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并非白川琉世所说的那么羸弱。
她体术很好，咒具用的也不错，年纪还很轻，就已经受到安倍家阴阳师的尊敬。
当然，除了好用的术式，她在白川琉世眼里基本上等于没有战斗力。
天使：谁能和你比呢，在下只是区区凡人。
……
捕妖回来的第二天，两人南下前往伊予国，听说那里有宿傩的消息。安倍家及藤原家、菅原家等各个家族的精锐，想要一同前去讨伐宿傩，均被白川琉世拒绝了。
那些人太弱，去了也是送命。最终出行的人，只有他和天使。
伊予国在后世的四国那儿，两人紧赶慢赶，第六天就进入了伊予国的范围。
“黄泉津，你真的是神吗？”
一路上实在无聊，天使也会找白川琉世搭话。她本来对“神”这种事嗤之以鼻，但是想到黄泉津无论面对什么对手，都能毫无波澜地一击毙命，心里的疑惑也摇摆不定起来。
“嗯。”
天使被他理直气壮的回应噎了一下。
“那我就是天使。”
“你确实是。”
“……。”
天使本来是开玩笑的，但走在前面的少年心不在焉，没事的时候总是在走神。
此行他们不仅要寻访宿傩的消息，还受藤原朝若指点，寻找活动在伊予国境内的巫女翠子。
据说那是个十分擅长封印术、结界术、净化术和拘魂术的巫女，不仅实力强大，心地也十分善良，游走在被妖怪肆虐的村庄中，以保护人类为己任。
“你的咒力问题，说不定巫女翠子会有办法，到了那里，可以一并寻访她的踪迹。”这是两人出发前，藤原朝若特意赶来为黄泉津提出的建议。
天使闻着海浪淡淡的腥气，走在白川琉世身后。身前的少年穿着白色的狩衣，没有纹安倍家的家纹，虽然年纪不大，但身形极高，行止进退间潇洒落拓。不仅如此，也没仗着自己身高腿长，就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天使走在他后面，从没觉得自己有跟不上的时候。因为这种小细节，她相信黄泉津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
“你为什么要杀宿傩呢？”休憩时，她坐在白川琉世旁边问着，“在你得知觉大人去世之前，就说过要杀宿傩了吧。”
白川琉世：“因为私仇。”
不奇怪，天使想，想杀宿傩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
“你为什么想杀宿傩？”
令天使惊讶的是，黄泉津反问了回去。
“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和宿傩……从小就认识了。”
天使站在一块岩石上，极目远眺，四周都是干枯的荒原，覆盖着黄绿相间的植被，偶有散落的白骨，不知是野兽的，还是葬送于妖怪口中的人的骸骨。远处隐约有村子的轮廓，十有八九也是荒村。现在这世道，只有京都一片安宁祥和，其他的人只能像低贱的杂草那样活着。
“我出生在普通的农户家里，因为有咒力，从小就被丢掉了。是出门除妖的东寺僧人遇到了我，正好把我捡回去。黄泉津，你知道真言宗的东寺吗？”
白川琉世摇头。
“在京都的时候，我们路过过那里，最高的那个五重塔就是东寺的。里面的僧人重视咒术和密教的修行，有点像咒术师吧。
被丢掉的时候我太小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僧人就叫我‘天使’。对他们给予我如此善意的名字，我至今仍心存感激，因此，绝对不能原谅宿傩。”
“宿傩杀了东寺的僧人吗？”白川琉世转念一想，根本不用猜，也知道了个大概。
毕竟两面宿傩除了杀人吃人也不会做别的了。
天使点点头，愤慨涌上心头，“我来到东寺不久，宿傩也被僧人收养了，他两面四手，各处都视他为不详，到处驱逐他，只有东寺的僧人因为教派的缘故，视他为祥瑞，奉他为‘天道’。”
“真言宗，密教？”白川琉世联想到宿傩的两面四手，忽然明白了什么，“我听说有些教派会物色畸形儿制作即身佛，是不是……。”
这下可把天使点炸了。
“一派胡言！我非常了解寺院，不管你从哪听来的那些话，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白川琉世只是隐约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了解的不多，但记得那已经是大正时期的事了。一些后来走歪的极端做法，在一开始应当都是正常的信仰。
“抱歉。”
他丝滑地道歉，天使反而对自己的发火感到不好意思。
“没事，你也是不了解。”她叹了口气，“僧人们对我和宿傩都很好，但我是女孩，不能一直留在那里，六岁的时候，寺院原本是想让藤原家接纳我的，毕竟我是咒术师，但晴明大人说我很合他眼缘，于是我就加入了安倍家。
宿傩一直待在东寺，生活了近十年，直到屠戮了东寺大部分僧人，拿走了东寺的三件神物。如果僧人们虐待他，我并不会这么愤怒，但没有比我更了解他们的了，大家对宿傩都很好，我无法理解——。”
白川琉世：“我也无法理解，大概善良的人总是相似的，作恶的人各有各的脑回路吧。”
