下,裴响面无表情,向顾怜行礼:“弟子遵命。自当尽心竭力,助师兄突破大关。”


    白翎心虚,并不敢应和。


    他笑眯眯地扯出一个假笑,勉强糊弄过去。


    好在顾怜急于去别家魔窟大展拳脚,试图令“梦微道君”的威名重震魔域,给他们定下“七天内必须进境”的时限后,就化作遁光,一剑当先地杀出去了。


    诸葛悟亦对两名师弟郑重颔首,指了指白翎的银铃,意思是有事及时联系,而后率兵出发。


    魔域的地下河四通八达,魔气最盛,魔尊亲卫们潜入地下,很快不见踪影。兵贵神速,若是不出意外,一夜过后,他们便将出现在借骨魔尊的老巢。


    城墙之上,残月如钩。


    魔物吹响了半人长的号角,其声仿佛巨兽呜咽,此起彼伏。不多时,皇都内外的魔物都听见了响动,明白魔尊干了大事,全部暂停手头的玩乐,仰头长嗥,向天空祈祷。


    人界有拜日神教,渴求光明与温暖,魔域则以天月为尊,信奉黑暗与死亡。


    在一片长久不息的嗥鸣中,白翎默默地拉上裴响,走下城楼。


    田漪和徐景跟着他俩,但一到城下,就识趣地找借口溜了。只剩白翎和裴响两个,不紧不慢地走向宫城。


    紫褐色的空中花园是庆典中心,群魔起舞,百鬼夜行。


    两人走在干枯的巨蕈上,沿其伞盖的边缘返回。魔族全堆在一块儿过节了,他们身旁倒清净。遥遥望着冲天篝火,还有颜色艳异的烟花,整座宫城尽收眼底,似一场五光十色的走马灯。


    白翎感受着喧闹角落的宁静,细细品味独属于二人的时刻。他并没有松开师弟的手,摸着裴响绷带下微凸的骨节,对方好像和他一样,把全部感官集中到了彼此触碰的一点。


    可是心跳得真快。


    白翎抱有严重的“大师兄主义”——并非诸葛悟主义,而是从“大男子主义”演变来的概念。为了不引起身后家伙的警觉,解释也可能解释不清,白翎只能在心里给自己冠上了这个名头。


    总之,每当两人待在一起,他就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要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包括眼下的约会。


    一直手牵手走回家不是个事儿,白翎清了清嗓子,主动挑起话题:“阿响,我真是服了他们啦。”


    裴响沉浸在仅有两人的世界里,片刻才道:“他们?”


    “徐景和田漪啊。”白翎故作苦恼地说,“识趣是挺识趣的,可是也太识趣了吧?他们偷偷溜掉不就好啦,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为什么非要跟我打报告?当我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吗。”


    白翎一顿,终究没把“不就是要空地方给我们嘛”说出口。


    他轻咳一声,道:“找的借口一个比一个蹩脚。田漪说去看男魔修跳脱衣舞就算了,徐景居然说他也去?他去干嘛,跟别人抢饭碗呀?”


    裴响:“脱……衣……舞?”


    听得出来,每个字都在挑战他的底线,连在一起是万万不可的。


    白翎笑道:“对啊,跳一会儿脱一件衣服,没看过吧?我也没看过。”


    裴响抬起眼,好像因师兄没看过有些开心。但是他才开心了一会儿,就稍稍抿唇,握紧了白翎的手。


    白翎眨眼道:“我不会因为没看过就想去看的啦。”


    他回头望着裴响,双眼微弯:“当然,要是徐景决定在魔域登台亮相二次出道,我当然要去友情支持一下的啦。”


    在修真界也有“出道”的说法,指的是弟子们修成正果,可以独当一面,一个人在外降服邪祟了。


    不过只有名头响亮的仙门有此说法,比如诸葛悟的出道日,当在他去问鼎一脉下战书、以一敌二断其三代传承的那天。


    白翎的出道日他自己不晓得,后来才听别人说起,是他以群魔饵折煞问鼎道君之时。


    彼时的区区筑基期小儿,竟令一位道君的神身倾覆,简直是骇人听闻。


    裴响的出道日亦是道场仙友们谈之色变的史书浓墨,也就是他先召万仞、遏止魔尊,再献仙舍、剑指老祖的日子。


    白翎想起旧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他说:“这个词,还是有点怪了。在我老家那边,使用对象完全不一样。嗯……应该说出山?或者出马??啊,不过徐景去跳舞的话,就是出道!”


    他莫名感到好笑,差点从光滑的蕈盖上滑下去。


    当然,裴响捉住了他,道:“师兄想家吗?”


    “以前想。”白翎安静片刻,不敢再看着裴响、倒退走路了,老老实实看着前面,感受着师弟的视线笼罩脑后,改口道,“好吧,现在也偶尔会想!许多东西,终究只有我懂,很难不怀疑,那些是不是我做的一场梦。但现实比梦重要,对吧?”


