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幽州案后,焕游笙晋位新贵,大将军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往来拜谒的朝臣比吐蕃一役后更盛。
就连日渐式微的皇亲汤启一脉,亦遣子孙携礼示好。
焕游笙却厌极这般酬酢,更忌结党之议,所以在专程赴黑齿承孝府邸谢过幽州案中其与大延勃援手之恩后,除每日早朝,时常探望慕容遥,间或与世安公主小叙外,其余邀约一概回绝。
可谓深居简出。
时值腊月十三逍遥王大婚之期,按制需行的纳采、问名等六礼诸仪,皆已在此日前完备。
长安城的破晓浸在一片青灰色的冷光里,朱雀大街的积雪被浩荡行进的卤簿仪仗踏碾,融作污浊的冰泥。
逍遥王端坐于四马驾驭的象辂(lù)之上,玄衣纁裳的衮冕在熹微晨光中流转着威严的暗彩。
他身后,太傅慕容赤恒、中书令房至清与司马先生作为三师重臣,腰间玉銙随着车马颠簸轻击,发出清越的声响,无声彰显着皇室的赫赫威仪。
金吾卫甲胄铿锵,太常寺乐工怀抱笙箫,紫袍朱衣的百官肃穆随行,其中中枢礼官太尉手持符节为册妃正使,宗正卿紧随其后捧诏为副;礼部尚书领着一众属僚,神情严峻地监督着仪程调度与礼器;鸿胪寺、卫尉寺、光禄寺的官员们各司其职,共同织就这皇家大婚的繁复锦袍。
两百余人的队伍碾碎黎明,向着卫氏府邸迤逦而去。
焕游笙奉命一身戎装,策马行于卫队之中,缀在队伍的最末端,目光掠过前方仪仗和华盖,心绪却早已飘远。
眼前逍遥王这盛大煊赫的迎亲场面,只让她更清晰地勾勒出两月后的景象——那时,将是世安公主的鸾驾出降。
以陛下对公主那份不加掩饰的偏爱,即便如今母女二人有些嫌隙,到时的排场与今日相比应该也是不差的。
卯(清晨5时至7时)初风雪骤歇,卫府门前青石已扫净霜痕。
卫尚书寅时(凌晨3时至5时)即起,告祭祖宗后立于阶前相迎,白须凝霜随急促的鼻息震颤。
远远见仪仗出现在视野之中,唱喏声便裂帛般劈开《采蘩》雅乐:“臣卫玄寅恭迎逍遥王!”
汤易儒踏雪而来,按礼制三揖三让后,婿拜岳之礼成。
卫静姝身着嫁衣,由喜娘搀扶着,裙摆扫开中庭雪尘,以扇障面,听册礼。
“玳瑁螺钿扇何在?”尚书声线压着雷霆,却不便于王爷面前发作。
焕游笙目力极好,穿越人群,就见那团扇羊脂白玉竹节柄在晨光里泛出冷釉,上缀“定”字——是她那日送的贺礼。
非是这却扇不够名贵,但按礼,作为嫁妆的一部分,却扇当由新妇母家备制,并与嫁衣搭配协调。
这般友人相赠之物,充其量算是个添头,此刻在鸾凤烛影间显得格外僭越。
何况,焕游笙令人用米珠缀的“定”字,是想要定卫静姝的心,放现在,更是不伦不类。
羊脂玉透出的温凉沁入卫静姝指尖,她隔着绢纱捕捉到父亲的愠怒,于是扇面后的颊边笑意忽褪尽伪饰,得逞地窃喜着,也不回答。
礼官高唱之声劈开凝滞空气:“跪辞高堂。”
卫静姝挺直脊背,缓缓跪落冰阶,裙裾曳地:“愿父亲母亲岁岁康宁。”
“请新妇升舆——”
汤易儒玄色婚服广袖微动,及时掩住唇角与新王妃如出一辙的弧度。
按流程,迎卫静姝上轿,一路吹吹打打,撒了一路的铜钱、碎银和喜糖,回到逍遥王府。
……
逍遥王府正院的积雪被百足炭烘成氤氲水雾,卫静姝前行时婚裾扫过蒸腾的云气。
“净晦三跨,福运绵长——一跨火盆,除晦迎祥;二跨马鞍,安安稳稳;三跨五谷袋,米粮满,足履丰,岁岁年年仓廪盈。”
汤易儒向天、地、远方各射一无镞之箭,示镇邪定缘。
于是二人相携入青庐内,红烛高照。
按女帝登基后礼制改革,汤易儒行跪拜礼,腰间金玉组佩随着动作重重叩在青砖上,发出沉郁的声响。
卫静姝则拜而不跪,仅站立行揖礼,她发间九枝金钗纹丝未动。
拜天地、拜先祖、拜夫妻。
在这之后,喜娘引着卫静姝退向内室,红绸铺就的卧房内早已备好合卺酒与喜烛。
汤易儒则留在厅中,执壶为宾客斟酒。
焕游笙留下来与慕容遥同坐一桌,一边执箸为慕容遥布菜,一边私语道:“今日这排场,真是新鲜。”
慕容遥虽目不能视,但心中敞亮:“新帝新制,礼法自是不同往昔。况且新政之后,这男跪女立,据说大多还是入夫婚,然入夫婚十不过三,更何况王爷。这等架势,当然新鲜。”
焕游笙目光追着卫静姝远去的背影:“不是这个……我是说,这是我头回见人成亲。”
慕容遥想起焕游笙从前暗卫的身份,明白过来:“旁人可没阿笙的运道。首次观礼便是亲王婚典,下次可想而知,又是公主大婚。”
焕游笙挑眉:“如此说来,也是旁人不可得。”
“正是。”慕容遥推了推焕游笙手肘。
焕游笙倾身贴近,松香混着酒气拂过她耳尖,他说:“阿笙可想过自己成亲?”
