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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 13 章

作者:锦观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杨二女儿洗三时,尚书村都沉浸在谷粒脱壳里。


    脱壳得先用土砻碾磨把壳与谷粒分离,而后用风车扇去谷中的糠秕,用团筛筛去糠,再倒入土砻加工,最后才能倒入臼里进行舂。


    这土砻不常用,多是几家共用一个,而风车则因要吹油菜、小麦、蚕沙、谷粒等,故此是家家都有。


    李宝福和李婶及其他两家共用一个土砻,土砻平日放在李婶屋后的杂房,到得用时,便挪出来。


    榕树下,李婶和儿女们筛着才磨好的谷粒,一旁的风车边是另户人家正在扇糠秕。


    赵庄生旋拉土砻木杆,李宝福则在磨口下扫掉下来的谷粒。


    李婶笑道:“多子他妈,等会儿你去赶杨二家的酒,给多少钱?”


    多子他妈答道:“二十文加二十个蛋,我家老三去年成婚她不是也来了嘛,得回礼。”


    李婶唏嘘道:“这么多。”继而又说:“那你家几个人去?”


    多子他妈说道:“这不得一家子都去?不然我回家孩子们闹。”


    这村里酒席吃得好,喜庆事往往都是一人封钱全家去。


    李婶看着扫谷粒的李宝福,打趣道:“那宝福可亏了,你家才两个人。”


    李宝福直起腰,笑道:“哪儿有!我家还养着了只猫呢,它得吃鱼。”


    众人被逗得发笑,夏阳碎影,丰年好收。


    今日脱谷粒的多,李宝福和赵庄生就没脱多少谷。


    一人背着一筐米回到院里,用风车扇去糠秕,想着等午后再去土砻磨一下,就能舂出精细光滑的米了。


    风车停止转动时,两人提上十五枚鸡蛋、一只鸡,封了十文钱去杨二家吃席面。


    然才进院,李宝福就觉着这院里众人面孔有些奇怪,但还是放下心思把礼送上。


    接礼的是杨二母亲,她接过篮子,但见赵庄生那大个杵在李宝福身后,回想自家常被借出去的牛,她笑意登时冷下,淡淡道:“福囝你不用送这么多礼的,这鸡和蛋家里都有,让你破费了。”


    在李全未去世前,村里父辈关系还算不错,父母走后,李宝福也学着他们维护着与村里人的和睦。何况这农忙犁地时,一直都是杨二借他们牛,为此这礼算是重的。


    李宝福将杨母神情收在眼里,面上仍笑着说:“家里添人是喜事,妹子出嫁更是双喜临门。婶子,这点不算什么。”


    杨母笑着让两人落座。


    院里院外宴席摆了十来桌,地里人难得吃顿伙食,自都拖家带口的来。


    席面上,李宝福见薛屏早占好了座,坐到他身边说:“我是不是来晚了?”


    薛屏吃着南瓜子,摆手道:“没。那杨妹子的接亲队伍才走,等会儿就上菜。”


    杨妹子嫁到了邻村,路远得很,杨家父母年纪大了也不好去,等三日后女儿女婿回门看看也好。


    李宝福点头给赵庄生倒了碗水,紧接着薛屏神神秘秘地朝他说:“宝福啊,你知道杨大娘方才为什么不太高兴吗?”


    李宝福回想适才杨母的神情,说:“为什么”


    薛屏揽过李宝福的肩答道:“因为你送的礼太少了,”说着他下颌朝坐得端正的赵庄生抬了抬,“你又带着正在长个儿的庄生兄弟来,你俩得吃她家多少粮食?”


    “不会吧?”李宝福狐疑道,紧接着又纠正:“庄生哥不长个儿了。”


    薛屏“啧”了声,苦口婆心道:“你怎么不信哥的话呢?我跟你说弟妹要是生了个儿子,他妈肯定高兴,别说我们村,隔壁村都得请来。但这生的是女儿,所以那脸都垮地上了,我在这儿坐了一刻钟,凡是送蛋和鸡还拖家带口来的,那杨大娘都不高兴。”


    李宝福说:“可这是杨家亲下的帖子,况且吃席面不都这样吗?当年我四姐成婚,杨家不也拖了八口人来吗?”


