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前放着一杯冒热气的雨前龙井,是他平日最喜的茶,此刻也没了细品的心情。
万物静籁,窗边不时掠过几阵沙沙声,博物架摆着的沙漏正缓慢往下坠着。
丑时三刻了。
微黄烛火映照出男人俊秀的脸,眉峰正微微往上蹙着。他没继续看舆图,罕见的,把腰间常年佩戴着的玉佩拆出来放手里仔细端详。
玉依旧是那块玉,他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看着玉佩上的花纹,李琤眉眼逐渐变得柔和,似乎陷入某种回忆中。那衣着破烂的小女娘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她似乎有种魔力,让所有人喜欢的魔力。
小女娘分明是被卖来长孙府当端茶倒水的丫鬟,却让院里的嬷嬷对她爱怜不已,甚至认了干女儿,没受到一点虐待。
也是,她长得乖巧伶俐,小嘴又甜,院里那几个嬷嬷膝下无一子半女,好容易遇到这个唇红齿白的小丫头,不宠都不行。
小女孩扎着两个小发髻,头上还簪着外面开得鲜艳的桃花,走路一蹦一跳,甚是喜欢爬树上瓦,滑溜溜如泥鳅,嬷嬷们抓都抓不住。
她顺着树干爬到阁楼上,见里面被关着的小男孩丝毫不怯场,又黑又亮的眼睛眨巴,笑嘻嘻跳下窗台走到他面前随地而坐,小胖手还沾着泥巴污垢,嘴唇微微嘟起:“阿兄,你长得好漂亮!”声音沁了蜜一般甜。
男孩被爹娘抛弃困在贼人府上,本就万念俱灰心中怨怼,乍一看到笑得欢快的小女娘,心中恼怒瞬间有了宣泄口,恶狠狠推她:“你走开!”
小女娘没留神,洁白光滑的额头磕在地板上,很快鼓起小红包。她撇撇嘴巴有些委屈,依旧没放弃跟这个漂亮阿兄交谈的机会,捏着衣角斟酌道:
“阿兄,你不高兴吗?”他没理她,只闭眼假寐。
“不高兴吃糖好不好?嬷嬷刚给我买的饴糖,大人都说不高兴吃糖就好了,糖能包治百病!”
眼瞧着小娘子一本正经,男孩嗤笑一声,还是没接话,目光却不似先前那般冰冷。
……
李琤从回忆中收笼思绪,望着在灯下泛出淡淡光泽的玲珑玉佩,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当日在情毒作用下看到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一时间情难自禁,如今细细回想。
不一样的,二者根本不一样。
记忆深处那双眼睛永远眉眼弯弯焕发光彩,似阳光下生机勃勃的牡丹,盛放着万千星河,忍不住吸引他靠近。
而当日那女人的眼睛,娇娇怯怯不敢视人,汪着一泡泪水似无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怎么能一样呢?他以手扶额半靠在案几上,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
自那日事发,他命人把女人接回府上,二人便再没见过面。他日日忙于前朝逆党之事,鲜少回东宫,更不会踏足后院,试图让自己忘记后院还有一个女人存在。
他不知是为了麻痹她,还是麻痹自己内心。他对她感到羞愧,也为自己感到羞耻,更愧对记忆深处的小娘子。
看到熟悉的眉眼而对她做出那样的事,对天真烂漫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娘子来说,无疑是一种亵渎。
在无尽的愧疚压力下,他只好选择用公务麻痹自己。可方才李福却跟他说,她病了?且病因是郁结在心?
李琤心底泛起涟漪,慌乱不已。他本以为她在丰乐楼做着最下等的差事,动辄挨打受骂,把人接到东宫给个奉仪的位份,虽然奉仪位份低,但是她能摆脱为奴为婢的生活,摇身一变成为主子,这不是很好吗?
可今日他隐约感觉自己错了,她之所以郁结在心,说明根本不喜这里的生活。他自以为的好心在她眼里都成了枷锁,既如此,为何还要把人留在身边呢?放她自由不是更好吗?
李琤心乱如麻,眼前的舆图甚至出现了重影。
-
梁含章在仆从放下床帷的下一刻就睁开了眼睛。她梦魇不假,着风寒不假,但因风寒导致惊厥,这事就有些真假难辨了。
她已在后院坐以待毙这么些天,一个合格的细作要想窃取情报,首要前提必须取得太子信任。可如今她连太子的身都近不了,谈何信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心里告诉自己。
如今打破平衡的正好是她恰到好处的患疾,春分夏至姑且不说,照秋分那谨慎老道的性子,必会把此事汇报到殿下跟前。
秋分表面上是仆从,实际不过殿下安插在她身边观察一举一动的眼睛罢了。
不论殿下听完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来后院,其实已经不重要。他来了固然更好,他不来也无足轻重。
重要的是她要打破这份平衡,要打破她在殿下眼里透明人兼可疑人的存在。
她必须尽快取得殿下信任为梁朝获取情报,因为阿兄的病再经不起折腾了。梁含章一想到梦中那张苍白的脸就心如刀割,恨不得马上回到阿兄身边。
只是,她不能。
梁含章心事重重,但在药物作用下终究还是沉沉睡去。
只是,令她料想不到的是,自己此番以为胜券在握稳赚不赔的计划,却是让殿下动了把她打发出府的念头。
日子依旧如一潭死水般慢慢往前滑去。李琤每日早出晚归,梁含章在后院养病,二人没个打照面的机会。细算下来,整整过了半个多月。
这可怎么行?梁含章心惊,照这样下去别说获取情报了,殿下都不记得她了。到时东宫再进些侍妾,什么良媛昭训一大堆,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梁含章心急如麻,正心里纠结要不要主动见太子一面,以增进双方感情。可巧李福就笑呵呵进来了。
老总管一如往昔丝毫没变化,依旧是和蔼慈祥的长辈神色。他扬了扬手中拂尘,给梁含章行礼道:“奉仪娘娘金安”。
梁含章畏冷,怀中正揣着小手炉。见到来人忙把手炉递给一旁的冬至,作势上前搀扶,“李总管免礼”。
李福笑呵呵扶正自己冠帽,眼睛挤成一条缝,连声道喜:“娘娘大喜!”