    裴响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柔和。


    白翎心中叹息:真是奇妙。


    师弟大部分时间冷淡,对他却要么激动到感觉快哭了,要么温柔到让他想哭。而他也是有意思,刚还吐槽田漪和徐景的溜号借口蹩脚,现在就挤出一堆假大空的话,努力证明自己不在意过去了。


    他们离宫城越来越近,沿途出现了荧荧的紫花。


    趁着焰火升空,声音令地动山摇,白翎低声道:“其实很多时候不是我能哄人吧?阿响,是你总是信我。其实……我跟那俩家伙鬼扯的水平差不多嘛。”


    裴响说:“师兄,是我提前请他们回避的。”


    白翎:“……”


    白翎倏地回头:“诶?”


    漫天的烟花炸开了。


    许多图案,印在画布似的夜幕上。


    小妖药房“老君鼎”承包了庆典的焰火,借此机会,扬名立万。说白了就是投资打广告,眼下所有的焰火,放到天上都会显出他们店铺的字号:一只粉白蝴蝶,躯干是一柄白穗的黑剑。


    白翎意识到这是广告植入,魔族却看不出来。它们只觉得今年烟花格外好看,殊不知纪念的是两个数百年前、保护药炉的道修。


    诸葛悟施的乔装之法尚有效力,白翎的头发末端泛粉,一袭白衣飘荡如蝶。而裴响鬓边的霜发,前部已经返黑,但经过发带收束之后,仍有一绺银白夹杂在青丝之间。


    白翎指着天上笑:“是我们嘢。”


    裴响依然望着他,说:“我请诸葛师兄批准,可以让小妖们放一夜。”


    白翎一愣,没想到这也是师弟的筹备。即将发生点什么的预感更加强烈,白翎空着的手在袖子里摸来摸去,确保暗袋里的东西还在,这才安心。


    两人进了城,跟着魔物的大流移动。


    在宫城门口,张罗着一张阔气的高台,上边由皇宫的迎宾偃偶倾情出演,重现着当年沉音公主衣寐,与外道弟子萧缘的凄美爱情故事。


    虽然这场演出的名头是讲述传情节的由来,但白翎驻足观看了一会儿,认为说是衣寐的生平更为恰当。


    公主出生时彰显的异禀天资,与兄长互相扶持的沙场功绩,再到“阳关顿悟”——白翎发现,原来魔族给阴阳裂隙取了个名字,叫做阳关。


    故人的传奇一生像回光返照般上演,台下的魔物们无不心有戚戚焉,要么鬼哭狼嚎,要么憋着两泡泪水。白翎也一时思索,如今的衣寐在何方呢?确切地说,诸方势力最后会以何种姿态,奔赴宿命的绳结。


    戏目演完了最后一幕,偃偶们不需要休息,又从第一幕演起。


    往事不断地重复,倒像是在世魔尊对逝者的忏悔。一部分魔物看完了,融入前行的族群中,还有些意犹未尽,打算和新来的再看一遍。


    白翎有所察觉,师弟给今天规划好了行程。


    所以他问:“阿响,我们也往前走么?”


    “好,师兄。”裴响说得略快,同时瞥了一眼前方的景点。


    白翎心领神会,与他往那边逛,只见是一座桥面宽阔似广场的拱桥,通往上一层皇宫。


    “这是画桥。”裴响说,“以前公主思念心上人,但是被魔尊阻碍,就会在宫中作萧缘的画像。现在画像成了魔族传递心意的必行之举,与人界赠送荷包、剑穗等定情信物一样。”


    他的语气一贯淡漠,即便面对白翎时有所缓和,也还是一股静水不兴的味道。当对着景观简介棒读时,就更明显了,几乎是一板一眼。


    白翎乜斜着眼,瞧师弟手中攥的纸条,问:“打小抄呀阿响——你也学会这招了?”


    “我已经记诵在心,不会出错,没有看笔记。”裴响说,“只是要做好万全之策,毕竟……”


    白翎:“毕竟什么?”


    “毕竟在师兄面前,总有意外。”


    裴响垂了下眼,或是想起了不知道多少次因师兄而生的波澜。他道,“我们,也去画像?”


    “好呀好呀。”白翎笑嘻嘻地说,“传递心意的必行之举嘛。阿响,请?”


    他故意将手一伸,作了个略显浮夸的示意。裴响不得不将他两只手抓在一起,像捕到了犯人一样,把白翎带到桥头。


    一众魔物在此摆摊,出售作画的用具。


    老板们抢生意的手段非常高明,尤其是眼光毒辣,能够在人群中精准识别出有一腿的,迅速挤上来推销。


    “这位公子,家有仙妻吧?是否要留下墨宝一幅,以定终身呐?”


    “咦,是位道爷啊!这……无妨无妨,咱们皇都民风很豁达的,给您二位打个折如何?”


    “听我的客官,咱家和前面有合作,买咱家的纸笔颜料啊,等下一路都有优惠!看见那边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了么?”