    两家父母关系不错,李宝福记着这些,每次赵庄生给他家做活只象征性收个四五文图个彩罢了。


    所以这才提了补身子的鸡来,鸡不好吗?在县城他家养了近三年的母鸡可要卖六十多文呢。


    “她就是想收情,正好女儿和孙女一起办省钱。”说到最后,薛屏忍不住笑,颤着声道,“只是她没想到村里人多送蛋,方才我还瞧见有人给十文和十个蛋,带了五口人来的。”


    “坐月子的人就要补身子嘛,”李宝福耸了耸肩,“不送蛋肉,还能送什么?”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叽里咕噜,赵庄生和许蟠如两尊大佛,不苟言笑。


    尚书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席面多是螃蟹鱼虾、蚝烙鸡蛋等山里江里寻得见的东西。一桌一篮子菜馒头,一大壶酒和一大盆卤面,小半桶粟米完事。


    那馒头精细,费工夫和小麦,为此宴席上做馒头时会在里面加些青菜添分量。


    但李宝福吃不惯别家饭菜,总觉差些味道,粟米水少了硬得很,便只夹点清蒸的鲈鱼和白灼虾吃卤面。


    薛屏倒了碗酒想跟李宝福碰,赵庄生阻止:“屏哥,他身体不好,不能喝。”说着就倒酒朝薛屏说:“我敬你。”


    薛屏打了个酒嗝,说:“庄生兄弟实诚,我爱听你这话。”


    这酒虽是杨家自己酿的,但喝多了也醉,这桌上其他人看赵庄生接酒,赶忙都来灌他。


    管今日是什么席面?只要能找到人喝酒,那对平日没啥消遣乐子的一些汉子来说,就是最大的消遣。


    李宝福本想劝,却被薛屏拦下。


    宴席吃得差不多时,赵庄生还在被灌,李宝福亦被杨二拉到院角。


    杨二局促道:“宝福弟弟,你觉得今日这席怎么样?”


    李宝福嘴里还有那散不去的青菜馒头味,清香回甜的,诚实道:“好吃啊,而且二哥你家做的蟛蜞酱是村里最好的。”


    杨二讪讪一笑,转头见左右无人便说:“宝福弟弟,李伯母走后,二哥对你一直不错是吧?”


    “当然了。”李宝福笑道,他见杨二说话吞吐得很,低声问:“二哥你有啥难事跟我说,做弟弟的能帮你肯定帮你。”


    杨二咬牙说:“弟啊,是这样,你嫂子她生女儿伤了身子,家里给她买完补品就没啥钱了,今天这席面又花得大。前两天我给庄生兄弟那钱……”


    话到这里就止住了,李宝福怔了下,登时明白过来。


    赵庄生上次拉板车送杨二媳妇去邻村生孩子,赶回来的杨二封了他三十文钱当彩头。


    三十文钱对村里人说不少了,毕竟四个鸡蛋才卖一文钱,稍小的一只鸡也得三十来文,他和赵庄生得卖一百二十个鸡蛋才回得来,家里鸡一天好的话也才下六七个蛋,他们要卖鸡蛋得凑半个月才能卖十几文。


    面对近邻,李宝福说:“嫂子才生了孩子自然要补,我知道,等会儿我就把钱送来。”


    杨二羞得不行,忙说:“宝福弟弟,哥真不是吝啬,而是家里这条件你也知道。庄生兄弟卖力气也累,一路上不停的,我们也不多拿,十八永远发,你看怎么样?”


    李宝福笑着说行,见人答应,杨二哄他两句转身离去。


    这杨二进了内屋,见父母坐在长登上,媳妇儿来回走着哄孩子。


    杨母咬了口馒头,哼道:“钱要回来没?”


    杨二神情悻悻,皱眉道:“要了。”


    杨母说:“多少?”


