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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美人官

作者:冷青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宣政殿前,九重玉阶覆着寒霜,朝鼓声震碎拂晓残星。


    朝中正一品至二品多居虚衔,鲜少踏足日常早朝。


    焕游笙以从二品凤阁鸾台平章事兼羽林大将军之职,稳立丹墀西侧首位。


    她深紫官袍灼若云霞,金线九尾凤纹在殿门倾泻的曦光中振翅欲飞,玄貂裘领犹缀几粒穿越大明宫时沾染的碎雪。


    此番是女帝登基后焕游笙的首朝,却非女帝的首朝;是她以朝官身份的初临,却非丹墀上首现女官。


    一切都稀松平常。


    唯一让焕游笙留意的,是踏入大殿时,殿前青铜鹤炉吞吐的暖烟中,一抹意外熟悉的侧影。


    昔年江南的惊鸿舞姬,后来的深宫苏美人,如今竟着五品女官服立于凤阁队列中。


    焕游笙忽然想起曾在坊间听闻:“女子若要成事,即便只是做酒楼的老板娘,要风生水起,也该如男子般悍勇刚毅。”


    这话她素来不屑,她不屑非是因着觉得女子无须悍勇刚毅,而是不认为悍勇刚毅是男子的特质。


    如今才明白,若有机会,女子也不必磨去一身风华,不必非得悍勇刚毅,亦可执印披绶。


    甚至,那些曾被视作累赘的柔婉,也可以成为从容的底气。


    就如今日的苏婉。


    苏婉原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身姿婀娜似三月新柳,被连绵烟雨淬出的瓷白脸颊上,梨涡总噙着水乡的柔光。


    此刻立于朝堂之上,她浅绯官袍不染纤尘,眉目依旧温婉如工笔仕女图,唯有被朝阳勾勒的唇珠轮廓,透出几分锐利。


    “兵部呈幽州军牒——”唱报声起时,她正将槐木笏板举至眉间,广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托着文书的皓腕如雪藕凝霜。


    让人很难再回忆,当年也是这一双手,在楼船上执红牙板轻叩《采莲曲》节拍。


    她指尖划过军报墨迹:“陇右道冬衣缺额三千七百领,其中皮裘浸湿霉变者五百领……”


    鎏金宫灯的光影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流淌,槅扇漏进的细雪刚触到梨涡便化作水痕,却让后续的字句愈发珠玑般掷地有声:“臣查司农寺旧档,去岁冬雪深五尺,时任长史以芦花充作新棉……”


    吴侬软语并不显得威严不足,反倒因其敏锐入微的洞察与细腻入心的体贴,将每个细节都刻画得入木三分。


    这般柔中带刚的言辞,恰似一柄裹着丝绒的利剑,在朝堂之上锋芒毕露。


    ……


    早朝过后,焕游笙再次整肃衣冠,正式拜谒慕容府邸。


    引路老仆推开雕花门,仿若夏日的热气就扑面而来。


    暖阁之中,炭火燃得旺盛,桌案上放着凝着白霜的冻柿,慕容太傅正端坐锦榻,捧着的鎏金手炉在他指间缓缓转动,火光将老人如霜鬓发镀上一层赤金。


    同朝为官,他见焕游笙进来,并不以长者自居,起身相迎。


    寒暄既毕,焕游笙除了身上玄貂裘,在东首青瓷坐墩上落座。


    侍女捧来建窑兔毫盏,茶香氤氲在盏口盘旋如游丝。


    “叨扰太傅清修。”焕游笙指尖轻叩盏托,“幽州一案能顺利了结,全赖太傅暗中周旋。晚辈早该登门致谢,只是……”话音稍顿,“说实话,确未料到太傅会施以援手,故不知该不该来。”


    慕容太傅雪白长须随笑意轻颤,苍老的手指捋过须尾:“老夫明白。莫说是你,满朝文武,怕都是这般想头。”


    北风扑打窗纸,簌簌声里,老者语速缓如融雪滴水:“人在年少时,从立身处世之大道,”他示意地点了点茶盏,“到一饮一食之小节,总在不停尝试。”


    “待年岁渐长,便将合意的、顺心的都固定下来,最终活成块不通人情的顽石。新鲜而陌生的事物,莫说是去做,便是听也听不得,见也见不得。”


    他叹息如古琴断弦,茶烟在银须间缠绕:“朝中诸公疑我迎立新主太过爽利,却不知……”他呷了一口茶水,“正如这新茶。老夫弱冠时悟透的第一个道理,恰是‘易者恒常’四字。”


    “女帝临朝,说是天命,实乃人事。三分天时借势,七分人和铸就——看似偶然,细究却是必然。”


    “算上那位被废的,老夫已历四朝风云,若到今日还参不透白云苍狗之理,这把老骨头才算白熬了岁月。”


    焕游笙轻啜新茶,这茶从前未有,冬日的茶汤应是清苦后泛出岩韵,可这茶竟透着春芽般的清甜,不知不觉就问出了口:“太傅以为,当下种种……可算善政?”


