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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料之事渐渐平息,沈行懿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此事多亏了普济寺的高僧,沈行懿来到普济寺添了香火,正准备出佛寺,却不由停下脚步。
大殿空寂,殿前玉兰开得正盛,一片云蒸霞蔚,香火缭绕,身姿挺拔的清俊少年跪在高大的佛像前,背脊挺直。
他穿了天青色长衫,墨发高束,背影如佛堂两侧的青松翠柏,清冷幽寂。
正是崔融。
沈行懿没料想到,竟又在佛寺看到他。
不过上一世,崔融位居高位后,每月仍会定期去佛寺抄经超度,想来是从年少时就有此习惯?
今日并非斋供日,佛殿寂静,能隐约听到敲击木鱼声和诵经声。
沈行懿沿着石阶走到佛堂前,在香火缭绕中,跪在崔融身侧。
耳边的诵经声依稀可闻,让人心头渐生安定。
沈行懿侧眸,隔了一臂的距离,她忍不住去看他的侧脸。
佛香袅袅,衬得他的侧脸愈发多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沉静,眉目矜贵,冷冷淡淡。
沈行懿不由想起上一世。
在上一世,她遇到他时,他已长成清冷端肃的模样。
她曾偶然浮现念头,若在他年少时相遇,会不会看到不同的他。
今世,他不过少年,却已然不露情绪,淡漠疏离。
她曾试图探究他隐藏的情绪,剖析他的思绪。
但上一世,他们于彼此,其实只能算是,潦草过客吧。
第二世了。
沈行懿想要再试着了解他几分,没什么目的,就当……满足上一世的好奇。
在袅袅佛香中,她轻轻开口:“因母亲信佛,我也常来佛寺,你平日……也常出入佛门吗?”
她想,他是有佛心的。
她前几日看佛经,经书上说要将自己和众生从苦难之中救度而出,即使身心有所苦,终不放弃救度众生。
她一个恍然,想起了上一世的他。
他一次又一次,将不相干的人救出水火。
他是受了佛经影响,想要为下一世多添福泽吗?
崔融睁开眼眸,浅浅的琥珀色眼眸看向她,似乎并不意外她的突然出现:“世事苦厄,佛经确能慰藉一二。”
谈不上相信,但佛经之中,世事皆空妄,一切思绪,只是妄念罢了。
在一次次的抄经中,他能消解思绪,心绪平静。
沈行懿轻声道:“旁人信佛,多为下一世多添福泽庇佑,你也会……为来世积福吗?”
三世因果,六道轮回。
上一世酿下的因结成了此世的果,而此世的因,也能延续到下一世。
崔融侧首,看向沈行懿。
他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目光却让沈行懿心绪平稳,就连对母亲,沈行懿也小心遮掩着重生的秘密,但在他面前,她却压抑不住倾诉的冲动,故作淡然笑道:“若真有来世轮回,想必也不错,去做从前来不及做的事,去见错过的人,也算是有了再活一次的机会……”
崔融的眸光是浅淡的琥珀色。
上一世,他讲课判案时,一步步成为权臣时,以至毒杀李瞻,大权独揽时,始终是淡漠清冷的模样。
但被这样的眸子望着,沈行懿莫名有被勘破心事的紧张。
崔融抬眸,望向俯瞰世间的佛像:“佛经上说有七世轮回,对心中有未解执念之人来说,也算是宽慰吧。只是一些人缘浅念薄,对来世并无执念,只愿这一世是最后一世,再不受轮回之苦。”
七世轮回,据说有些人热忱恳切,因了是生灵第一世投胎做人,对人对世,热忱善良……
崔融眸光划过沈行懿。
裹着水汽的黑眸清透澄澈,认真地望着自己,还真像是不设防的小狐狸……
至于自己……
疏离世间,亲缘淡薄……大约,已是最后一世了吧……
两人一同上了几炷香,走出寺院。
他们二人在这一世,细算下来还未曾见过几面,但在檀香袅袅中,两人的距离丝毫无限拉进,沈行懿丝毫没觉得交浅言深。
二人并肩走出佛寺时,一被众人簇拥的男子挥着折扇快步走来,眼看要撞上沈行懿。
崔融不动声色的伸臂拦于她身前,挡住了那年轻男子的冲撞。
那男子明明未曾碰到沈行懿,他却嬉笑道:“沈姑娘,又是你,你撞坏了我价值千金的御赐折扇,你说该如何啊!”
沈行懿后退一步,平静道:“原来是杨公子,我未曾碰到这折扇,公子若惜物,以后还请慢行。”
杨健一挑眉,上次他未得逞心愿,如今见了沈行懿,愈发骨子里发痒,他低声笑道:“我身边这么多侍从,可都看到你撞了我——沈姑娘,此事你是赖不掉的,我这扇子可是缀了东珠的,你且说,要如何赔我?”
杨健抬起扇子想去抬沈行懿下巴,却被一人冷冷拦下。
崔融冷冷道:“杨公子,此处乃佛门圣地,你在此地冲撞官宦之女,佛寺僧人亦能作证,普济寺乃皇家寺庙,公子请自重。”
杨健身为外戚,后宫有姑姑当皇后,朝中有父亲和大伯,整个朝廷几乎都是杨家的人,崔父不敢惹杨家,崔凌寒也对他甚是恭顺。
倒是这位有疾在身的大公子,三番五次来找他麻烦。
杨健冷笑道:“哟,原来又是崔公子啊,明知道自己身有疯症会伤人,还不在侯府安生养着,你说你到处乱走动,这京城衙门是不是该治你一个扰乱京城,惑乱人心之罪啊!”
