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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浮生若梦

作者:许稚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回到邵宅后,邵云鸢吐出了所有吃进去的食物,胆汁都几乎呕出来。


    壁玥还疑心她是有了身孕,急急请来大夫为她诊脉。


    一个怪物,一个怪物。竟还想同她有孩子。


    邵云鸢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满是恨意,与惧意交杂,让那张温渺清淡的面庞都染上了诡秘。


    后来,她慢慢地试探过去,一天找一个伙计,小心翼翼地打听。


    直到所有人都被她问了个遍,她才终于绝望地发现,这偌大一个邵氏票庄,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全部都是提线木偶,呆板、诡异、不知旧事、不明来路。


    她绝望而冷静地活着,装作一无所知与壁玥共枕眠,只是不同于以往,她夜夜都在梦魇,梦见的都是父亲流着血泪的可怖模样。


    邵云鸢垂下眼眸,看向地上痛不欲生再不复往日清雅悦目的壁玥,忽而开口问道:“郎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壁玥听到这句话,被痛意占据的脑海清醒过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爱她呀!


    他是大妖,可以长生不老,但云鸢只是个凡人,如果他不将她变成妖怪,不再造一个大妖之族,他们要如何安然白头偕老。


    为此,他得除去她身边的阻碍。


    邵云鸢听了这个回答,并未觉得意外,她无声地笑了笑,半蹲下身子,指尖轻柔抚过他血肉模糊的脸庞。


    “郎君,你根本不懂人间情爱。”


    伴随着话音落地,邵云鸢紧握住那柄匕首,往里猛一下推进。


    鲜血从壁玥胸膛喷洒出来,溅了她满脸。


    壁玥痛呵一声,隔着血雾看向邵云鸢,面前似乎又浮现出他们的初见。


    那时他还只是山林间一个丑陋的猞猁小妖,被其他大妖咬得半死,面目模糊,躺在草丛中被乌鸦秃鹫啄食。


    大路上马车驶过,有个稚嫩的女声喊了停:“爹爹,你看,那是什么呀?”


    她跳下马车,驱赶周围的饥饿秃鹫,蹲下身为他盖上一件衣袄。


    壁玥眼神飘渺,他一直记得,是那个心软的明丽少女为他盖上蔽体之衣。


    他想要,她一直在身边。


    壁玥抬起手,攥紧邵云鸢的指尖,语气微弱:“阿鸢,我…我爱……”


    邵云鸢双手颤抖,但坚定地再推进一瞬,直到一柄匕首都没入壁玥血肉之中,她才松开手,跌落在地,衣裙上都是血渍。


    他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就没了呼吸。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她也曾以为这是真心。


    邵云鸢跪坐在地,捂住脸大笑出声,水泽从她指缝间漫溢下来。


    *


    随着大妖壁玥的死去,整座邵氏票庄也陷入了沉寂,原本勤恳奔波的伙计们已经死去,嘴边溢出黑血躺倒在地上,毫无气息。


    而那些客人更是全都消散不见,奚叶知道,这皆是壁玥招徕伪装的小妖。


    逃得倒是挺快。


    奚叶淡淡一笑,不过此刻她已经有了足够的五行金力,倒也不用多费心力。


    身后跟着魂不守舍的邵云鸢,看见倒地的伙计还是有几分惊惶。


    奚叶牵着邵云鸢的手,跨越横七竖八的死人,转头看向她,微微弯唇,忽然开口道:“我曾经听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邵云鸢回神,打着磕巴:“什…什么话?”


    奚叶的眼神带着追忆,声音柔和缓慢,仿若有千钧之力:“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


    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①


    原本一袭白衣背着药箱行走世间的女子被困在府院之中,一定觉得很痛苦很不甘心吧。


    她叹了口气,停住脚步,抬手抚向邵云鸢光滑的脸颊,柔声似水:“作为邵氏大小姐,你甘愿让所有心血付之一炬吗?”


    邵云鸢抬眼仰望这座巍峨票庄,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噔噔跑上去,拽着爹爹的胡子闹着要去买糖葫芦。


    爹爹呵呵笑着,手上不停打着算筹,哄她:“等爹爹算好这笔帐就去好不好?”


    她那时还老大不高兴来着。


    可转眼间,一切都如过眼云烟,她落下眼泪,摇着头。


    “我不甘心,我怎能甘心。”


    奚叶收回指尖,微微笑道:“那就努力撑起这个天下第一票号,站在世人面前,告诉他们你可以。”


    邵云鸢捏紧自己的衣裙,呼吸急促起来,她,可以吗?


