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请一道镇妖符,给这活死人也贴上,弄好了,抬到船舱里去。”
领头的吩咐完,不久便有人拿来符纸,贴在亦如空额心。
休整过后,大船挂起云帆,在无边汪洋上起伏着,远离鬼魅妖邪横生的南魍洲,朝着中洲驶去。
春光明媚,碧空如洗,暖阳照耀着船身下的万顷碧波。
众人都沉默着,遥望远方海浪上闪动的金光。
来时这艘船上有二十多人,如今只剩六个,纵然幸存者各个贪婪凶残,但这一路惊天的血腥残酷,依然足够让他们在寂然中后怕许久。
亦如空被搬进一间狭窄的船舱,和装着灵鸟异兽的铁笼挤在一处。
船继续摇晃,将亦如空刚刚聚拢不久的神识再度摇散。
在周围小兽们的嘶鸣嘈杂声中,他的意识陷入昏沉,渐渐地,又坠进一片浓稠的黑暗中。
只是这回,船舷外有阳光洒进来,温柔地照耀着他的半边身体,给原本冰冷幽深的长眠,难得掺进几丝温暖。
然而,他和船上的其他人一样,都不知道,这艘船,并不能顺利抵达目的地。
它即将支离破碎,和着血色,沉没在这茫茫汪洋里。
航行十多个日夜后,大船接近东淤洲,此处海域岛屿礁石渐多,航行需加倍小心。
好在一路无风无雨,天气尚好,领头人孟材亲自掌舵,行至晌午,原本空旷的海面上,忽然远远出现一道船影。
两船相向而行,待驶近了,孟材才发现,那船杆上悬着奉神宗的旗帜,而且看纹样,级别远高于自己这奉神宗外门散舵。
孟材暗骂一声,心道倒霉,但对面船上的人已看见他们,向他打了会船的信号,他不得不按照规矩,降帆会船,等着对方前来查看。
很快,两船均已落帆,距离缓缓拉近。
对面船舷上,已站了十几个身着灰色斗篷的奉神宗弟子,只有居中一人,着暗紫长袍,看纹饰,乃是奉神宗护法执事。
等待的时间里,孟材已通知过船上其他人,此时,几人正恭敬地列在甲板上,等候对方。
待长板搭稳,护法执事带着两名弟子,施施然上了孟材的船。
孟材垂着首,偷偷抬眼一扫,见护法执事左手边一个弟子,手捧木盒长匣,右手边另一个,则提着个金线布袋。
三人皆面无表情,肃然而立。
站定之后,护法执事问道:“你们是从南魍洲返回?”
孟材答话:“正是。”
“可有大收获?”
“收获不多,只得一些珍禽异兽,还有些修为不高的小妖,南魍洲艰险,我们一行损兵折将,实属不易,还望护法通融。”
对方语气冷硬:“无论我通融与否,规矩是不能破的,若有品阶高的妖灵,纵有镇妖符,亦不稳妥,需交由护法执事处理,这你是知道的。”
“是,在下知道。”孟材嘴上答应,心中却暗骂,谁不知道这帮人怎么想的,无非就是想前来搜刮一番。
妖物由他们自己送回中洲奉神宗,还能换取赏金,但若中途被这些人以监管之名义抢走,那可是白送了。
“走吧,去货舱看看。”护法执事道。
孟材别无他法,只能带路,行至货舱,里面果然只有一些修为不高的小妖,化形都还不会,俱零零散散关在铁笼里,封了镇妖符。
“你们这趟,果然收获不多啊。”护法执事冷冷道。
孟材抱拳赔笑:“护法大人,是小的们本事尚浅,不过您也知道,抓了这么些年,再多的山精妖怪也抓尽了,不是小的们不卖力,实在是……”
护法执事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哦?是吗?可是,我的守金蛇却不是这么说的。”
“守金蛇?”孟材几人变了脸色。
护法执事示意一声,他身侧那提着金线布袋的弟子应声抖开布袋口,一条通身赤霞之色,身带金线纹的红眼蛇,缓缓从袋口游弋而出。
那蛇游出布袋,原本只是懒洋洋的伸着蛇信子,却不知突然嗅到什么,身体绷直,吐露毒牙,对着孟材几人张嘴嘶咬不止。
孟材脸色难看,拳头紧握。
还好那持布袋的弟子控着毒蛇,未曾脱手,否则,他此刻恐怕已中了那蚀骨的蛇毒,无药可医。
“哼,远隔数里之外,守金蛇便闻到同类鲜血的气息,你们定然杀死过它的同类,得了不少金银珍宝,说吧,金子藏在哪里?”
