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面话说的好，莫惊春真想给她大哥鼓掌。有些话，作为三房长子的莫少谦说得，莫惊春却说不得。
莫失让猛地抬头看向儿子，眼中满是震惊和痛楚。
刘氏更是失声低呼：“阿谦！”
莫恋雪死死咬住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大房的人和秦氏则是喜形于色，莫失良几乎要笑出声来。
“不过，天青釉复烧，艰难万分，非一日之功，我三房也算耗尽心力和财力。”莫少谦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配方交出，我三房，亦有资格复烧于售卖！当然，烧制后的瓷器如何就各凭本事。三房亦会在自家续物山房，倾尽全力，宣扬天青釉，方不负祖父厚望，不堕我莫家先祖威名！”
掷地有声！
大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莫厌善脸上的悲情瞬间凝固，眼神变得阴沉锐利，死死盯着莫少谦，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孙子。
大房的喜色也僵在脸上，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这竖子……竟敢如此！交出配方是假，正大光明分一杯羹才是真！
“放肆！”大房长子莫少阳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莫少谦怒斥，“你们三房算什么东西！分家就是分家，也配染指天青釉复烧？莫家养你教你，交出配方已是恩典，还敢讨价还价！”
“少阳！”莫失良假意呵斥儿子，脸上却满是虚伪的为难，看向莫厌善，“父亲，您看这……少谦也是一片孝心，只是这……分家的兄弟另烧，恐惹人非议，让人混淆啊……”
“都是莫家子孙，不过是分家，谁敢有异议？！祖父不也常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莫字？！”
莫恋雪不满的出声反驳，斜着眼看向莫少阳和莫失良。
大房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祖父，我续物山房面对的都是普通老百姓，您和大伯的‘官’字号面对的是达官显贵，如此一来，我们莫家的天青釉即可阳春白雪，又可下里巴人，如此宣扬名声的好机会，何乐而不为？！”
莫惊春笑着对莫厌善说道，接着她转向大堂的所有人：“我三房复烧出天青釉色，按说早已分家，想要族谱上单开一页也不为过吧？！但今日祖父寿辰，父亲深明大义，将配方献出，供莫氏所有窑口烧制，如此重情重义之举，无非是报答祖父祖母养育之恩。可同为莫家子孙，祖父祖母不能因为我爹娘的重情重义就厚此薄彼吧？！”
想要独吞，不能够！
场面再一次冷凝，前来贺寿的都是人精，本来是看戏心态，可真正参与进去就不好了，所以只能当木头，杵在原地。
不过眼珠子还是可以动一动的！
众人的目光从三房小丫头身上转到莫厌善身上。
莫厌善此时虽不至于气到仰倒，但也差不多了，本来想的在人多的时候逼迫厚道重脸面的三儿子拿出配方，结果尚未拿到配方就已经脸面全失，甚至还被摆了一道。
如今答应三房的要求就代表天青釉无法作为“官”瓷上供——“官”瓷只供天家不可进入市井；可不答应，配方又得不到。
一时之间，骑虎难下。
就在这时，长袖善舞的大房文氏开口了。
她故意左右看看，脸上堆满了笑，“自家人，怎的还夹枪带棍的，三弟，三弟妹，今日是老爷子的生辰，这么多客人看着，多不好！”
这是又扣屎盆子？！
“大伯娘这话说的可不对，是祖父......”莫惊春看向主位莫厌善，语气充满遗憾，“大概是祖父睹物思人，想起曾祖父，故而说起天青釉色。”
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文氏哑口了。
“老三，咱家德润窑如今是‘官’字号......”
莫失良为难的开口。
“大伯，我记得咱得‘官’字号是因为咱老莫家的青瓷，可不是天青釉色！”
不等莫失良说完，莫惊春就笑嘻嘻的怼回去。
“老三，我在和你说，你看看你这闺女，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大伯，你也知道我爹是匠人，不善言辞，我读过书，我替我爹说。”
“你个丫头片子，凭什么替？！”
莫失良不屑道。
“那我总可以了吧？！大伯！”
莫少谦坚定的说道。
“老大！”
莫老爷子一声低斥，终于将怒发冲冠的莫失良震醒。方才被小辈莫惊春和莫少谦刺激的失了分寸，此时被莫老爷子提醒才反应过来还有宾客在场。
言多必失，莫失良一甩袖子，侧过身不再看莫失让一家子。
可莫少谦却不打算放过他，甚至可以说不放过莫老爷子。
“祖父，大伯，”他垂眸立于堂下，姿态温顺恭敬，声音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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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祖父祖母一生克勤克俭，持家有方，德行厚重如巍巍高山，乃我等子孙万世之楷模。这份高洁品德，孙儿仰之弥高，敬之弥深，时刻不敢忘怀。”
话语间，他微微抬眼，目光清澈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
“正因二老德行之高，远非常人所能及，所思所想皆为大义，所行所为皆为典范。孙儿自知愚钝浅薄，凡俗之心难窥高远之境。二老之深意、之期许，恐非我这等庸碌之辈所能领会、所能企及。若贸然揣测行事，只怕有损二老清誉，更玷污了这‘孝道’二字的本真。”
莫少谦接着微微欠身，语气愈发诚恳，却也愈发显得空洞。：
“故孙儿思来想去，唯有谨守本分，安于卑位，不敢以己之私、己之欲妄加揣度，更不敢以‘孝’之名行悖逆二老高洁心意之事。但孙儿愚钝，敢问祖父和大伯，我们三房一家是否还是莫家人？！如果是，那为何在拿出天青釉色配方之后却不可在烧制？！如果祖父非要用‘官’字号来压服孙儿，那孙儿也自然无话可说。”
莫少谦这一番问话说的极重，莫老爷子回答的不妥帖恐怕三房和老宅就要撕破脸。
可一番话也问的透彻，在座之人看向莫少谦的眼神中不免多了高看之意。尽管看透不说透，但谁不愿意和坦诚之人相交？！
“卸磨杀驴？！莫老三这儿子有意思！”
“‘官’字号瓷器也并非都是单供天家，天家也说了‘与民同乐’，这不正好？！”
“你不懂，独供天家，那价钱可不一样......”
“那这老宅是打算弃了三房，独霸好处呗？！”
......
莫厌善听着众人的议论脸色越发铁青，浑浊的老眼在莫少谦、莫惊春和莫恋雪三人平静无波的脸上逡巡良久。
厅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如今此事没有结论是绝对不可能收场了。
最终，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带着冰冷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罢了！老三，念在你一片孝心，允了！配方交出，你们三房也可烧制，但……必须标志底章！”他拂袖，算是为这场强索定了音。
莫惊春做了个福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祖父既开口，孙女岂敢不从？”
寿宴继续，虽然有像王氏窑口的老王叔、茶馆黄老板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在烘托欢喜气氛，但正堂上空还是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表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