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西留春。
都说十五月亮十六圆,这一轮银已漂亮得无瑕。
兴尽而归的公子哥们勾肩搭背,潇洒下楼,落在末的严大郎君四处扒拉自己的名家折扇,醉得满目重影……这些不开眼的小贼,谁又将他的古玩折扇顺走了?
一只锦靴故意踩住了他的衣袖,严大郎君抬头一望,面前这人正慢慢推开一把山水扇,扇面上扣着一方小巧的印章,那一抹红在清冷的月光里,十分醒目。
严大郎君瞧他嘴角玩味,知道来者不善:“这是我的不是?”
“怎么不是?”
说话的声音含笑,反而教人汗毛倒竖。
“你瞧他们走得快,叫你一个人落在这里。”
面前这人蹲下身,合拢折扇,使劲儿敲了敲他的头。
严大郎君硬生生挨了三下,被敲得头晕目眩,直呼别打。郎旭哼笑一声,翘腿坐在案上,重新推开折扇:“上回叫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你这样打我,还叫我办事?有功不赏,无罪却罚?”
咋咋呼呼的声音未落,那一把山水扇再次敲到严大郎君的头上,郎旭俯下身,捉住他敢怒不敢言的眼神,笑道:“还敢顶嘴?你这大傻子叫我收情书的时候怎么不这样理直气壮?”
“小心说话,知道的人说我想你做小舅子,不知道的人说我要——”
好一阵乱打,截住了话头,郎旭挑眉笑道:“就你这个怂样也想我做你小舅子?我姐姐看得上你这种人就有鬼了,除了比常人更蠢笨了一些,你还有什么得意之处?”
“好阿旭别打,别打,说事,说事。”
严大郎君被打得连连惨叫,捂着左脸的红肿印子,哼哼唧唧:“其余便罢,那药材问遍了两地,无人能识,你是说来诹笑的不成?”
又是一记痛打。
右脸火辣辣地疼,眼泪花花都在打转。
严大郎君骇得捂住两边脸,口齿不清地告罪:“不是说笑,不是说笑,我再去问,再去问。”
“真的?”
“真真的,阿旭。”
郎旭唇红齿白,笑眼一眯,俊朗得简直和气:“反正那事不是为我办,你做得不好,自有人来打你出气,你说是不是?我心疼你挨打,才特地来敦促你两句。”
“是,是,世子爷交待的另两件事已经先行办妥,这事容我再办。”
“早这样懂事,我也好说话。”
指尖的折扇盈着冷光,坠在扇尾的那一串青玉珠微微摇晃。
严大郎君干巴巴地咽了一口,紧紧护住脸,试图打个商量:“阿旭,这山水扇子送你好不好,就当赔罪,你告诉我郎姐姐去了哪——”
“蹬鼻子上脸?”声音仍然含笑。
“不敢。”
严大郎君愣愣摇头,只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愈发小心地护住脸。眼见这人若有所思地起了身,他捂脸跟上,郎旭猛地一止步,回眸反问,三分困惑:“跟着我干什么?”
“你……我?”
严大郎君分出一只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呐呐地说:“那我去哪里?”
“我去送死,你去不去?”
郎旭似有似无地一笑,气度潇洒,严大郎君只觉得这笑容十分恐怖,低头就走,转错了方向。
扇子勾住衣领,郎旭瞧这人脸上、手背净是挨打的红痕,全一副畏若鹌鹑的模样,更觉好笑:“走这边。”
“是了是了,走这边。”
严大郎君乖乖迎合一声,从指缝里警惕地看他一眼,登时快步下了楼梯,踩得“咚咚”作响,生怕再被他踹上一脚。
郎旭懒得管他,一甩折扇,慢摇着风,还在思疑方才的事。
一楼大堂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街上车马稀稀零零,郎旭一下楼,不见人影,经仆从指路,竟到了雾气蒸腾的后厨——
那道云锦灿金袍端坐一侧,双手置在膝上,垂着脸,半醉半醒地发倦。
他皱眉瞧着一脸热汗的厨子,哼道:“这是哪门子事?”
仆从在他耳畔小声说,方才世子爷骑马狂奔,一路把这厨子追回来,说是要吃点心。
周围热得闷人,还在这里守等?
郎旭下意识脱口而出:“发什么疯?他极厌恶吃甜。”
“做好了?”
