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第一次狗仗人势，啊不对，是仗着“公务员”的势，多多少少有点紧张。她扶了扶面具，确保既不遮挡视线还能隐藏。
小船顺着南江拐入一条细长的水道，水道左拐右拐，停在一处老旧的码头。
码头上有一块界石，上述“东巷”两字。
黑市东巷摊位卖的都是便宜货，这里的人不是逃犯都是乞丐，但不管是什么人，能找到黑市都算有点本事。
莫惊春刚踏入略显拥挤的东巷，各种气味便扑面而来——松木燃烧的焦香、矿物染料的腥涩、新出窑瓷器特有的火气，还有人群汗液与铜钱混合的复杂气息。她的指尖微微发颤，这应该才是真正的黑市的样子。
东巷的各式摊位主在看到莫惊春、赵无眠一行人的瞬间就要做鸟兽散，可谁知沈七直接一个飞刀就扎在东巷另一头的木廊头上。
“窑务司秘密巡查，尔等该干嘛干嘛！”
沈七拿回刀，边走边说。
众人虽然不再逃跑，可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尽管他们不再逃跑的原因可能是摄于沈七的刀。
莫惊春跟在后面，努力压制笑意，这般明晃晃的“秘密巡查”，也亏沈七说的出口。
在万众瞩目中，莫惊春、赵无眠一行人找到约定的茶肆。
茶肆在最里侧的槐树下，招牌已经褪色，隐约可见"听雨"二字。茶肆茶博士早已得了消息，在门口恭敬的迎接。
“大人此次前来......”
“约了人。”不等茶博士说完，沈七推开他当先走了进去。
这般嚣张气焰，确实对的起镇抚司的名号。
赵无眠背着手跟在后面，随后是莫惊春和沈九，最后是沈三。
莫惊春选了靠窗的位置，将吕家水牌放在粗木桌上最显眼处。茶博士亲自上茶，今年新采的牡丹王。赵无眠不动声色地用热水给自己的茶盏与莫惊春的冲洗一番，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莫惊春心头一暖。
茶汤加了三遍，窗外青石桥上的人来来往往，约定之人却始终未现。赵无眠的指尖在桌面上轻叩，节奏泄露了他内心的不耐。
沈九年纪小，口无遮拦的嗤笑一声。
“这人还真是没胆子！”
莫惊春没接话，只是默默的看了眼一副上位者姿态的赵无眠，玩着短刀的沈三，精明异常的沈七和咋咋呼呼的沈九。
这样的组合就是自己也不敢随意凑上来啊！
“再等等。”赵无眠不急，微微闭目开始养神。
沈三吆喝了一声，让茶博士去附近买酒肉，沈七和沈九无聊，开始玩茶肆准备的五子连珠，而莫惊春却盯着窗外某个摊位出神。
那里摆着几个粗陶罐，阳光下隐约泛着特殊的青蓝色泽。她突然起身，衣袖带翻了茶盏，褐色的茶汤在桌面上漫开，如同一条小小的河流。
这一下，引起众人注意，就连赵无眠，也听到动静，抬眼看了过来。
“我去那个染料摊看看。”
莫惊春尴尬的笑笑，指指不远处的摊位。
“我和阿春去。”
沈九立刻自告奋勇。
赵无眠淡淡的看了沈九一眼，没说话，只是站起身，当先走了出去。
莫惊春左右看看，不明所以。
倒是沈七，立刻一把拉住沈九。
“莫小姐，快去吧，别一会儿摊主走了。”
他笑的够纯粹，八颗雪白的牙齿差点晃瞎莫惊春的眼。
......
摊子前围着几个戴斗笠的商人，正在与摊主讨价还价。
看着赵无眠将要走上去，莫惊春赶忙拉住他袖子——不能因为自己影响人家做买卖。
赵无眠看着拉住自己袖子的修长的手，有些失神。
别的女子喜好的是刺绣赏花，手如莹白柔夷，甚至还有人说手就是女子的第二张脸，生怕有所损伤。
可莫惊春这小丫头，手上多会儿都有伤痕，那是在锔瓷或者制瓷的时候留下的。但不知为何，赵无眠更喜欢看这样的一双手。
修长、有力，如同她的人一样，能伸能屈但又有所担当，不做作，坦坦荡荡，不惹事可也不怕事，所有他欣赏的品德在莫惊春身上都能看到，不由自主的，就会被她吸引。
就譬如刚刚才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沈九，已经叫上“阿春”这样亲密的称呼了。
莫惊春很满意赵无眠的“听话”，殊不知某人是因为自己魂游天外才停下脚步。
等那些看货的商人散去，莫惊春这才拉着赵无眠上前，装作随意浏览的样子。
摊主是个精瘦男人，头上裹着靛蓝头巾，脸上戴着黑市随处可见的木质面具。指甲里嵌着洗不掉的颜料痕迹，正用骨勺舀着某种矿物粉末装入牛皮纸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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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惊春善修复，不善制瓷，但见的多了也能看出眼前的男人动作极其精准——每勺分量几乎分毫不差。
这摊主也与其他摊主不同，看到一身官家常服的莫惊春和赵无眠也不逃跑，反而是好整以暇的问他们需要什么。
莫惊春直奔主题。
“这是...回回青？”她用指尖轻点陶罐边缘，用俗称试探。
男人抬头看她，木脸露出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像是窑火突然蹿高的瞬间：“小姐好眼力，不过这不是寻常回回青。”他故作怪笑，压低声音，满是伤痕的手指揭开另一个小陶罐的封皮，“这是新到的苏麻离青，上月才从波斯商队手里换来。”
莫惊春心跳几乎停滞。
苏麻离青！
绘制青花的珍贵钴料！
在现代，这种产自波斯的染料已经绝迹，她只在某宫藏品上见过其呈色。
强自镇定地捻起一撮青料，莫惊春对着阳光细看——颗粒细腻，泛着紫红色晕彩，正是上等苏麻离青的特征。
她的指尖因兴奋而微微发抖，差点将珍贵的粉末洒落。
“好东西！”
下意识的，莫惊春出口称赞。
“大人懂行。”男人眯起眼，声音平平根本听不出来情绪，“这料子发色极佳，制作出来的蓝色正的很，价格自然也......”
“烧了之后出黑吗？！”莫惊春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赶紧请咳一声，“窑务司的老人提过。”
男人的眼神骤然锐利，像是能穿透她的伪装。
他声音越发的低：“小姐，我这里还有特殊釉料所需要的石灰碱......”
石灰碱釉，是制作青花瓷专用的一种特殊釉料......
这男人，不是什么染料商，更像一名瓷器匠人！
但这些都是猜测，莫惊春立刻沉下心思，再一次开口问道：“什么都是你说的，有成品吗？！”
“哈哈哈，”男人笑了起来，“我祖上只烧出过一窑，不过像这种花色的，倒是有很多。”说完，男人从身后的黑色包裹里取出一只花觚，约一尺高，胎骨轻薄如纸，釉面晶莹如玉，瓶身绘着缠枝牡丹，蓝色、绿色、红色浓艳艳丽，与市面上现有的釉上彩瓷器所形成的发色截然不同。
“釉下彩......”
莫惊春声音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