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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山林虎兕

作者:许稚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奚父怒不可遏,上京消息蔓延极快,前几日在宪台处理事务的时候,身后那些同僚就窃窃私语,道他身为御史却攀附皇家装模作样云云。


    乃至下朝后圣上留他议事,上座的帝王也盯着他语调沉沉:“爱卿家女儿当真倾慕三子吗?”


    奚清正一想到这些就觉得火冒三丈,苦心孤诣经营的清正名声就这样被糟蹋,他能忍着气将长女禁足,而不是直接将她沉塘,已经是念在往日她足够乖巧听话的份上了。


    哪知闯出这样的塌天祸事之后,她依然不安分。


    要知道,陛下曾经为三皇子妃的人选苦思良久。


    四时宴会芙蕖手帕事发,陛下就急召他入宫。


    在帝王颇具威慑的目光下,奚父只能咬死长女的确早已倾慕三皇子。


    也许陛下始终觉得愧对于这个从小宠爱的皇子,他一直想为三皇子寻一位合适的三皇子妃,只可惜三皇子自被关入禁院以来就沉默寡言,越发阴郁。


    奚家大小姐就成了这个主动撞上蛛网的人。


    但是奚父从未想过与皇家扯上关系。


    从古至今,他未风闻哪位御史曾与皇家结亲啊!


    他五岁入私塾,夙兴夜寐苦读诗书,视唐子方为垂范①,终于得中进士入朝为官,从谏院一个无名小官做起,一步步坐上左都御史的位置。


    可一切都被这个逆女毁了。


    奚父坐在正堂的紫檀木高椅上犹自气喘不已。


    管家适时递上一杯昌明茶,躬身劝慰道:“大人,圣旨已下,天意不可转圜。为人父母者,总是不免为子女操心。”


    操心。奚父冷笑一声,他真想遂了这逆女的意,让她去死。


    可恨现在被架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他退无可退。


    夏夜暴雨寒凉,奚父喝了一口茶,才觉身子暖和些许,他闭了闭眼,竭力平息怒意,冷声道:“随我去见这个逆女一面。”


    入夜后,奚府笼罩在雨幕之中,唯有一座精巧庭院内丝竹声动听,映着窗外水波荡漾,如瑶池仙境。


    长裙逶迤,女子坐在琴台前微微拨动五弦琴,悦耳的琴声如山泉叮咚,流淌在锦绣铺陈的室内。


    “铮”一声,琴声骤然断裂,女子停住动作,侧头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女,眼神冰冷,然而声音却格外温柔可亲,温柔到似水,幽幽流动:“你是说,父亲去了长姐那儿吗?”


    其他侍女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听跪在地上的丫鬟颤抖着声线道:“回二小姐的话,大人的确往禁室去了。”


    真有意思。奚子卿想。


    她收回抚在琴弦上的瓷白双手,站起身:“带我去禁室。”


    已经错过了开口辩解的最佳时机,长姐这时候会与父亲说些什么呢?


    *


    “你有何要说?”奚父一脚踹开禁室的门,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面色如白纸一样的女儿。


    不出所料,她的手腕处果然包着厚厚的一层纱布,白到令人刺目。


    夏日风雨从禁室敞开的大门漫进来,扬起室内柔纱帐幔,奚叶轻轻拂去纱布上的雨珠,叹一口气,抬头的一瞬间,眸中清泪大滴大滴滚落,身子轻颤。


    她跪倒在地,端端正正行了个稽首大礼,头低埋着,嗓音微抖:“父亲,都是女儿不孝,置父亲于如此境地。”


    见长女一开口就是泪水涟涟很思悔改的模样,奚清正的气稍平几分,但仍旧一拍桌面,厉声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女儿都让他满意得挑不出错来。


    纵然她是庶女,但能做到名满上京人人称颂,十数家儿郎争相求娶,奚清正自认他也无话可说。


    却不想她竟会给他那样一个泼天“惊喜”。


    奚叶啜泣着,睫毛颤颤,眼里含着晶莹的泪水,她挺直身子,语气满含哀求和委屈:“父亲也不问问女儿为什么吗?”