她默默给慕容遥添了一筷子浑羊殁忽,才再次贴近,学他压低嗓音:“太麻烦了。”
慕容遥鼓着腮帮摇头,轻笑出声。
汤易儒作为王爷,稍作待客便欲回房,婚袍掠过描金廊柱时,光禄寺少卿捧着的鹦鹉金盏正停在半空,见他要走,一口饮尽。
满座朱紫无一人敢举杯相拦。
汤易儒不经意回眸,见慕容遥手指正摸索着悬在烤驼峰上方,焕游笙手中玉箸恰在此时往前一送,油亮的肉块撞上他鼻尖。
两人肩背倏然颤动,喉间滚着闷笑。
像是受到感染,汤易儒唇角不自觉也漾起清浅涟漪,转身步向内室。
他这会还不知道,仅仅是因为这一笑,今日过后,满长安都信了“逍遥王回首含笑,伉俪同心证”的传闻。
……
新房内,卫静姝的却扇仍高擎过眉。
两列丫鬟婆子屏息侍立,陪嫁丫鬟采儿与喜娘分立左右,离得最近。
采儿轻手轻脚上前,低声问:“王妃,可需添妆?”
汤易儒方推门,便朗声吟道:“琼台曾振九霄声,今敛风华待月明。”
扇后,卫静姝睫羽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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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珠缀成的“定”字轻擦过她的鼻梁。
汤易儒缓步走进,口中不停:“非是娥眉羞展卷,要君笔落海天清。”
往常的却扇诗,全是闺阁情话,卫静姝不屑,却也做好了准备,没想到汤易儒所作,竟直抒她胸臆,字字叩在她心坎上。
正合了她从前在永济渠边所作:“若有壮志凌云,气吞九霄,自当勇争流……今宵把酒,敢邀明月同游。”
她心中一动,之前京中皆言她攀附王爷的不平忽而消散。
卫静姝撤扇露面,刚巧汤易儒走至跟前,二人对视。
她果然没错,婚姻即便没有儿女情长,也不一定就会很坏。
人生得一知己,也算圆满。
……
女帝改元的第一个年,长安城的冬日翻涌着前所未有的炽热。
朱雀大街新扎的九枝灯轮吞吐松脂金焰,昆仑奴踏歌扬起的雪沫中,连流放罪眷腕间都缠着祈福赤绳。
当全城沉浸在这铜釜烹油般的盛景里,人人笃定这将是个吉兆丰盈的好年景,焕游笙与众人一般,正翘首期盼着世安公主的婚仪。
上元日破晓的惊雷,却劈碎了这片喧腾——紫宸殿上,皇帝朱笔勾定迁都洛阳的诏书。
这决定来得突兀,却早有端倪:先帝在时,二圣临朝,就曾七度东巡洛阳理政。
只是焕游笙离开暗卫营初入宫闱那年,先帝身体时好时坏,已陷氤氲药气里,再未提起东都旧事。
而女帝去岁登基之初,便旧事重提,以三弊陈说迁都之由:
“关中沃野难养百万之众,漕粮西运靡费甚巨;反观洛阳坐拥回洛、洛口诸仓,运河帆樯直抵江南,可解粮秣之困。
更兼其地势险要——北枕黄河天堑,南锁伊阙门户,西持崤函之固,东握虎牢雄关,易守难攻。
若论统御四方,此中原腹心之地,较之偏安西陲的长安,于震慑山东、经略江南尤为便宜。”
去岁她初登大宝,迁都之议尚在群臣诤谏中偃旗。
正如当年巡幸江南时汤易儒所说,长安乃太庙血食之基,迁都之举实为撼动国本。
当然,这话他是对世安公主说的,即便是那时,他也不敢对自己母后有所规劝。
而世安公主那时提起迁都,不过是为着下江南之便罢了。
而今岁春风未至,洛阳牡丹已注定要开作新朝图腾。
皇帝巧借《大云经》中弥勒化现之说,将东都擢冠以“神都”尊号,朝中竟无一人反对,迁都之事也就此定下。
“所谓祖宗成法,不过是东西风较力的幌子。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或是西风压倒东风罢了。”慕容遥品尝着琥珀瑶丝,叹道。
所谓琥珀瑶丝,就是之前提到的凉拌白萝卜丝与柿饼条。
程自言验明此物少食于身体无碍之后,慕容遥便将其呈于慕容太傅案前。
太傅一尝之下心中甚悦,直道:“琥珀凝魂,瑶玉沁髓。”
于是就有了这雅名。
说得更明白些,就是柿饼如琥珀,萝卜丝似美玉。
小剧场:
慕容遥:偏要起这听了名字不晓得是什么的雅名。
慕容赤恒:这是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