    以女子之身经营这样大一个家族产业,她可以吗?


    *


    奚叶与邵云鸢回到邵氏宅院后,邵云鸢立刻召集了下人,把今日的事情遮掩为票号掌柜联合外人发起内讧,告诉他们夫郎不幸遇害,从此以后邵氏她当家。


    满室哗然,但邵云鸢雷厉风行,迅速安排了新的掌柜和伙计,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奚叶坐在院中,拄着头看向远处那个指挥下人的女子,一袭浅色衣裙,裙摆还染着血,但她镇定地拨动算筹,翻阅账目,分发对牌,在日影下闪闪发光。


    邵小娘子,真厉害呢。


    她轻松一笑,转身回到了客房。


    衣袖中飞出一只尾羽耷拉的鸟雀,摇晃着身子,叽叽喳喳:“闷死啦!”


    奚叶看着它抖抖身子,漂亮的尾羽复而翘起,又是一只望之动人的可爱小鸟了,手指不由自主抚摸过它蓬松的羽毛,声音如云烟飘渺:“杀了这只大妖,金力应当够用到下一重试炼,希望归去之时捏的那只人偶还活着。”


    不然吓到了夫君可如何是好。


    鸟雀满足地靠在她手心,几欲沉醉不醒,一开始并未在意她说的话,直到听到“归去”二字,才警惕地抬起头,它的声音清脆:“回到那个人身边吗?”


    奚叶弯唇笑笑。


    “是。”


    她收回手,收拾好东西正要推门同邵云鸢告辞时,脑海里突然袭来一阵刺痛感,梵音嗡鸣,将她拖入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幕是有人急急唤了她一声,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


    然而她如同静水深流中的一片叶子,无声无息地坠入深渊。


    黑暗之中,奚叶睁开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阴暗诏狱,红光森森,墙壁悬挂着浸透血液的各式刑具,而她也被锁链锁在绞刑架上,皮肉翻开,痛感俱裂。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五重境。


    她抬起头,环视了周围一圈。


    真实得就如同亲历。


    奚叶低低地笑了起来,哦不对,这本就是她上辈子死前的遭遇。


    一行清泪自她脸颊滚落。


    建德二十一年的冬天,皇帝病重,病弱太子监国,三皇子辅政。普天之下,已没有人能奈何这位昔日被圈禁如猪狗,现今权势滔天的三皇子。


    而奚叶被他关进地室牢狱,日夜受尽折磨。他不许她睡觉,每天昏睡过去的一刹那就会被一盆冷水浇透,此外还有数不尽磋磨人的手段。


    诏狱阴风阵阵,奚叶从回忆里抽身,看向大牢入口。


    脚步声响起,来人迈着步子,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语气淡漠:“奚叶,你知错了吗?”


    知错?她何错之有?


    奚叶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谢春庭,缓缓笑起来,开口道:“敢问夫君,妾身做错了什么?”


    已经长成喜怒不形于色的三皇子闻言看着她,眼神厌恶:“到了现在,你居然还死不悔改!”


    死不悔改。


    奚叶咳嗽几声,锁链随之晃动,越发嵌入皮骨之间,鲜血淋漓。


    真实还是虚幻?


    梦中还是实际?


    痛意太过尖锐,周围的环境又如此真实,恍惚间奚叶觉得自己从没有死去,从没有在乱葬岗待过,死而复生不过是她做的一场幻梦。


    她的耳边响起纶纶靡音,像要拖着她逃离这可怖的画面,去往极乐之地。


    极乐之地。


    奚叶用力喘息。


    她的极乐之地,就是无边地狱。


    她喘着气,呼吸渐渐微弱,强撑着与眼前的谢春庭对视,惨白的脸上裹挟着浓烈恨意:“殿下,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许是这句话太超出谢春庭的预料,他的神情僵硬一瞬,敛下神色,脸庞冷漠得像罩了一层寒霜,一字一顿道:“即便本殿登上大位,你也不会是皇后。”


    果然是一个只会走既定剧情的“殿下”。


    在这一句前面,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嗯…她想起来了。


    她问了一个问题:“殿下,陛下死后你会登临帝位吗?”