    杨二:“十二文。”


    一听这话,杨父呸了一声,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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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骂:“不是让你全要回来吗?我给你那么多钱是让你把我家孙子接回来的,结果呢?”他瞥了眼儿媳和睡熟的孙女,“一个小丫头你居然也给那么多,真是不把钱当钱。”


    杨二也烦了这几日来父母的念叨,不满道:“你们怎么不去?人家来吃席也随了礼,要不是你们想收礼,咱们家这洗三酒和五妹嫁人也不会办这么大。”


    杨父说:“不办哪里来的钱?将来我孙子读书娶媳妇都要钱,现在不存什么时候存?再说了找他们要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家就他俩了,没人知道。”


    杨母附和道:“就是!那宝福老实得很,赵庄生又是个闷葫芦,他们俩没长啥心眼的难道能说我们长辈不成?”


    杨二虽觉得父母话有理,但还是犯嘀咕:“这种没面子的事我再也不去了。”


    杨父冷冷道:“过两天江里打鱼,你拿几文钱买一筐送他们就是,再说了每年我们都让赵庄生帮忙收割油菜、稻谷的,还借他们牛,他们已赚了我家不少钱了,这次还想要那么多?吃个饭也是,八辈子没见过,两人都一起来。”


    杨二实听不下去父母碎嘴,摔门走了,摔门重声惊了婴儿,婴儿顿时哭起来。


    杨母低声骂儿媳:“你快哄她,别哭得像是家里没给你们饭吃一样!下午把孩子给我,你把衣服洗了,顺便把东边梧桐树下那块地的草除了,休息这么久该做事了,当年我生完老大第二天就下地干活,要不是老二惯着你,能让你在床上坐那么久?”


    杨二媳妇宋玉点了点头抱着女儿出去,杨父屁股不挪,推了推杨母说:“行了行了,你快出去看看,别让他们把馒头吃完了,去年小麦又收得不多,得剩几个馒头晚上吃。”


    孟秋午后,吃过酒席的几人在路上慢悠悠走着,赵庄生被叔伯宗亲们灌多了酒,趴在李宝福肩头,他手里提着包油纸,内里是酒席剩下的鱼虾,这是带回去给狸猫吃的。


    薛屏强行牵着许蟠的手指,两人晃来晃去的。


    许蟠是个话少的,倒是薛屏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李宝福想着那钱,答起话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宝福,你想什么呢?”薛屏说,“从杨家出来你就呆愣着,那杨二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问我地里的事。”李宝福私心里还是觉着能少一事是一事,况且杨家也是给才坐完月子的儿媳买鸡鸭补身,也没大错。


    “真的?”薛屏不信这个,自顾自道:“他家那尿壶里能出什么好人?她女儿出嫁没随多少嫁妆,就两床被子、三匹布。就这倒要了不少夫家聘礼,听说是四贯钱、八匹布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李宝福:“……”


    “你怎么知道多?”


    “我娘跟我说的,”薛屏说,“要不是她前些天跟杨大娘吵了架,今天才不会让我俩来。真是,吃他家一顿饭,我送礼上门还被他家看脸色。”


    “屏哥你家随了多少?”李宝福问。


    “二十文,”薛屏答道,“还有半只鸡,早知道多吃点了。”说着他把许蟠拉进怀里问:“你吃饱了吗?”


    许蟠打开薛屏的手,淡淡地“嗯”了声。


    薛屏又开始嘀咕起来,李宝福这辈子最佩服的是两个人,一个是话少的赵庄生,一个是话多的薛屏。


    终于两人走到了分家的岔路口,薛屏脚步踉跄着挥手说:“老弟,改天再聊啊!”


    李宝福笑着应下,见薛屏跟软骨头似得趴在许蟠身上,而后被许蟠一巴掌扇倒在地,顿时笑出声。


    回家后,赵庄生吐了一次才歇下,李宝福给他兑了碗蜂蜜水清胃,说:“还难受吗?”


    赵庄生恹恹地躺在床上,牵着李宝福的手不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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