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釉下彩？！釉下彩，大人这名字起的好！”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释然一般的说道。
“大人似乎也是行内人......”他又靠近莫惊春一分，手却伸向自己怀里，似乎是要拿出什么东西。
可还不等他拿出来，一把长刀已经到了他脖子旁边，而莫惊春也被赵无眠拉到身后。
“废话甚多！”
“是在下唐突。不过，大人们可否近一些说话......”男人倒是从善如流，立刻坐回原位，而且他还从怀中掏出一只粗布包，层层揭开后，露出撮暗红色颗粒粉末。
莫惊春眼睛一亮，那些红色颗粒中闪烁着极细的金属光泽，似乎......似乎是铜红料！
“说话，说话。”语无伦次的，莫惊春立刻凑了上去。
赵无眠轻叹一口气，只得也上前一步摊位前蹲下。立时，摊主、莫惊春和赵无眠将摊位挡的严严实实。
“这位小大人识货的很......”暗红色的粉末被男人倒在粗陶盘里，莫惊春拔下自己的一根银簪轻轻拨动，粉末在烛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
“铜红料......”她声音发颤，“这......这怎么可能......”
赵无眠转头看莫惊春，发现她的嘴唇在微微发抖，这是匠人见到梦寐以求的材料时才有的颤栗。
男人呵呵一笑，他将粉末抓到莫惊春掌心，“小大人，你说的什么‘铜红料’我不懂，不过这个......我们叫做......”
“铁砂，对，叫铁砂！”莫惊春捻起一撮对着灯笼细看了又看。
“没错，就是铁砂，不过这可不是寻常铁砂，”男人声音再一次压低，“这是赤铁矿煅烧后研磨的‘红霜’，用在釉水里......”他做了个火焰升腾的手势。
“可以烧出百年不掉的红色！”
莫惊春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眼睛亮得吓人，“先上青釉，再施红釉，最后罩透明釉！所以青彩釉根本不是一种釉水，而是......”
“而是三层叠烧的技法！”
“你，你居然能......能一眼看破......百年秘技......”
男人声音哽咽，虽然话语不清不楚，但莫惊春却都明白。
赵无眠静静看着这一幕。月光下，两个痴迷瓷器的人相对而坐，仿佛世间只剩下釉料与火焰。
他突然理解了莫惊春为何能忍受那些烫疤和伤口——那是一种近乎信仰的热爱。
“您是吕家......”莫惊春微微身子前倾，从袖中露出吕家次子吕清直和幼子吕竞岩的水牌。
男人猛地抓住她手腕：“小大人认得我小弟？！”
“松手！”
赵无眠的剑已出鞘三寸，却见莫惊春缓缓摇头。
“我不仅认识阿岩，我还认识糖糖。”
男人立刻双眼含泪，从贴肉处摸出另一块水牌——水牌质地和之前莫惊春拿出的两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的名字是吕棠音——正是糖糖的大名。
三更梆子响时，莫惊春、赵无眠几人已转移到赵家在黑市的密宅。
男人挺直腰背，整个人的气质为之一变。摘掉头巾和面具，露出一张俊朗面孔。莫惊春注意到他左手始终蜷缩着——那是长期操作拉坯车留下的畸形。
“在下吕家次子吕清直，正是糖糖的二哥。”
吕清直抱手行礼。
“你既然约我等前来，为何之前不露面。”赵无眠沉声问道，熟悉他的人都知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比如沈三和沈七。
两人立刻手握上刀柄严阵以待，似乎就等自家大人一声令下立刻将“嫌犯”就地正法。
“大人，因为我吕家上下二十多口是被冤枉的。而冤枉我们还要将我们吕家灭口的正是窑务司和他背后直通天家的大官！”
吕清直双手握拳怒目圆瞪。
“你作为吕家少窑主，想必应该知道的更多。”
赵无眠手指轻叩桌面，这是催促对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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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清直双眼泛红的点点头开始讲述。
“一切都要从我家青彩釉的秘法开始说起......”
吕家真正开始制作瓷器实际时间并不长，是从吕清直的曾祖父开始。
“我曾祖父从他有记忆起就无父无母，四处流浪，而因战乱，他曾经出家做过和尚，一次化斋救下无赖调戏的吕家独女，后入赘吕家，承吕姓，以制瓷卖瓷为生。待家业越做越大之后，创‘良口’窑......”
顿了顿，吕清直才又接着说。
“而我吕家发家的秘密，就是曾祖父独创的有‘流霞’之称的吕家瓷器，而让我吕家真正出名的是曾祖父列为禁术的‘青彩釉’技法！”
“禁术？！”
莫惊春不明所以，一个“釉下彩”技术怎么就成禁术了？！
“青彩釉的秘法其实很简单。”
吕清直却未回答，反而说起青彩釉。
他用炭笔在宣纸上画出三层结构，“素胎上先施青釉，入窑烧制一次后取出，待冷后用红霜料配的釉水绘制图案，最后再用石灰釉水覆盖并第二次入窑烧制。青彩釉能否成功的关键在于......”
他蘸水在第一次入窑和第二次入窑的位置画了个火焰符号，“窑温必须精准控制在‘流霞’红阶段。”
莫惊春痴迷地盯着吕清直手下的那张宣纸。
吕家瓷器会有"流霞"之称，正是因为那不是单一釉色，而是多层釉彩在窑火中交融产生的幻彩！
或者说是“釉下彩”尚未成熟的模样！
“如果我们恪守本分，谨遵曾祖父遗言，一直制作‘流霞’釉的瓷器；如果我们不那么贪，妄想和莫家一样获得世家名号，我们吕家何至于到此灭门的地步！”
“到底怎么回事？！”
莫惊春突然听出阴谋的味道。
“曾祖父出家所在的寺院名叫‘传佛寺’！”
“什么？！”
不仅是莫惊春，就是赵无眠都惊诧的神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