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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健回去后越想越气,此事不易惊动父亲,但他阴阳怪气的讽刺了崔凌寒。
崔家虽是大族,但刚到京城不久,杨家是皇后本家,崔家最近正在攀附结交。
崔凌寒听罢,立刻将此事告知了父亲。
崔书京听罢,气得面色涨红:“逆子!我看他真的是疯了,竟然在这个时候去招惹杨家公子,是嫌我日子过得太顺心了吗!”
杨家,是皇后母族。
他都不敢得罪,那逆子是哪儿来的胆量!
崔夫人摆摆手示意儿子下去,抚着丈夫的背宽慰道:“夫君也莫要动怒,我看大公子的做法也不全然是错的,倒有几分魄力胆识,和他母亲有几分相似呢。”
“什么魄力胆识,不知轻重的商贾习气罢了!”
崔书京更气了,气得双手直颤,当年因了葛明歌在宫中突然发疯,御前失仪,他被众人嘲笑,方才灰溜溜回了山东。
到如今,还有人嘲讽他娶妻商户,上不得台面呢!
一家来了京城,还没立稳脚跟,崔融又开始和他作对。
遇到这对儿母子,真是他此生冤孽。
烛光下,崔书京面色闪烁不定,良久后,他沉下脸问道:“你前些时日不是派人去了一趟南山书院,那边儿的人怎么说?”
南山书院位于京郊南山麓,群山深处,隐蔽寂静,杨皇后的父亲便是南山书院读出来的,早前书院也出过一些文学名士,如今大约有书生百余人,儒道合一,虽渐渐没落,也算小有名气。
近年来,南山书院也收治了几个和崔融一样,身有疯病,行事无常的世家公子,既读书又能在山清水秀处休养,实在是个好去处。
崔夫人压了压唇角,装出震惊心痛的模样:“夫君真的下定决心了吗……那边儿的人……倒挺仰慕大公子才学的,只是我一直拖着……毕竟南山书院荒僻艰苦,我是怕夫君心疼……”
“此事不是早几个月前就让你去办吗?!怎么还没办妥当?”崔书京站起身,冷哼一声:“送他去南山又如何——那是让他去安心做学问的,饿不着冻不着,有什么可心疼的?!”
崔夫人心里大喜,忙安抚道:“夫君放心,我定会将此事速速办好,”
她顿了顿,眉眼间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只是老夫人那边……”
“你不必管,你只需联络好那边儿的人,让他们早日过来就是……”崔书京淡淡道:“老夫人那边,我自然会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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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书京原以为说服母亲要费一番口舌,毕竟大儿子和祖母还算亲厚,但崔老夫人听罢,只是淡淡点点头:“你特意来告诉我,想来是下定决心了?”
崔书京点头道:“儿子已想好了,那疯病隐而不发,融儿每月都要遭一次罪,我瞧着心疼,家人也提心吊胆,他在国子监读书,终究是个隐患,于他于家,都无利处。”
崔书京看母亲缓缓点头,便继续往下说道:“南山书院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融儿此去,定然能好好养病,听说洛阳苏家的小儿子身上也携了疯病,送去调养一番稳重许多,若融儿趁着还未发病就能去南山接受调治,也是他的福分啊,倒是比在家中妥当……”
崔书京又念叨了不少此举对崔融的好处,崔老夫人喝了口茶,半晌才缓缓道:“你既然已打算妥当,我自然也没什么反对的,只是他毕竟是你的骨肉,无论如何要保全他性命……”
崔书京脸色微变,强笑道:“母亲怎说得如此严重,融儿是侯府嫡出长子,我的亲生儿子,有这等身份,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底气福气,谁又敢任意欺凌他呢?儿子送他去南山,也是想着让他越来越好,若是过了二十,还未发病,到时再接回家也是一样……”
崔老夫人摆摆手,崔书京行礼退下。
老夫人身边的贴身管家娘子,王祥家的忍了半晌,终究还是道:“老夫人……真打算要把大公子送走啊,听说那南山书院极为可怖,日日不能出房门见人,还有那苏家的公子,说是被他们硬生生用锁链捆在床上,每日不饮不食,动辄鞭笞,自然话越来越少,人也木了……”
“可笑至极,南山书院是长安的百年名院,几十年前出了不少高官干吏,这些年虽然渐渐没落了,但底蕴尚在,每三年都有人中殿试,而且还有专门教导疯病之人的师傅,融儿去了,只会受益……”
王祥家的笑着点头,附和了几句。
南山书院如何,老夫人只要仔细打听,定然能打探清楚。
但老妇人并不过问,还执意说大公子受益,自然是需要这等说辞,来证明崔府决定的合理。
至于大公子是受益还是受害,实则无人在意。
王祥家的想着那个每月都会按时来送手抄佛经的清俊少年,心里浮现一丝怅惘。
崔老夫人转着佛珠,心底也轻轻叹了口气
崔融是她的孙子,她本该心疼。
但看到他的那张脸,就会想到那个不尊礼法,教唆儿子的女人。
葛明歌,一个走南闯北,上不得台面的女郎中,因儿子在民间救了儿子性命,侥幸攀上了崔家宗子。