“所以，我拒绝承认他，拒绝理解他。”天使语气坚决，“宿傩拥有近乎神明的力量，却选择以诅咒之身践踏生命。处决‘堕天’，是我作为‘天使’必须履行的责任。”
黑发的少年勾起浅笑，冷漠的气息消散了几分，“你为什么背负这么强的责任感，天使，没人要求你处决宿傩吧。”
天使：“寺院赋予了我生命和名字，我愿意回应这个名字的期待。”
白川琉世：“哪怕可能死在宿傩手里？”
天使：“以前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不是遇到了你吗？我相信这是上天为了惩罚宿傩降下的启示。”
“确实。”白川琉世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宿傩被我杀死，是注定的命运。”
天使：“话虽然这么说，你也有点自大了吧。”
“神是无所不能的，天使。”话说到这里，多了丝调侃的意味，白川琉世犹豫了一下，问她，“除了履行作为‘天使’的责任，其他的呢？对咒术师有偏见的普通人，丢弃你的父母，你会怎么想？”
“如果遇到了，大概会看也不看，昂首挺胸从他们面前走过。”天使骄傲地抬起了脸，“我会做我认为该做的事。对于不认同我价值的人，没什么好回应的。”
天使没有说谎，能体察别人情绪的白川琉世，很容易就辨认出了这件事。
她只有满心的认真和坚定，情绪非常健康。
白川琉世失笑，“你的心理太平稳了，简直不像咒术师。”
天使满意地收下这个评价，“黄泉津，人类活着是很艰难的，要争取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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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资源，还要不断和自己做斗争，坚强可是很重要的特质。”她有些揶揄地说，“像你们这种神，大概不会有这种烦恼吧。”
“当然没有。”白川琉世当做听不到天使的打趣，“只是……。”
他忽然想起了夏油杰，不知道夏油现在做出了什么选择。
和之前不同的是，他已经没有把人拉回“正轨”的想法。如果夏油真的走上了那条道路，在白川琉世眼里，就不再有夏油前辈，而是诅咒师夏油杰。
他想要去做诅咒师就去做吧，之前为什么要管他的闲事？
[我以前是那么热血上头的人吗？]
“只是？”天使迟迟等不来回话，疑惑反问。
“只是以前认识的人，算是朋友吧，陷入普通人和咒术师的分歧中出不来了。”
天使怀疑地看向他，一副你说的这个朋友不会就是你吧这种表情。
白川琉世:“你那是什么眼神？”
天使:“没想到你性格这么纤细……。”
“喂，都说了不是我。”感觉要越描越黑，白川琉世站起来，“算了，继续赶路吧。”
天使从石头上跳下来，指着远处村子的轮廓，“我们先去碰碰运气吧，万一有活人呢？听说翠子大人就在附近，能打听到什么就好了。”
白川琉世率先向前方走去，天使跟在后面，没走多远，就听到天使有些低落的声音。
“黄泉津，虽然不知道你这个‘没有过去’的人哪里来的以前的朋友。不过，会没事的。”她快步追上白川琉世，和他并肩，眯起眼睛看向少年的侧脸，“相信自己的朋友不是最基本的吗？”
“都说了算是，你们京都人说一句话能拐三个意思，怎么你就听不出来别人的话中话呢？”
“哈？别冷着脸说这么让人意外的话，露出本性了吧。”
白川琉世只是无奈地看着她，“你不也一样。”第一次见面时可是对他毫不嘴软。
天使叹了口气，“但我觉得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吧，算吧？你一点自己的事情都不说吗？”
“太麻烦了，你想知道什么，杀了宿傩之后再说吧。”
“你除了打宿傩，生命中就没别的事了吗？”
白川琉世听着少女嘁嘁喳喳的声音，第一次觉得吵闹。他想起记忆里受肉到千年后来栖华身上的天使，发现眼前的人和那个成熟冷静的女人完全对不上号。
年纪还轻的天使有自己的性格。这点让白川琉世恍然发现，他所在的时空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荒唐、稀里糊涂的梦境。
“目前是这样，我必须杀死他。”
现在他只需要做一件事，作为神，不停地解开限制，变得强大，然后杀死宿傩。
天使担忧地看着他，“奇怪的人……，总感觉你没有真实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体会到天使细微的情绪，少见地想多说几句安慰下同伴，却忽然噤声，停住了脚步。
“嗯？”天使疑惑地看向他。
白川琉世做了个嘘声的姿势，向西边远眺，黄泉瞳里浮现着凝重和隐隐兴奋的战意。
天使比了个口型，“有情况？”
“啊，妖气十里外都冲到你脑门了，你还没感觉吗，天使？”
天使：……
刚刚真情实感了一下是她的错。
拳头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