“什么金……我们不知……”
“还想狡辩?守金蛇镇守的,必是巨宝,天下之宝,尽属奉神宗,不知你们掘了哪处藏宝或是古墓,再不老实交代,让你们通通命丧于此!”
孟材一行人为了那些黄金,拼死累活,历经磨难,如何肯老实交出?
逼到眼前,无路可退。几人对个眼色,同时暴起,有的抽出毒镖,有的亮出钩爪,有的抖出长剑,将奉神宗三人围堵在狭窄的船舱内。
“你确定要这样做?”护法执事冷眼一瞥,枯瘦凹陷的脸上杀意沸腾,“我一声呼哨,我船上的弟子们,能瞬间将你这船掀翻。”
孟材狞笑道:“不好意思了,护法大人,小的向来懂一个道理,那就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们兄弟一共六人,四个在这陪您,还有两人,您猜,是不是已经下去,将你们的船底凿漏了?”
孟材手下另一人接道:“护法大人快听,恐怕您的那帮弟子们,已是自顾不暇了!”
果然,话音未落,外面另一艘大船上,已传来阵阵骚乱声。
护法执事两手仍揣在袖中,从开始到现在,他的姿势都未曾变过,此时仍旧平淡道:“凿漏了我们的船,有什么要紧,你这船我们也乘得,赔给我们就是。”
见他如此淡然自若,孟材几人有些意外,难免慌神,怕对方留有后招,不敢再耽搁,一个招呼,瞬间一起攻上前去。
船舱狭小,难以施展,几人的攻势难免受阻。
持袋的奉神宗弟子挥臂,放出蛇去,瞬间咬住一人脖颈,接着丢下布袋,抽出袖中剑,格挡另外两人掷去的毒镖和钩爪。
那持匣的却仍稳住不动,依旧站在护法执事身侧。
兵刃相交,小小的船舱一时间乱作一团,铁笼里的异兽小妖们受到惊吓,挣扎嘶叫不止。
“不自量力。”护法执事冷嘲一声,终于从袖中伸出一只干枯苍老的手,朝着身侧弟子手中的长匣上一拍,匣上符箓被应声震落。
护法执事并起两指,口中念诀,匣盖猛然大开,来不及看清是什么,金光闪过,只见一道光箭从匣中飞出,朝着孟材几人猛地射去,鬼魅一般,转瞬之间,连续穿透三人胸膛。
孟材大惊失色,见势不妙,一头撞破船舱窗棂,跃入汪洋之中。
“想逃?忘尘椎可不答应。”护法执事的低语如同厉鬼催命。
他继续念诀催动,忘尘椎从破窗追出,金光迅疾,跟着扎进海水之中,片刻之后,带着水汽和血腥,飞了回来,落在匣中。
护法执事道:“水下的几个也解决了,你去看看外面的情况,若船保不住,就弃船,叫他们都到这艘船上来。”
将尸体尽数抛进大海后,货舱显得空旷了不少。
孟材的人,手脚的确是快,奉神宗的大船已被破坏,难以弥补,终究是沉没大半,回天乏术,只能任其沉下海底。
奉神宗众人皆转移到孟材船上,人数众多,很快便找出黄金的藏匿之处。正是在这货舱底板下的夹层之中。
不过,除了黄金,这里面还有一件他们意想不到的“货物”。
那是一个人,一个沉睡的男人。
他身量颀长,身上胡乱裹着件粗布衣袍,面庞被红黄相间的镇妖符挡住大半,只露出半边瘦削的下颌。
“护法,奇怪了,没有妖气,也探不出妖丹品级。”弟子查看一番后,对着护法执事汇报道。
“哦?”护法执事来了兴趣,俯身过去,细细查看。
若不是妖,怎会用镇妖符镇着?