众百姓听罢,立刻开始窃窃私语。
崔融语气不卑不亢,身姿透着平静矜冷:“我尚且康健,不劳杨公子费心,反而是公子煽动百姓言行,确有惑乱人心之嫌,如此的确对杨家不利。”
杨健脸色变了变。
他平素阴阳怪气,崔融皆冷漠以待。
他倒不知崔融竟生了一张利嘴。
太子刚入东宫,姑姑身为皇后谨言慎言,父亲也多次嘱咐他这几日莫要惹祸。
此处既然是皇家寺庙,杨健只能暗中咬牙,收了心思。
杨健提步离去,却被一道青色袍袖拦下,崔融注视杨健,语气清清冷冷:“杨公子,你还未曾向这位姑娘道歉。”
沈行懿心头一凛,扯了扯崔融衣袖,低声道:“不必了。”
杨健也被崔融的态度激出了怒火,冷冷咬牙:“崔融,莫要得寸进尺,你该知晓我是何人,你那弟弟是个懂事儿的,至于你,在崔府连陪宴本公子的资格都无,竟敢顶撞于我!”
一旁人阴阳怪气道:“对啊对啊,我们公子可是崔家贵客,崔郎君为难我们公子,回家如何交代……”
崔融泰然自若,眸光冷若寒星:“此处是皇家寺庙,沈姑娘是虔诚来此的香客,却被无端寻衅,若将此事据实以奏陛下,令尊身为外戚,恐难收场。”
一旁和沈行懿相熟的高僧也上前施礼:“阿弥陀佛,佛门之地清净,我寺住持普真大师常出入宫中,定不会允许旁人冒犯来我寺的女施主。”
供奉普济寺香火的,大多是各家的夫人姑娘,如今这么多人看着,又有崔融出头,形势所迫他也不能轻轻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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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健咬了咬牙。
若是平常,他定不惧此等要挟,只是如今父亲刚嘱托过,若是此事被人揪住不放,恐怕……
家仆也知晓轻重,忙拉了拉公子的衣袖,低声劝道:“公子,京城都说崔家的大郎君是个疯子,他的前程啊,注定是要断送的,怎能和公子相比?公子和这等人怄气,岂不是因小失大……”
杨健面容上浮现轻蔑的冷笑。
以卵击石之人,他何必计较。
卵不怕破,他还嫌沾染了晦气呢!
呸!一个疯子罢了,众人都避之不及,自己为何还要往上撞?
况且等到太子稳坐东宫,家父稳住朝廷,有的是算总账的时候……
杨健面色阴晴不定,咬牙拱手给沈行懿道了个歉,匆匆转身离去。
*
沈行懿怔住。
她没料想到,清冷如崔融,会为了自己出头。
上一世,他因皇后引荐,成为宫教太傅,皇后此举,实则想把他培育为心腹。
但崔融屡次逆反皇后心意。
后来,因他之故,皇后被废,杨家覆灭,他也离开长安,在浙江理政,成为地方干吏……
但那毕竟是上一世,这一世变数颇多。
杨家身为外戚,在京城渐有根基不容小觑,他为了自己得罪杨家,实在是得不偿失。
沈行懿跟在崔融身后出了佛寺,低声道:“其实……其实也不必怪他,他只是一时兴起,仗势欺人罢了,不必怪他的……”
崔融回过头,平静的眼眸中有了一丝讶然。
明明被冒犯唐突,她为何却能……如此轻描淡写?
她养在深闺,父疼母宠,为何会有和年龄不符的忍让?
那是他想象中的她,一辈子不会拥有,也不该有的忍让。
崔融凝视沈行懿片刻,缓慢又坚决道:“一时兴起,仗势欺人,这八个字,已不容原谅。”
“你应该怪他。他冒犯了你,你非草木,定会介意,既然介意,就该让他付出代价。”
沈行懿眸光一缩。
上一世,她听得最多的,就是别怪。
别怪你爹,别怪陛下,别怪皇后,别怪那个上下打量你的太监……
别怪那些曾欺辱你的人。
就算他们曾欺你又如何,谁让你当时权势不如人,前事不必深究,大事化小……以后还是要拉拢,要共事,不可得罪……
即使那些人让她难堪,让她痛苦……
可她总能寻找到一个理由,为他们开脱。
之后,继续顺理成章忍受一切。
上辈子的她,没有自己的敌人。
她恨的人,都是李瞻的敌人,是李瞻需要她恨的人。
可崔融却字字坚决——如果有人冒犯她,欺负她……她就该生气愤怒,也该让那人付出代价……
他的语气从容温和,却让人生出莫名的依赖。
沈行懿垂睫,将心底的情绪压下。
上马车前,沈行懿低声道谢。
崔融目送马车远去,缓缓收回眸光。
今日,他又看到了和往常截然不同的沈行懿。
她为他挺身而出了多次,却不晓得为自己出头……
脑海中浮现杨健戏谑审视的眼眸,崔融缓缓眯眸,眸光冰冷幽暗。
他能察觉到,杨健骨子里的轻蔑,还带了一丝审视猎物的趣味。
崔融瞬间确信,那日在杨家的侍女传话,定然是杨健的主意。
崔融眸光隐有寒芒闪耀。
只是道歉,太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