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结束，客人送走后，剩下莫家人。
莫家老宅如今已经不是往年光景，家里除了雇佣了窑工外，还有伺候的厨娘婢女，以及扫洒的粗仆。
大堂是开办寿宴的地方，也因为釉方重要，莫老爷子带着三房人去了二进——如今是大房的正堂。
待坐定婢女端上茶，莫老爷子微微眯眼审视着坐着下手的子孙们。
大房嫡长，坐在左手紧靠自己处。大儿子莫失良和长孙莫少阳紧靠自己，儿媳文氏和大孙女莫念秋坐在后一排的秀凳上，与她们两人坐在一起的还有小闺女莫问月。
自己右手首位是老妻秦氏，下首是三儿子莫失让和二儿子莫失俭，次孙莫少谦坐在莫失让身后，他身边坐着的不是刘氏，而是莫惊春。
右边尾位，则坐着刘氏、赵氏和莫恋雪、莫忘夏。
“配方呢？！”
秦氏看莫老爷子半天不说话，终于忍不住了。
莫惊春神色平静，和莫少谦对视一眼后站起身。
“还请借笔墨一用。”
莫老爷子神色一沉，盯着莫惊春看了片刻，终点点头。
莫少阳取来笔墨，莫少谦研墨，莫惊春执笔。
想当初因为心脏不好，做不了剧烈运动，只能将写字画画这样安静不费力的动作作为兴趣爱好，也好排遣在医院的无聊。
也因此，在面试文物修复师的工作室，她因为写的一手好书法直接被录取。
一手铁齿银钩，顿挫有力。
莫老爷子和秦氏难得的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莫失良和莫少阳都在踮着脚，伸着脖子看，脸上的笑容子自然少不了，但更多的是算计。
文氏不识字，没有凑热闹，倒是莫念秋，看了好几眼，而且神色复杂，目光在莫惊春和写有天青釉配方的纸上来回移动。
莫惊春写完，吹干墨汁，将配方双手奉给莫厌善。
“这是天青釉的底釉配方，请祖父过目。”
莫老爷子接过就迫不及待地展开，长房众人也凑上前。尽管刚才在莫惊春书写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内容，但此时实实在在的拿到手里才觉得踏实。
做人要厚道，答应给就是给。
莫惊春在纸上详细记载了胎土配比、釉料调制、烧制火候等等……
“祖父，釉水配方和烧制时候需要多加重视的地方都已写在纸上，如若有任何不明之处，明日......”
“爹，明日还是让三哥他们当面操作一番的好，免的......”莫问月在莫念秋的授意下起身，她瞥了莫惊春他们三房一眼，才说道，“免的我们白担了强抢配方的名声......”
“阿月！”
莫老爷子低斥，随即看向三儿子一边。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三儿子一家人没人恼怒，也没人反驳，甚至没有一个人有所变色，就是愚钝的二儿子，也只是垂着眼，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都说人老成精，毕竟活了七十岁，莫厌善算是一个，否则他也不会拉下脸皮在众目睽睽之下拐弯抹角，想尽办法要得到天青釉配方！
但现在这种情况，委实不太对劲！
自己知道小闺女没脑子，但也知道三儿子一家是厚道人。
呵斥一句只是不想节外生枝，但不得不说小闺女说的话正中自己心思。可那话招火气的很，老三作为哥哥可能会忍住，但他那俩丫头怎么可能这么稳如泰山？！
怪异至极！
确实，在莫问月话一出的时候，莫惊春和莫少谦就立刻对视一眼，随后，两人都笑了起来——不过那笑容，有些怪。
坐在两人前面的莫失让听到轻笑声，立刻扭头制止，但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
莫老爷子自然也看到，眉头皱的更深了。
没错，莫惊春是故意不说做示范的事，但她留了话尾巴“明天”。可谁知，大房果然等不及。
别以为自己没看到莫念秋和莫问月的眉眼官司，只是这样将莫老太太秦氏的心头肉当枪使，老太太能愿意？！
大抵心里是不愿意的，不过在实实在在的利益面前，也可以愿意一下。
莫惊春掩了笑，接着说道：“祖父，我刚才说‘明日’，就是这个意思。我爹说了，明日专门带着大伯和堂哥从头烧制一窑天青釉瓷器，不过我们也是一窑瓷器可能才出一两件，甚至不出，到时候别可说我们藏私才好。”
语气听着轻松，但实际阴阳怪气的很。