    出乎意料的,慕容太傅却摆摆手:“老夫不知。”雾气模糊了他眉间沟壑,“在多年前,老夫年少时也有许多宏图野望,有的成了,有的散了。成了的,有人赞是济世良方,有人骂是祸国根本。纵是到了盖棺论定那日,史笔如铁,那铁,也不过是后人锻的。”


    他目光落在焕游笙腰间狮蛮带上,金兽双目正映着火光:“焕大人年轻,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待你见过秋霜染鬓也许会懂,今日蜜糖,来日砒霜;当下是善意,日后亦可酿成恶果。这世间啊,除却大奸大恶,对错好坏不过是四时轮转——春耕的良种,秋收时或许就成了稗(bài)草。”


    焕游笙怔怔望着茶盏中沉浮的茶叶末,对于太傅的话虽未全然参透,却本能地起身行了个端正的长揖,广袖垂地时带起细微的风声:“晚辈谨记太傅教诲。”


    慕容太傅霜白的眉毛舒展开来,泛起一丝欣慰:“善。待你参透此中真意时,纵使那时老夫已作古,你亦可对着我的牌位,堂堂正正唤一声‘老师’。”


    檐外积雪压折梅枝的脆响中,这位执掌大启文脉三十载的耆老微微颔首,案头《春秋》简册投下的阴影,恰将他半张脸笼在明明灭灭的灯影里。


    焕游笙喉头微动,正欲再行大礼,慕容太傅却起身上前,将冻柿塞进她掌心,果霜在体温下化成水珠:“我知你是来看扶南的。去吧,”霜须随笑意扬起,“你认得路。走的时候,记得带上几两茶叶,这茶是老夫府中人新制的,太过新鲜,在别处,反而难寻。”


    ……


    寒风裹挟檐角碎雪掠过回廊,焕游笙踏过正厅北侧的雕花月洞门,衣袍上的九尾凤沾染了冰晶。


    这是她头回从正厅转道,而非惯走的东院角门捷径,脚步不由就有些慢了。


    朱漆回廊的栏杆上覆着的蓬松新雪,时而被风刮去些许,融在空气中蒙了一层白雾,时而又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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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了一层新的,如纱衣,乐此不疲。


    顺着蜿蜒向东的回廊,行至第二重垂花门处,青砖影壁赫然入目,其上《兰亭集序》的刻痕被薄雪半掩,“惠风和畅”四字的飞白钩挑间,晶莹冰凌如悬针倒垂。


    左转绕过影壁,东院主道两侧银杏成双。


    焕游笙在甬道尽头驻足,黑檀匾额“撷芳”二字结着霜花,忽有顿悟,原是取‘东园撷芳’之意。


    入苑先见青石板铺就的十字甬道,正北隐于苍翠中的三间悬山顶建筑即凤栖阁。


    阁前植梧桐,檐下挂青铜风铃,被冰凌坠得整日哑着。


    此刻慕容遥应就在此处。


    凤栖阁东西各有漱玉轩和叠翠斋。


    慕容府格局不比幽州大都督府的奢靡辉煌,与焕游笙大将军府的端肃凛然相比,在曲径回环间暗藏玄机——嶙峋山石后忽现月门,枯木虬枝旁骤逢花影,倒多了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趣。


    路过与谁同坐轩,来到凤栖阁门前,见梦远行礼,焕游笙推门而入。


    阁内慕容遥裹着银鼠裘歪在榻上,他能够辨认出焕游笙的脚步声,轻唤了句:“阿笙。”


    焕游笙撩开珠帘进来,将裘衣搁在一旁,叹道:“从前竟不知,这慕容府竟这般大,又这样有趣。纵是画地为牢,也当能自得其乐了。”


    慕容遥支起手肘玩笑道:“要说当真知晓府中路径,我也是不能的,当属内知事何婆子。她每日卯时查点七十二间屋舍,比游弈使巡营还精细。”


    焕游笙含笑。


    她自然知晓内知事的权责,大将军府的赤佩亦是如此——婢女调度、器物支用、月钱发放,这些琐碎却紧要的庶务,向来由这些“府中宰相”握着命脉。


    她拂袖落座于熏笼旁,仔细打量慕容遥的脸色:“身体可好些了?”


    “横竖都是这般模样。”慕容遥轻笑,掌心贴着暖炉往她方向推了推,“眼睛早不碍事了。梦远那小子竟没与你细说?该罚。”


    “他昨日特地前来告知,说得自是仔细。只是我还不能全然放心。对了,怎么不见孙神医与程公子?”焕游笙不觉得冷,手中又捧着冻柿,没去接那暖炉。


    “他们这会应当不在府中。孙神医嫌府里繁琐,今早自言陪他找牙行的寻宅子去了。阿笙的身子也还没好全,来日也请孙神医帮忙看看。”慕容遥提起,“对了,今日早朝,可有何心得?”


    焕游笙字字斟酌:“今日朝堂旁的都无甚意趣,唯有一人出乎所料。扶南可还记得……”话音在舌尖打了个转,“那位苏婉?”


    她已不是舞姬苏婉,也不是后宫苏美人,焕游笙一时还真不知道如何称呼。


    好在慕容遥也记得苏婉这个名字:“阿笙也被震着了?如今该称苏大人了——凤阁度支司的印信在她手里攥着,听说户部那群老貔貅,见她举笏板就腿肚子转筋。”


    “确实。”焕游笙想起当年楼船里红绸翻飞的纤细身影,如今竟能逼得三品大员战战兢兢,唇角不自觉扬起,“是很厉害。”


    小剧场:


    焕游笙:终于走正门了。


    慕容遥暗戳戳:大抵算是见家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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