梁含章一头雾水,不解问:“敢问公公,何喜之有?”
“皇后娘娘听说东宫来了位奉仪娘娘,迫不及待想把您诏进宫拉拉家常,奈何前些日子您感染风寒身子不便,皇后这才打消了念头。”
“谁承想今日她老人家再次提及此事,殿下不好拒绝。奴才特奉殿下之令来通知娘娘,明日跟随殿下一同进宫谢恩”。
“进宫?”梁含章听得手脚发冷,一个头两个大。这太子还没搞定就要进宫了?万一在皇后面前露怯怎么办?
李福也知道此事对丫鬟出身的奉仪是种挑战,安慰道:“娘娘莫慌,皇后娘娘最是仁善不过,她这是稀罕殿下后院终于有了人,想跟您见上一面唠叨家常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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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含章强颜欢笑,话虽如此,可那毕竟是开国皇后,王皇后还是马背上的将军,逢梁朝大乱时亲自率军南征北战,巾帼不让须眉。这样的奇女子心里都揣着把明镜,看人最是犀利。
也不知自己面对皇后的威仪,会不会露出马脚。
李福顿了顿,尖细的声音似乎被刻意压低,“不过殿下跟帝后的亲缘关系……有些微妙,娘娘避开这个话题就是了”。
亲缘关系?她不解皱眉,但看到李福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心知这是不能随便放明面上说的,他这一句若有似无的提点已是格外关照。
“多谢公公”,梁含章会意,吩咐秋分把今天刚做的桃花酥包一些送给总管。李福的面相观之可亲,直接送钱传到殿下耳里影响不好,况且她穷,手里一分钱没有。只好在这些不值几个钱又好看的吃食上下功夫。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李福便喜得双眼放光,不住行礼道谢:“奴才多谢娘娘赏赐!多谢娘娘赏赐!”
因他身子圆胖,殿下曾命人严格控制他饮食,像这类甜点平日连碰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吃上这么一大包。
若殿下问起,他也有理由回乃奉仪所赐,殿下总不至于为了阻止他吃甜糕而驳奉仪面子。
真真两全其美!
李福的眼粘在秋分手上舍不得离开分毫,看着兴冲冲甩拂尘离去的人,梁含章忍俊不禁。真想象不出,李琤如此严肃正理的人,身边居然伺候着这样一个毛躁的吃货。
老太监看谁都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从不耍什么小心机。他到底靠什么能力稳坐东宫总管的位置而多年屹立不倒呢?
梁含章心里疑惑。小手有一下没一下揪着自己头发缠绕成小圈,绕到尽头复松开,如此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只是,李福说的太子跟帝后关系微妙到底是何意?据她所知,惠安帝也就是殿下亲父,与王皇后伉俪情深,膝下三个孩子俱是皇后所出,称帝几年迄今为止后宫除了皇后,再无妾室妃嫔。
太子既嫡又长,深得惠安帝喜爱,早在惠安帝登基称帝之时,便将其册立为太子。其中恩宠不言而喻。
梁含章不相信什么天家亲情,但是惠安帝勤政爱民,与皇后相濡以沫,于皇子公主舐犊情深。
既如此,殿下与帝后之间到底有何嫌隙呢?她听着秋分在旁叮嘱明日面圣的礼仪,心知要想深入了解其中关窍,明日进宫也许是个良好契机。
李福赤坑赤坑拎着桃花酥回听雨阁,本想直接在外边解决,思来想去还未告知殿下,影响不太好。
他摇摇头,又重新整理好衣冠,这才弓腰推门进去。
李琤正拿锦帕擦拭手里的佩剑,玄剑装饰简单,只在剑柄上续个绿色的小穗儿,剑身却足有数尺长,在冷光下散发阵阵寒意。
待李福看清殿下手中握着的玄剑不是平日佩在腰间的那柄时,目光顿时定住,喉咙似被棉花堵着,发不出声音。
太子没看他,眼神依旧注视着玄剑:“如何?”
李福声音艰涩,“娘娘已知晓,明日会同殿下一同入宫,她看上去极高兴,奴才走前还被赏了一包桃花酥”。说到桃花酥,他声调也轻快许多。
李琤侧目,掀眼皮望了眼他手里用油纸包着的一大包桃花酥,旋即偏头,浓密的睫毛遮住眼底情绪。
冷笑道:“你跟她关系倒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