莫少谦盯着写有天青色釉料配方的纸一动不动，莫失良数次伸手却忍住，文氏眼中闪过贪婪，莫老太太秦氏听过莫惊春的话后一把抢过配方，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莫老爷子故意忽视刚才怪异的感觉，语带激动的说道：“有了这个，莫家天青釉必将名扬天下！
”
大房配合着莫老爷子喜极而泣，二房和莫惊春他们三房静静看着，默不作声。尤其是莫惊春，静静看着他们狂喜的模样，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嗤笑。
——配方易得，出完品却难，他们真以为名扬天下的“汝瓷”是有这么一张纸就能烧出来的？！
晚上回到续物山房，尽管在莫忘夏的安抚下莫恋雪在寿宴会场很沉稳，但实际心里早就急死了。
所以回到自己地盘，她急得直跺脚：“阿春！你真把配方给他们了？”
莫惊春不慌不忙地倒了杯茶，轻啜一口：“姐，别急，拿到天青釉配方，可不代表能烧出天青釉瓷器。就算烧出天青釉瓷器，可不代表是最好的天青釉瓷器。”
“阿春，你到底在说什么，听的我稀里糊涂的。”
莫恋雪皱着眉，不解的问。
“阿雪，来坐下，别急，阿春做事一向稳妥。”莫忘夏声音低沉，她拉着莫恋雪坐在椅子上。
“你忘夏姐说的对。”
刘氏端着茶进来，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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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招呼大闺女。
莫失俭、赵氏和莫忘夏今日并没有回西山的窑口，而是跟着回了续物山房，毕竟明日开始要在老宅做瓷烧窑，天青釉色非比寻常，不能让外人参与。
很快，在莫失让和莫失俭又检查一遍门窗后，所有人才坐定。
“这天青釉的配方我们是一定要交出去的，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莫惊春沉声说道。
“为何，是我们家复烧出来的......”
莫恋雪不满的抱怨。
“姐，因为我们姓莫。”
莫惊春坐直身子，正色道。
莫恋雪不说话了，她不傻，只是不甘心。
莫失让和莫失俭的头垂的更低，莫少谦冲着莫惊春摇摇头，让她不要再说下去。
莫惊春点到为止，嘻嘻一笑，这才转入正题。
“姐，你知道最好的天青釉是什么样子的吗？”
“什么样，不就是瓷釉？！”
莫恋雪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敲击盏身。她手里是一只青釉杯子，釉色光滑如镜，堪称完美。
“不，姐姐你忘记了，我们家是以什么起家的？！”
莫惊春继续引导。
“锔瓷？！可天青釉本就难烧，难道要将完品故意损坏？！”莫恋雪不可置信的问道。
“姐姐，你想窄了。我就问你，咱们的锔器为何受人欢迎？！”莫惊春再引导。
“之前是价格便宜，不过现在则是因为残缺之美......这不还是要将天青釉瓷损坏？！”莫恋雪彻底糊涂了。
“不是故意，却也是故意，只不过这种损伤不需要我们修补，是天然的。爹、娘、二叔、二婶、忘夏姐、哥、姐，你们和我来。”
说完，她走向后院。其他人紧随其后。
秋日的时候，在莫惊春的要求下，后面加盖了一个小窑。窑口不大，如同盖碗这样的器物只能放不到五套，美其名曰“试验窑”。
刘氏说莫惊春不着调，可还是让莫失让找人盖上。
这小窑平日烧制瓷器不多，倒是方便了刘氏做烤饼。
可就在两日前，莫惊春和莫少谦在里面放进了十只天青釉茶盏。
今日下午，瓷器烧制完成，但莫惊春没让撤木材，所以此时窑还是热的很。
“开始？！”
莫少谦带上棉手套，拿起铁锤问莫惊春。
莫惊春重重点头，神色严肃。
随即，一铁锤下去，堵窑门的青砖松动，热气瞬间溢出。尽管已是冬季，可窑口温度极高，小院四周因为窑口似乎也温暖起来。
莫少谦手不停，很快窑门破开，冷气大批灌入。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直到一声细小的“叮”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随后，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响起，宛若天籁之音！
“天青釉的美感，在于崩釉，或者应该称为开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