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八十回,美香菱屈受贪夫棒,现成的计谋在这摆着,采菱向来怀疑顾洲与海棠,索性让她做一次“香菱”,把事情闹大,然后将人送回国公府,国公夫人自会追责幕后之人。
沈明月对自己的聪明洋洋得意,脑中彩排着这出精彩的大戏,不料却遭到了否定。
顾洲重重地将橘子放下,想也没想就反对道:“话本子看多了吧!你寻个错处将人打发回去就是了,何必费这么大的周章?”
沈明月不服:“说得简单,你亲戚送来的人,我好歹得留几分颜面。”
顾洲语气无甚波澜,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头上,“你倒是精明,自己落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让我做恶人!”
“我还不是为你好!”沈明月理直气壮,“反正你名声不好,不在乎这一次!”
“你……这事我不同意!”
顾洲撂下这句话,拂袖而去,到了门口又呵斥婢女没打好帘子。
沈明月见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眼中温度消散,好像是真动了气,可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生气。
“殿下这是怎么了?”莺儿端着药碗进来,见自家姑娘也撅着嘴,心下担忧姑娘受气。
“没什么,他有病。”沈明月说着端起碗,将药一饮而尽。
苦涩直冲脑门,是失败和受挫的滋味,而药后的蜜饯迟迟不至,她眉头紧锁,才发觉之前这些都是顾洲提前准备好。
不知为何,沈明月更加气愤,翻身上床,闭眼入眠,再睁眼已是傍晚十分。
醒来不见顾洲,她只觉一片凄清,疑心是不是话说得太重。
这几日出不了门,她总觉得烦躁,顾洲寸步不离地陪着,想尽法子哄她开心,待晚上她睡安稳后才去处理公务,连日劳累让顾洲清减了不少。
想到此处,她于心不忍,听闻顾洲还未用晚膳,便悄悄亲自下厨炖了药膳鸡给他送去。
采菱也看出些端倪,主动陪她同去,刚到廊下转过弯,就见徐铭大步迈入东厢房,手里还拿着些东西,看来是有要事,二人驻足等待。
屋内,顾洲看着绣有兰花纹饰的桃粉色鲛绡帕子,想到了沈明月绣的帕子,简单线条勾勒的山水,不做作不矫情,尽显返璞归真的至纯之美。
徐铭见主上微笑不语,揣测不出其中的意思,但他觉得主上不该对这其他女子的东西笑,有些不满地说道:“芳萍姑娘也真是的,只送来帕子,却什么也不说,谁知道她什么意思?”
说罢小心观察顾洲的反应,他着急离开,巴不得主上立即给个答复。
“能有什么意思,女子惯用的手段,不过是个引子,来试探我还记不记得她……退回去吧!”顾洲没有抬头,转手拿起这几日的奏报。
徐铭有些犯难,“就这么退回去?殿下不给回句话吗?要是惹恼了芳萍姑娘,账册的事就更没戏了。”
“恼就恼,我还怕她不成?”顾洲有力叩了两下书案。
“咚咚”的声响似敲在徐铭头上,他紧闭上嘴,自悔失言。
顾洲思忖一会儿又说道:“告诉来人,我伤势未愈,待好些再去媚春楼,去吧,让海棠进来。”
“是。”
徐铭领命,脚下步履轻快,朝院子角门而去,那里自有佳人等待。
暗影中,沈明月看着徐铭离开,刚才的对话,虽不真切却也听了个大概,痴情女与浪荡子的故事,而故事的主角是顾洲。
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暗自生长,很快将她裹挟,伤口处似乎打开了一个窟窿,冷飕飕的风直往里灌。
“……你要一直相信我,我在京中名声不好,是个纨绔……”
顾洲的话在耳边响起,虽然早已知道是这个情况,但耳闻不如目之见,真正面对又是另一回事、另一种心境。
她勉强压住心头泛滥成灾的情绪,正迟疑着要不要过去,就见海棠进了屋子。
他或许还有正事,大概没必要去了,沈明月自己找了个借口,带着采菱往回走。
采菱瞧着王妃的落寞,劝慰道:“王妃,您别伤心……”
“我伤心?”沈明月否认,她努力维持面上平静,居然还是被识破了。
采菱鸣不平,“不知海棠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让殿下这么放不下她,还有徐铭,定然是见莺儿去了,私通外男是重罪,若传出去,不仅有辱王府颜面,王妃也会落得治家不严的名声。”
沈明月深深看了一眼采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近日来看采菱的反应,竟像是对刺杀毫不知情,幕后之人知道采菱暴露,也没有采取什么手段。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短暂愣神之后,沈明月提高警惕,现在不能掉以轻心,该防还是要防,不仅要防还要引导。
“现在也只有你,处处考虑周全……”沈明月叹了口气,在声音中带上无奈,“你刚才也听见了,又多了一个芳萍,防得住家里的,防不住外面的,殿下想要谁,岂是是我能左右的?”