    为什么,要怎样,该如何。


    奚清正其实一向不理解这些小女儿家们的纠缠,好像有条理由给个解释扯张大旗就能泯灭她们天真无意犯下的大错。


    他的眼神冷下来,不欲废话,直接唤来小厮:“将大小姐带走。”


    守在门外的小厮闻声迈步过来,正要架起大小姐往外拖,哪知大小姐却牢牢攀住大人的衣角。


    长廊檐下灯笼被风吹起摇曳,奚叶仰起脸,攀着父亲的衣角,声音涩涩:“那日,是妹妹邀我同去玉宁公主举办的四时宴……”


    子卿?奚父神情变换一刻,微微摆手,小厮停住动作。


    恰巧此刻奚子卿也走到了回廊尽头,她看见禁室的场景,霎时面色白下来,“噗通”一声直截了当跪倒。


    小小的禁室一时之间拥挤起来,奚父的眼神落在长女与次女身上。


    禁室内外,烛火掩映间,两人皆直挺挺跪倒。


    再迟钝,他也明白了芙蕖手帕之事必定有隐情。


    奚父沉声道:“你们都先退下。”


    小厮们慢慢退下,禁室中只剩三人。


    奚父闭了闭眼,先对着奚叶开口:“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来有趣,漫长的岁月里,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奚叶这个问题。


    奚叶眼神落在嫡妹颤抖的肩头上,声音转为凄凄,如风中弱柳:“父亲,您请看一样东西。”


    她举起褪尽血色的双手,一片被折叠好的素帛躺在手心。


    奚父神色莫测,慢慢拈起素帛,缓缓展开。


    丝帛精细,表面平滑,在灯影映照下隐约可见其上锐利笔锋。


    而奚子卿在看见这片丝帛后就瞪大了双眼,她死死咬住唇。


    窗外细小雨声滴答,敲在窗棂上,硁然作响。暴雨将至,闷热气窒。


    奚叶语调柔顺谦卑,不知为何在禁室内充满了蛊惑气息,一张一合,奚清正只觉脑海中细细的女声嘈杂不停:“父亲,这是三皇子赠予嫡妹的丝帛。”


    “三皇子曾将芙蕖手帕与这亲笔信一同赠给妹妹。”


    “玉宁公主相邀的也是子卿妹妹。”


    “宴席上,是少詹事家四娘第一个从女儿身上拿出手帕的。”


    少詹事家四娘。


    奚父捏着素帛,脑海中蓦然闪回几幅画面。


    去岁探春宴办完,玉宁公主依照惯例派侍女送来席上小娘子们做的诗词,请朝中进士科出身的大臣代为评判。


    那个侍女还偷偷将他拉到一边,笑语盈盈道:“公主说,这位小娘子的诗还请大人手下留情。”


    他当时心领神会,公主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十几岁的小娘子最好面子,为交好朋友索要一点点属于王侯贵族的特权,自然无伤大雅。


    只是那位小娘子做的诗实在平平无奇,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将她定为了二甲。


    不高不低的名次,想来足矣。


    他提笔写下名次时,正巧右佥都御史走了过来。


    他顺势将手中的绢纸展开:“你可知这是谁家小娘子做的诗?”


    玉宁公主性子傲慢,难得见她肯为人开口。


    右佥都御史凑过来看了一眼:“哦,这是少詹事府上的四娘。”


    原来是詹事府的人。


    奚父了悟。


    如今回想起来,一股酥麻直冲头顶。


    玉宁公主相邀的是子卿,三皇子赠帕的也是子卿。


    贵妃还曾在某次宴席上召见过子卿,言辞大有赞赏之意。他那时还在疑惑为何深宫妇人会注意到自己女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奚清正眼神冰冷,看向奚子卿的神情全然不似往日温和。


    奚子卿脸色苍白,却还是强撑着辩解:“女儿的确与三皇子相识,但并无一丝逾矩。”


    她仰起脸,泪光闪闪眼神倔强:“请父亲明察。”


    奚叶看着眼前面不改色颠倒是非的嫡妹,微微一笑,笑意清浅柔和,却又带着森然鬼气。


    “够了!”奚父怒喝一声,“你给我闭嘴!”


    他已经想通了一切关窍。


    子卿与三皇子相交甚笃,玉宁公主想必也知情,甚至贵妃都可能有所察觉。如果三皇子没出事,子卿极有可能被聘入皇家。


    奚父攥紧桌沿,只是出了半年前的那桩事后,一切都无法成真。


    但陛下竟然有意为三皇子选个妻子。


    玉宁公主一定单独找过子卿。


    也许她认为,此刻是最合适的时机,只要邀子卿去四时宴,再让一个信得过的小娘子从子卿身上拿出那条不能示人的芙蕖手帕,就会坐实子卿与三皇子的婚事。


    哪知道坐实的竟会是长女与三皇子的婚事。


    奚父缓缓低下头,他看着跪在地上流泪的奚子卿,冷冷发笑:“少詹事府的四娘,恐怕不知道玉宁公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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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是哪个奚家小姐吧?”