可一向谨慎沉默的儿子,竟然为了娶她,对抗崔家宗法。
甚至还想不顾宗族,和她一同行医,过民间夫妻的日子。
好在儿子崔书京迷途知返,在父亲荣远侯身故后,返回家中。
随后,儿子立葛明歌为正妻,风光迎娶。
一个民间商女,哪怕她的药堂开遍南北,万人称颂,也丝毫改变不了她的身份。
进了崔家门,自然不能行医。
葛家唯有两个女儿,名下的药铺典籍,都归拢在了侯府名下,两年过去,也算相安无事。
但她万万没想到,婚后有了孩子的儿媳,跟随儿子去江苏赈灾后,竟突然又要行医,甚至置崔家权势于不顾,执意和离。
好在没多久,儿媳在进宫时忽然疯了。
疯了没多久,就死了,之后,葛家小妹也随即行事疯癫。
葛明歌当时掷地有声的和离,因为后来疯了,别人也只当是一时疯话,无人在意。
但崔家折的面子,受的煎熬,让崔夫人对葛家深恶痛绝。
包括有一半葛家血脉的孙子。
如今,儿子对崔融的冷漠,疏远,厌恶。
在老夫人眼中,正是儿子迷途知返的模样——是儿子承认当初不听她的劝阻,娶葛明歌为妻是个错误。
儿子疏离打压崔融一分,她看在眼里,便解几分当年之气。
崔融本就是个不该出生在崔家的孩子,这么多年,占据了崔家嫡子的位置,反而是如今的崔夫人,出身名门性子温良,自小和儿子门当户对,宁可委屈成妾室也要进崔家门,在葛明歌死后才被扶正……
崔融是不可能成为侯府世子的。
如今被送出府,对崔府确是有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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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崔融望着铜镜,缓缓拧眉。
他的耳后,浮起一片红赤之色,泛起肿痕。
每月的“疯毒”来临前,都会是这等症状。
崔融缓缓垂下手,心中涌现几分无力和自嘲。
他想着暗自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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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考进士科,让父亲得知自己的志向天分,也许一切都会转圜……
他想着端午在即,他要找个机会把写好的纸笺给她送去……
他还想着步入朝堂,可查查母亲和小姨母的疯症,是否另有隐情……
可他却忘了……
他每月都会发热昏厥,当下看似安稳的日子,是他和祖母暗中达成的交易。
崔融深吸一口气。
他不知崔夫人和父亲是否知晓祖母所为,也许就因了这不知晓,才笃定他早晚会疯疾缠身……
若他们知晓他并无疯症,此热毒皆是因了祖母送的丸药呢?
崔融唇角缓缓浮现冷笑。
他们会不会立刻动手铲除他,为崔凌寒铺路了……
也许……父亲不会的……
听说父亲钟爱母亲,虽说他未曾见过父母恩爱时的场景,但他听说过,父亲年少时常年牙痛耳鸣,皆因母亲常年为父亲施针,父亲才可痊愈。
父亲若知晓自己并未有疯症,每月发热皆是丸药所致,也许会心疼自己吧……
崔融缓缓闭上眼眸。
在未有万全之策前,他不敢冒险。
翌日,虽全身无力头痛难忍,崔融仍然早早起床,像往常一样,撑着发热的身子,步行去了国子监,除认真听算学课之外,每日晚间回家,他都要自学几个时辰的进士策论。
第三日,国子监算学科的月考,他又成为了算学科榜首,张谨却不再夸赞他,看向他的眸光,却有几分怜悯,几分可惜,几分无奈。
又过了两日,崔融全身已布满热毒红疮,无法起身去学堂了。
英才守在床前,流着眼泪喃喃道:“郎君……”
崔融茶褐色的双眸云淡似雾,淡漠的唇角,勾起自嘲的笑意。
他在算学科,从不自轻自弃,想着成绩出类拔萃,也许,父亲就会对自己另眼相待。
但父亲,却借着他取得榜首的缘由,去寻算学部的老师,再次探讨崔凌寒观政行走一事……
如今,崔凌寒已顺利去了刑部观政,他却缠绵病榻,无法起身。
这是自己的父亲兄弟,族学中常说,族荣方能身贵,他们本为一体,同为崔氏,不该相争。
他可以不争利益,但同为父亲的儿子,他却还无法接受父亲如此偏颇的心。
崔融喉头发痒,剧烈咳嗽了几声。
英才忙要上前。
崔融眸光落在书案上的宣纸画。
薄薄的宣纸上,是随笔勾勒的两个小人,写着二人的名字……
画上,他的模样,头发竖起,双眸大睁,这本是他随手画的,如今看来,却极像是旁人描述中,疯症发作的模样……
崔融微微苦笑。
就算知晓每月疯毒是丸药所致,但这么多年来,对疯症的恐慌,已如同梦魇,将他笼罩。
崔融对着铜镜艰难牵动唇角。
他记得那一日,沈行懿说他的笑意太过含蓄。
那日之后,他常常对镜,试图学着像她一样,笑得轻快自如。
天道酬勤,勤能补拙。
既然他疏于此道,他勤学苦练就是,他想着总有一日,他可以更松弛自在,和她一起谈笑玩乐……
但他却忘了,学问可日夜苦读而来,技艺可反复苦练熟稔……
但她顾盼生辉的笑意,是从偏爱呵护中滋养而来的……
崔融丢下铜镜,缓缓闭上双眼。
他和她,本就相隔天堑。
他再学下去,也只能是邯郸学步,徒有其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