“莺儿和徐铭,且随他们去吧,我原就想在殿下身边放个自己人,现在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他们,徐铭深得殿下信赖,总比再扶持别人来得容易些。”
“王妃……”
采菱竟有些心疼王妃,小门小户出身,没有高门娘家可倚仗,只能委曲求全来自保,其中的心酸比她的前主子更甚。
“采菱,”沈明月忽然开口,“我听闻徐铭与安国公府有些亲戚,你可知是什么关系?”
“不过傍了徐家这棵大树,他是徐家旁支子孙,远房子弟,早就不算亲戚了。”采菱神情有些鄙夷。
沈明月眉头微蹙,好像不是这样!
她又问:“你也是国公府出来的,知道国公夫人喜欢什么颜色款式的衣服首饰吗?她是殿下长辈,我也该去拜会拜会。”
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王妃是想与国公夫人拉近关系,可采菱的回答却有些结巴。
“国公夫人她……她……”采菱脑子飞转,看似在回忆,实则在想怎么应对,“奴婢知道国公夫人喜白玉糕、荷花酥,夫人每次都只送这两样点心给国公夫人,而且必要从福源斋买。”
“白玉糕、荷花酥,福源斋……”沈明月重复糕点名字,心想这丫头倒是细心。
但很快她就发现可疑之处,她称呼顾洲舅母为“国公夫人”,那么“夫人”又指的是谁?
她假装没听明白,又问:“糕点是谁买的?咱若是只送她喜欢的会不会有些太过刻意?”
采菱也察觉到口误,忙改口道:“是表小姐,国公夫人的内侄女。”
沈明月点点头,“那就算是殿下的表亲,不知这二人性情如何,改日也要一起去拜会。”
采菱心虚一笑,“王妃放心,表姑娘温婉贤淑,是个好相处的人。”
“姑侄两个最知心……唉,有亲人在真好,我若有个知心的人,万不会落得这般凄冷……”
伤心的话语牵动伤心之处,沈明月不自觉地落下几点泪,于此世而言,她是真正的无亲无故,只影一人。
擦掉眼泪,收回心绪,轻抚着采菱的肩膀说道:“你跟我一场,这是缘分,国公夫人送你过来,其中的意思我明白,待处理完眼前的事,自不会亏待你,殿下身边还是要有个暖心的人才好。”
这莫大的荣幸,别人都巴不得能落在自己头上,可采菱并没有高兴,反而脸色发白,连连叩首道:“奴婢不敢,能服侍王妃一场是奴婢的造化,不敢奢想其它。”
沈明月拉着她的手起身,那双颤抖的手潮乎乎、凉冰冰,不像是受寒,更像是害怕。
采菱的反应,让她有了新的猜测,难道这表小姐才是幕后之主?
新的猜测带来新的疑问,但这次她总是往旖旎的地方想。
这人会不会就是顾洲曾经喜欢的人?难道她也喜欢顾洲,无奈已嫁作人妇,只眼睁睁地看着情郎令娶,心中意难平,便派人过来时时打探?