    隔着漫长的岁月,当时在意的事情现在来看竟然显得那样可笑。


    地室阴冷,奚叶的皮肤泛起涩意,她轻轻一笑,孱弱的身体轻轻颤抖。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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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殿下殿下。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奚叶艰难抬起手,锁链禁锢住的手腕处已经被勒出深深的血痕,铁链与皮肉共生,她转动双手,骨肉被锁链摩擦,发出“滋滋”的声音。


    真美丽啊。


    满室死寂中,“谢春庭”掀起眼皮看她,声音淡淡:“看来本殿同你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拍掌唤来侍卫:“将十八道酷刑都给皇子妃试一遍,本殿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肯求饶。”


    所以这一重境,如五行之力一般钩连,为的是引出她的惧意吗?


    拶刑加身,竹板夹住奚叶的手指渐渐收紧,她的眼眶不由自主渗出泪水,从眼角滚落,混着砸破的额头流下的血迹,面容恐怖,仿若八间地狱冤鬼。


    “谢春庭”神情淡漠,只温声开口:“倘若你肯求一求我,或许本殿会考虑放了你。”


    求。其实她不是没有求过他啊。


    当时的她便如现在一般跪在昏暗的地室里,被锁链紧紧拴着手脚,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她被满心满眼的惧意填满,等他再来的时候,奚叶匍匐着爬过去,血肉模糊的双手攀住他的鞋面,她颤抖着声线:“谢春庭,求你杀了我吧。”


    可他只是微笑:“不。”


    昏暗烛火摇曳,光线里,她呆呆地仰望这位三皇子,慢慢松开手。他当真不负朝中“谢三狼”之名,豺狼虎豹亦比不上他心狠手辣。


    石门紧闭,只透出罅隙间的一缕光线,奚叶望着那遥远的一缕光,眼神漫出水泽。她缓缓抬头直视着面前的谢春庭,几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初卑微跪地祈求她永远不离不弃的可怜三皇子。


    前世遥远的目光与此刻的目光重叠,奚叶眼中数不清的纹理缓缓流动。


    她的眼神温柔多情,缓缓吐出两个字:“去死。”


    殿下,去死。


    这一次,她没有再求他。


    *


    邵氏宅院,房内。


    女子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几近湮灭。


    床沿边,妖冶如玉的美貌少年抬手轻抚她冰凉的脸庞,青丝散漫,表情淡淡的,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微笑。


    姐姐,姐姐。


    醒来。


    不要离开阿愿。


    空洞的眼睛一点点逡巡过她的面庞。


    良久,安静的室内传来如泣如诉的哭音,然而望去却空无一人。


    时间似过去了很久,又似只过去了一息,床榻上的女子手指屈起,眼珠也缓缓转动。


    姿颜姝丽的美貌少年立马收回手,转瞬又变为憨态可掬的鸟雀,空气中透明的水幕波动一刻,恢复平静。


    奚叶慢慢睁开眼睛,坐起来环顾,房间被黑暗笼罩,身边一只鸟雀扑到她怀里,鸟语啁啾中带着后怕与委屈:“姐姐你怎么突然晕过去了,我一个人好害怕……”


    她下意识梳着它绒密温暖的纤羽,轻声安抚:“没事了。”


    她垂下眼眸,掩盖着眼底尚未消去的浅金色纹理,第一重五重境已经大成,从今以后她可以任意调动他人惧意了。


    但艰辛越过一重境,也让她的身体颓败下来,千里之外控制住的那只人偶已经在融化碎裂,她必须马上回到上京。


    奚叶起身点燃烛火,将小巧玲珑的鸟雀笼在衣袖间,抬步走出门寻邵云鸢。


    邵云鸢正就着灯烛不停拨算,见她来了欣喜一笑:“方才见房间内未燃灯火,推门也推不开,我还以为你睡着呢。”


    推门也推不开吗。奚叶心念一转,没有过多纠结,道:“此行已了,我是来同你告辞的。”


    闻言,邵云鸢欣喜的神色转为沉寂,她的嗓音涩然:“如此着急吗?”


    她料到她会离开,但没想到这么快,泪珠顿时落下来。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却好似依恋的亲人一般。


    邵云鸢急忙擦去眼泪,温声笑道:“好,那我祝陈姑娘一路顺风,所想即所得。”


    她唤来仆从:“为陈姑娘备匹良驹。”


    楼阁错落的邵氏宅院前,面貌柔和坚定的邵大小姐在悬挂灯笼下屈膝相送。


    奚叶侧望一瞬。


    乘兴捕猎而来,尽兴收获而归。


    回去见夫君咯。


    奚叶在夜色里驾马疾奔,笑容明媚,风吹动她的乌发,皦玉色襦裙拂过路旁纷繁扶桑花枝,摇曳一地花影,月照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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