可是,护法执事自持功力深厚,也未从这人身上探到丝毫妖邪之气,难道说,他的道行已高深到无法窥探的地步?
“取忘尘椎来。”护法执事道。
捧匣弟子将忘尘椎送到护法执事手边,旁边另有一人,恭敬地捧上一双铁甲丝的手套。
护法执事仔细地戴上手套,才从匣中取出忘尘椎,动作无比小心。
此物长约二尺,一头粗一头细,遍布金鳞,形似一支金色的冰锥,粗的那头似一个倒着的松果,镌刻层层铭文,细的那头,则如针尖芒刺,锐利无匹。
护法执事双手握住忘尘椎,将尖刺对准沉睡之人的心口,对身后众弟子道:“你们记住,妖邪之物,越是摸不透,越是危险,留之不得!此妖诡谲,我这便剖了他,看看他的妖丹,究竟藏得多深。”
话罢,他腕上使力,便要刺下。
然而,他没能刺得下去。
护法执事第一次变了脸色。
他动作凌空骤停,双手像是被人硬生生钳住般,寸移不得。
此时此刻,护法执事只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一座大山,有千钧之力在与他抗衡,刺也刺不下,收也收不回。
僵持无用,无法,他只能松开双手,看着那兀自悬在原地的忘尘椎,惊疑地念起驱动灵器的咒语。
可这回,咒语却也不管用。
奉神宗众弟子在旁,眼见向来冷硬无波的护法执事这般慌神,一时间面面相觑,俱有些乱了阵脚。
“护法……这……这是怎么回事……”
“慌什么!”护法执事听见弟子喧哗,定了定心神,低声道,“这妖物果然古怪,快拿符……”
护法执事话音未落,惊呼声四起,因为那躺在货舱夹层之中的男人,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竟缓缓悬空直起身来。
他的长发无风自舞,脸上的镇妖符卷着边兀自燃烧起来,火舌舔过,符纸转瞬化作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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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出下方那张俊美如神祇的脸。
众人皆惊,直愣愣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忘了反应。
闪着红光的灰烬徐徐飘落,红焰之后,那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灰墨深瞳隔着飘忽火焰,神鬼难辨。
对上那双眼睛,护法执事心头一震,猛然倒退几步,绷紧两腮,急催咒语,忘尘椎凌空飞起,金光震颤,嗡鸣不止,那锐利无比的尖端,正正对准那刚刚苏醒的神秘人眉心。
然而,往日里无坚不摧的无上法器,此时携千钧之力凝于针尖,却始终无法刺下。
“剑阵!”护法执事额角冒出冷汗,命令身后方寸大乱的弟子,可他忘了,此处狭小,剑阵何以施展。
场面乱作一团。
那人却忽而轻轻哼笑一声,嘴角弯起的弧度叫人心惊肉跳。
紧跟着,他伸出一只手。
修长的,苍白的一只手,轻轻地,慢慢地,将那悬在他眼前几寸的忘尘椎,握在掌中。
触之能熔人骨血的忘尘椎,就这么轻易地,被他握在了手中!