瞎想什么呢?沈明月紧闭双眼拍拍头,若是这样,刺杀一事又要作何解释。
不过,说到底这些都是顾洲的私事,作为朋友,她没有权利过问,自己帮到他现在,已经足够,是时候继续计划新的生活了。
耽搁了这么久,赁房子、开铺子的事一点儿也没有着落,真不知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思绪如同风中落叶飘飞,纷乱无序,周身像是结了一层蛛网,丝丝缕缕黏黏腻腻,求不得一个痛快。
暗夜沉沉,星疏月昏。
沈明月忍耐不住烦闷,独自提着一盏灯笼漫步再到花园,烛火只能照亮足下方寸之地,其余地方全被诡秘暗影占领。
回想与采菱的交谈,现在跳脱出来,站在第三人的视觉来看,完全是后宅主母与婢女在宅斗中谋划和担忧,然而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自然而然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该是这样的,柳暮云或许会这样,但沈明月不会,这不是沈明月该过的生活。
她深吸一口气,感到心惊,潜移默化的影响最为致命,再这样下去,她会不会也变成深宅怨妇,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地度过后半生。
头脑一阵混沌,额头那处又开始发热,那个吻的感觉久久不散,她以手覆盖额,冰冷的触感与记忆中的温暖柔软形成鲜明对比。
她清楚地知道,她是舍不得顾洲!
可她与顾洲,现在又算什么,说是朋友,可哪有这样的朋友,日日陪伴、暧昧不清,像暗夜里的幽火,燃不起来、灭不下去。
矛盾的心情席卷,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眼神时而深邃时而空洞,仿佛能看穿一切,又仿佛什么也看不见,脚步没有目的,不知行到了何处。
山石花木、回廊九曲,她怀揣心事,七拐八拐了许久,想寻条出去的道路,却仿佛迷失在森林中,辨不清方向。
忽而几声凄厉的鸣叫声刺穿耳膜,瞬间令人汗毛倒竖,背冒凉气,沈明月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灯笼,这是救命的稻草。
扑腾翅膀的声音又传来,听声音像是大鸟,抬头环视,却不见任何踪影,阴郁的环境让她害怕至极,呼吸几乎停滞。
灯笼里的火光越来越弱,而前方还没有尽头,她急得快要哭出来,跌跌撞撞前行,脚下步子慌乱无章。
蜡烛耗尽最后的能量,闪了两下后熄灭,一切重归暗夜主宰,恐惧彻底笼罩天地,她心跳如鼓,伤口隐隐作痛,期盼着有人路过。
可王府管理森严,又是夜深人静之时,怎么会有人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希望湮灭,她蹲下身抱紧身体,头埋在双膝上泣不成声,想要将心中的压抑全部宣泄出去。
正伤心无助之时,一个温暖的身躯将她罩住,清甜的茉莉香混合着清苦的药味,冲淡了沈明月骤然而起的恐惧。
“顾洲……”
她无端添了几分委屈,哭得更加厉害。
“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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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洲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后背安抚,“我来了,没事了……”
沈明月不知该如何描述现下的心境,抽抽噎噎地说道:“有魔鬼……它有翅膀,还会叫……”
“我已经将它赶跑了,别怕!”
顾洲朝身后的人打个手势,随从立刻意会,去捉花园中养的白鹤。
沈明月使劲点点头,可眼泪还是止不住。
顾洲捧起被泪水濡湿的面庞,用拇指擦掉水痕,昔日坚强果敢的沈长史,在这一刻像朵绽放在寒风中栀子花,苍白而脆弱。
这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顾洲心疼极了,不追问缘由,再次将人拥入怀中,感受着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手掌上的潮热顺着血脉,如细雨般悄然渗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们回去,好不好?”
沈明月又是点头。
顾洲解下大氅为她披上,背过身去单膝跪地,“来,上来,我背你。”
沈明月一刻也不想在此停留,趴上他宽厚坚实的脊背上,双臂紧紧环住脖颈。
顾洲起身,走得极慢,走得极稳,听着背上之人呼吸逐渐均匀,才开口道:“你炖的汤我喝了,肉都吃光了,连骨头都没剩。”
他清楚她的脾气,心中虽多有不解,也耐住性子不去追问,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现在只说些能让她高兴的就好。
明明是安慰的话,沈明月听着眼中发酸,泪水再次涌出,顺着鼻尖滴进顾洲的衣领中。
顾洲脚下一顿,冰凉过后是滚烫的灼热,蚀透骨血,融进心脉。
他将人向上托了托,侧头道:“真的!你不信?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要不要去看看梅花,说了好几次都没去成,转弯就到,咱们现在过去?”