    奚叶弯起唇。


    少詹事府四娘,的的确确不知道玉宁公主说的是哪位奚家小姐。毕竟玉宁公主的四时宴只邀请了一位奚家小姐。


    相邀一人,本该万无一失。


    谁知道一人也能变成另一人。


    被猎人盯住的虎兕居然从牢笼间逃脱,并寻好了待宰羔羊,将其送入深渊巨口。


    多聪明啊。


    早就说了嘛,她的嫡妹,是山林虎兕呀。


    奚子卿张张嘴,却在父亲冷厉的眼神中失去所有声音。


    雨夜闷雷滚动,“咔嚓”一声劈开昏暗夜色,奚叶睁大眼睛,泪痕清晰,满脸委屈涤荡不平。


    奚清正见她如此,扶起她放缓声音,面上一派慈爱:“为父知晓你一向识大体,此事既如此,便是木已成舟。”


    “圣旨定下的婚期就在六月十九,距今不过数日,你需安心待嫁才是。”


    不管到底是哪个女儿与三皇子私相授受,长女的好名声经此一遭已被毁尽,既如此,干脆顺了陛下心意。


    奚父一脸愧疚:“我知这是委屈了你,但陛下时至今日仍记挂着三皇子,将来焉知他没有翻身之日,阿叶,你要沉住气。”


    “你放心,为父明日会为你请个大夫,无需担忧腕上伤痕。”


    瓢泼大雨倾泄,渐渐汇成细小水流沿着窗框而下。


    奚叶慢慢微笑起来,泪珠闪闪,芙蓉面半泣露半展颜,瞧着分外诡异。


    她的嗓音轻柔:“如此,女儿知晓了。”


    奚父放下心来,随即转过身对禁室外退开几步远的小厮冷冷道:“从今日起解了大小姐的禁闭,若有乱嚼舌根的,拖出去乱棍打死!”


    顿了顿,他又道:“将二小姐禁足,不许她出院门,直至大小姐出嫁。”


    说这话时,他还瞪了奚子卿一眼,满含警告。


    处理完这桩混乱,奚父直接离开了。


    这就是生了不孝子女的报应,他还要去奔走善后,以求保住风雨飘摇的御史府。


    室内一片安静,奚子卿看着孤零零站在房间中央的奚叶,慢慢站起身,攥紧指尖粉面含怒:“我还真是小看了姐姐。”


    鼻尖血腥气微萦,奚叶不在意地轻笑一声,转动着缠满纱布的手腕欣赏,嗓音清甜地唤了她一声:“子卿妹妹。”


    她掀起眼皮,温柔可亲地开口,仿佛是长姐在安抚受了泼天委屈的妹妹:“是你太过无用了。”


    奚子卿闻言脸上怒意更盛,抬手就要挥动,奚叶反手钳住,垂眸与奚子卿满含恨意的眼神对视,下一刻空余的右手翻过来,一巴掌打偏她的脸。


    “啪”一声,在静谧的室内尤为清晰。


    完美无瑕的脸上顿时出现了血痕。


    耳侧是嫡妹刺耳的尖叫声,她挣开奚叶的桎梏,抚脸恶狠狠瞪着奚叶,咬牙切齿:“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奚叶松手推开奚子卿,倚靠着几案坐下,抬眼看着她,灯火潋滟下温柔动人:“妹妹也不希望自己做的事被旁人知晓吧。”


    御史府嫡女,自幼娇养,世人眼中白璧无瑕的奚家二小姐,倘若暴露了推长姐入火坑的下作手段,上京那些公子不知该有多心碎。


    闻言,奚子卿恨恨放下手,屈辱地发问:“你要怎样?”


    奚叶弯起嘴角,徐徐道:“还请妹妹将手头所有银两赠予我。”


    奚子卿瞪大眼睛,半晌咬牙切齿应下:“好。”


    不过是买个闭嘴的机会,有什么所谓。奚子卿轻蔑一笑,扬长而去,房门被“砰”一声甩上。


    疾风骤雨裹挟而入,夏日暑热气息席卷全身,吹起奚叶的织花襦裙,如浮浪滚动。


    雨夜雪白窗纱飘舞,狂风乱卷,混着雷电轰鸣雨水哗哗,恍若恶鬼出世。


    奚叶微微一笑。


    她本就是恶鬼。


    本就是,八寒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


    棠梨院内服侍的侍女比从前多了许多,只是都是新面孔。


    管事弯腰撑着伞跟在奚叶身后,语气恭敬:“不知大小姐满意否?”


    夜间从禁室匆忙归来,难得丫鬟们还能捧着梳洗的用具排开,端是十分之井然有序。


    些微迟来的微薄的慈父之心吗。


    奚叶侧过头,唇角微弯,有几分羞涩:“我,还想要一个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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