护法执事目眦欲裂,离舱门近的弟子已吓破胆,推挤着想要逃出船舱。
狭小的空间内,俱是焦苦混杂的炽烈气味。
笼中兽鸟在扑腾嘶鸣,烈日下,一切仿佛即将爆裂。
确实发出了一声爆裂之声。
护法执事撤步欲逃时,那人蓦然一转手腕,忘尘椎调转方向,朝着护法执事背心飞去,如离弦之箭,瞬间穿透胸膛,又从另一个弟子肩头飞出,接着穿透船壁,发出一声巨响,飞将出去。
亦如空只是觉得很烦。
他再次“清梦”被扰,这一次,他运气不错,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终于算是真正苏醒过来。
这是一次意想不到的重生,只是开头不甚美妙。
他转了转手腕,听见自己久未活动的骨节发出生涩的喀喀声。
他没有去看那些倒地的尸首,也顾不上听那些尖叫嘈杂,他原本只是被那些鸟兽之声所烦扰,一路上不得安宁,正集中精力恢复对肢体的控制。
虽被一帮不速之客打了岔,但总归算是成功了。
他不忘自己一路上早就想做的事——
亦如空头也不回地一挥手,震碎了那些铁笼上的镇妖符,也震裂了铁笼,一时间,小妖们倾巢逃出,鸟飞兽走,四散奔离。
片刻后,船舱内终于恢复安静,外面的嘈杂声也渐渐平息。
亦如空伸了个咔嚓作响的懒腰,缓缓迈动步子,踩着杂乱的尸骸,走出舱外。
外面日头正好,天光如刺,叫他好一阵才得以适应。
海天之间,那忘尘椎竟仍在追杀跳海逃生的奉神宗弟子,寒芒疾闪,犹如在碧波巨毯上穿针引线的金梭,划出无数道带着血色的纷乱金光。
亦如空眉头微皱,他只是动动手腕,扭转了这东西进攻的方向,至于后面的一切,倒不是他有意为之。
他试图驭动尚且滞涩的灵力,试图召回那件陌生的法器,却不得成,直到杀完最后一人,那法器才猛然调转方向,竟朝他直射而来。
还好自己这身骨头适应得很快,亦如空反应迅疾,一侧身,躲过这惊险一刺。
那杀器好似无头苍蝇,不知收力,仍斜刺而下,刚猛之力竟穿透船底,一直扎进海水之中。
好生怪异凶残的东西,可是,又莫名有种熟悉的气息……
亦如空看着被穿凿残破的木板,正蹙眉思量,忽听见舱内有人声叫喊。
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松鼠。
那松鼠的脑袋被扭曲变形的铁笼禁锢住,铁笼沉重,它进退不得,只能锁在原地挣扎。
松鼠一边扑腾,一边用人言尖声叫喊着:“救救我,船漏了,船要沉了!”
亦如空摸了摸自己一路上饱受折磨的耳朵。
他实在不能承受更多噪音了。
于是他走上前去,准备将变形铁笼拨开,恰在这时,一道锋利金光猛然从他脚尖蹿出,竟是那忘尘椎穿透船板而来。
松鼠尖叫不止,和着忘尘椎凌空旋转时发出的呼呼风声。
亦如空抬手,正要设法抓住这发疯的杀器,却不想,那东西竟突然坚铁化作柔丝般,金光流淌,自动缠上了他的左手手腕。
毫无征兆的,这凶悍之物收敛了滔天杀气,盘旋数圈,静静坠在他腕间,像一枚精致的镯子。
亦如空莫名,想要用另一只手去触摸那东西,脑中却突然白光闪过,刺痛难忍。
紧接着,他感到周身大震,只闻四面嘲哳巨响不止,竟是木船底正从脚下断裂开来,如同被两只巨手撕扯着,掰成两半。
亦如空脚下陡然悬空,跟那卡在铁笼上的胡鼠一起,坠入海水之中。
但亦如空准备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完,不管境况如何。
所以虽身陷海水之中,头痛欲裂,失去意识前,他还是伸出手,一弹指,将变形的铁笼击碎,放了那松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