“午后我去买了黄桃煎,酸甜可口,回去咱们尝尝。”
“……”
沈明月安静地听着,心中好受了许多,纵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她只是沉默着,以摇头来回应。
这晚顾洲没有离开,又在床前守了一夜,清晨十分,徐铭说有要事回禀,他才离开。
不多时,沈明月也醒来,呆呆地盯着头顶的纱帐回忆昨晚的事,忽觉自己是不是疯了,昏了头了,怎么来上这一出。
她现在需要冷静、需要清醒,需要离开这间屋子,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她想到了千星阁。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穿过高大的窗户散在千星阁内,斑驳的阳光在书册上跳跃,温馨的氛围铺开在书架之间。
沈明月正端着一本书看得出神,当影子遮到了文字才发觉有人来,她知道是顾洲,但没有抬头,因为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人,该如何解释昨晚的“发疯”。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顾洲接过书一看,是屈子的《涉江》。
来人没有提起昨晚的事,沈明月也默契地不说,默默地看着书,字里行间的气节风骨穿越千年的光阴,再一次呈现在世间静谧安然中。
光斜切到纸页,沈明月看着有些晃眼,便牵过顾洲的手挪了一寸,躲开光亮。
短暂的触碰让顾洲心中一动,对方可以牵过书册、牵过衣袖,但她偏偏牵了他的手,而下面的句子更令他动容,不自觉地念出声来:“……冠切云之崔嵬,被明月兮珮宝璐……”
明月……明月……
顾洲反复默念这两个字,之后带着些疑问的语调说出口:“明月?”
"嗯?”
沈明月以为是在叫她,蓦然抬头,撞进一双满是星光的双眸中,眼底的灼热燃烧过来,烧得她面庞、耳根都火辣辣的。
书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下,手不知什么时候揽上腰身,眼前人温热的气息越靠越近,她知道下一刻要发生什么,慌乱中不知所措,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
心在一点点膨胀,挤得胸腔鼓胀,透不过气来,又像被蜜糖黏住,她担心自己窒息在浓甜中,抬手抵住的对方的胸膛。
顾洲敏感地感受到怀中的紧张,喉结滚动后微微抬头,将吻印到了她的额头上。
轻柔的触感在在沈明月身上如触电一般,心中的蜜糖开始融化,顺着血液淌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渐渐让她沉醉,复而直视那热烈的目光。
感受到回应,顾洲大胆起来,将这一抹皎洁紧紧扣入怀中,轻柔的吻向下,落在眼睛上、鼻梁处。
沈明月无处可躲,手双手紧握住他的衣袖,脸颊泛起一片绯红。
顾洲的动作一滞,被忽而变紧的手拨动了心弦,缓缓低头吻在了两瓣朝思暮念的娇软上,舌头轻撬开唇齿,一上一下地游移,渴求着、克制着。
这一吻,温柔专注、缱绻情深。
绵密的吻令沈明月意动心乱,心底似有团火在燃烧,被他吻得全身发麻,脑中一片空白,鼻息相缠间双眸轻合,婉转相就地回吻着。
她不知不觉眼中泛起雾气,凝成水珠顺眼角流下,泪痕被温暖的指腹擦掉,顾洲疼惜地说道:“是高兴吗?”
沈明月点点头,又摇摇头,面对这份充满矛盾的感情,她渴望又害怕,渴望被爱、又害怕失去。
“留下来好吗?”顾洲轻问。
“我不知道……”沈明月嗫喏着,收回手想挣脱开,却被他揽得更紧。
对于这个回答,顾洲并没有失望,眼中依旧盛满笑意。
“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等你见了再回答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