    白翎闻言看去,果然见到几名鬼修也支着摊儿,催动着几个亡魂拉磨。看样子,竟是阴阳契在魔域的余毒。


    画铺老板说:“鬼修稀少,难得一见。为了证明谚语不是虚言啊,年年有这场面的。一般人要让鬼推磨,得两个铜板,您二位拿着咱家纸笔去讲价,一个铜板包拉到地老天荒的!”


    白翎有心制止不良风气,可是四处张望半天,硬是没发现衣眠的影子。魔尊一向喜欢与民同乐,传情节却自己躲起来了,拒绝露面。


    又一个老板来献殷勤:“客官呐,还是买咱家的东西吧,咱家不便宜,但质量顶顶好。画作好了往桥下一贴,千年都不带褪色的,以后魔域炸了你们的画像还在。万万年后,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从土里刨出纸,还得歌颂你俩神仙眷侣呢。”


    裴响付款道:“请给两套。”


    “得嘞贵客!这厢请——”


    老板红光满面,八条腿踢踢踏踏地领路去了。其他老板还不放弃,试图截客,白翎嘀咕道:“怎么对我们格外热情?阿响,你打过招呼啦?”


    裴响如实道:“没有。”


    旁边的老板们齐声回答:“因为您二位俊俏,画出来是活招牌呀!”


    白翎沉默,他不好意思说,根据自己写字的灾难程度推断,作画只会更烂。


    思及此,白翎难得地打起了退堂鼓。今天是他们重要的日子,他不想给裴响留下一张绝世丑图。


    裴响看出了他的疑虑,道:“师兄,只要你画的是我,我都喜欢。”


    “诶……啊?当然是你!难道还有别人?不可能有别人!”


    白翎一听这话,顿时嗅到了酝酿中的醋味,忙散了退避心思,大踏步走到最前。


    他说:“我我我可能画得不好,掌柜的,能找些画得好的给我参考么?”


    “这是自然!公主殿下的墨宝范本,敬请阅览!”


    老板搬来一本两尺见方的巨大画册,在白翎面前摊开。只见衣寐的作品印在前列,扉页即是。


    白翎无奈道:“不行,画得好,但是太好了!有没有简单的风格给我学?”


    “好嘞!”老板直接掲过作画大手一栏,跳到游人佳作部分。


    白翎看了几页,道:“还是不行,都好规范啊画得,他们的线条粗细一样,怎么做到的?”


    老板急得抓耳挠腮,再往后翻:“这下总行了吧贵客,已经是孩童画的啦!刚学会抓笔的年纪呢——”


    白翎依旧道:“不行!”


    他往旁一看,裴响已经润好了笔,正在构思。剑修都不用盯着他找型,好像把师兄的每一寸刻在脑海里,颦笑皆能落笔成文。


    白翎使劲地捅咕老板:“快点啦,最简单的范本,有没有?”


    “比儿童画还不如吗?”老板无可奈何,把画册翻到最后,神秘兮兮地说,“咱因为崇敬偷偷印的,您可不能说出去啊!”


    “崇敬?”


    白翎莫名其妙,只见画册的末页上,赫然是三幅熟悉的悬赏画。诸葛悟凶神恶煞,裴响混世魔王,白翎红颜祸水!居然是他初入黑市之际,看得惊掉下巴的旷世奇作!


    作者是——见鬼的宫廷画师!


    白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把抓起画册,寻找落款。终于,他在角落发现了一枚私印,上书“沉音”。


    白翎:“……”


    白翎道:“你别告诉我是沉音公主。”


    “诶嘿,当然不是那个沉音啦,是这个沉音哟!”老板指向王殿。


    白翎两眼一闭,气笑了。


    搞半天,把他们展月一脉三代弟子画成这鸟样的,就是魔尊陛下。亏他看在师兄面子上,给了衣眠这么多天好脸色。也难怪刚来魔域的时候,他说一定要逮住画师痛扁一顿,诸葛悟欲言又止。


    白翎转身道:“一母同胞的兄妹,水平差这么大!阿响——咦。”


    目光落在身旁的桌上,不禁一顿。


    在看清桌上画作的瞬间,白翎忽然不在乎其他有的没的了。连手里充当罪证的画册,都被他合起来抱在身前,挡住下半张脸。


    青年仅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师弟的画。


    裴响在凡家时,族中延请过从业名师,教授诸般才艺。字画必定也在其中,他先以淡墨勾勒,再作点染。在他笔下,浮现出两具身形。


    是两道背影,一前一后,行走在仲夏的原野上。


    远处江河滚滚,草浪声声,他们被碧绸与朱缎缭绕,似欲乘风归去。


    白翎永远不会忘记那天。


    他的视线缓缓移到师弟身上,见裴响专注垂眸,潜心运笔。


    剑修为了方便,将两支取墨不同的笔分开,一支拿在手里,一支噙在口中。


    察觉到师兄的注视后,他亦微微赧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停顿一会儿,听白翎也不语,方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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