这一句话将人惊醒过来,独孤无忧猛地睁开眼,眸中衔着一丝血红,郎旭瞧他累得不轻,道:“快好了。”
他揉了揉痛裂的额角,沉声问:“什么时辰了?”
“急着回去?”
他没有说话,只眯眸盯住那一盘入口即化的芙蓉糕。
整整十三盘点心,同那一桌子一模一样,原来他探出阑干,歪头凝眉……是辨认点心去了。
郎旭故意拈起一块,尝了半口:“这跟王府里的有什么不一样?你府邸里新换的那个厨子不是很会做点心?长欢很爱吃甜,不是么?”
油纸打包好的点心仍然滚烫,独孤无忧浓眉一挑,唇角微翘:“又不是女孩儿家,他懂什么?”
郎旭微微惊讶,直望住这人,转念一想,他那时竖起耳朵,听到人说这些点心好吃,只以为女儿家更懂女儿家的口味……明明最是桀骜不驯,也会办这种事,真是大开眼界,无忧。
四处都快打烊,清冷长街上,一辆印着徽记的马车驶过西留春转角,一支蕴着兰花香的手撩起窗帘,看到郎旭正倚在车驾前同人说笑,马上的金冠少年拎着一只油纸包,单手执缰,垂眸冷讽了两句,忽然眸光一锐,注意到这头。
窗帘一落,白芨揣着袖子,不言不语,一丝明暗不清里,他突然看到这人笑,轻轻吹走指尖的糖霜——
清缘王府。
夜色披落,一泓月弧水湾倒照银盘,暖白玉佩在面前轻轻摇曳。
……他的玉佩还在身上。
他们虽然收走了她的银针,却以为这是她的家传玉佩,好心留她做个念想。
背后骤然响起脚步声。
那一只暖白玉佩匆匆塞入了衣袖。
来人眼眸一眯,冷冷质问:“偷偷藏什么?”
云姜揣紧了袖子,反驳道:“你看到我藏起来就应该知道这是不乐意给你看的,为什么偏要问?”
独孤无忧径直走到她身畔,高大得就像一树孤木,投影于前。他居高临下,微微拔高音调:“你这个人现在都在我手里攥着,做主子的当然要知道手下的一切事情,像你这样隐瞒不报,早该拖出去打死了。”
“果然这样歹毒。”
独孤无忧哼了一声,笼了些许酒气,将负在身后的点心拎给她。
“好香。”
热气腾腾的香,叫人垂涎欲滴。
独孤无忧抽去绳子,将纸包拨开:“女孩子爱吃这种花花绿绿的东西,对不对?我见她们爱吃这种东西,你虽然看不见,但是做得精致的小点心,想必吃着也更可口一些。”
他挟了一块,放到她的手里。
云姜咬了一口,发觉真还热乎乎的。
这人自顾自坐下来,晕开一身醇冽,她皱了皱鼻尖,十分嫌弃:“你身上好大酒气。”
独孤无忧抓起袖子,闻了闻上头酒香:“你嫌味重?”
云姜叼着点心,默不作声,一阵窸窣后,外袍褪丢脚边。独孤无忧撑坐身畔,特地给她拈了一块漂亮的桂金糕。
他闻到指尖蜂蜜味道,轻轻笑道:“小瞎子,你记得不记得那颗挂蜜?”
云姜点点头。
那块漂亮的桂金糕径直递到面前。
她就着他的手小心咬了一口,沁人心脾的清凉划过一丝蜜色,惊艳唇齿。于是她再咬了一口,不经意碰到他的指尖,抿化了那一口糕点。
独孤无忧凝住她乖巧得近乎可怜的模样,指尖犹如过电那般,心头一阵猛跳。他不自在地吞咽一下,漆黑瞳眸含光,溶出一段温软的情意,倒映出他眼前人,意中人——
意中人?
意中人。
这念头一瞬间扰乱了眼神,独孤无忧蹙眉时瞧到指尖发稠的蜜,密密麻麻的情绪将他厚重地裹挟,就像那一滩蚂蚁……迫不及待地得到甜蜜的慰藉,凭借与生俱来的本能——夺取。
他抿紧嘴唇,压抑汹涌的情念,见她一直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不自觉清了清嗓音:“你还爱吃什么?”
她没有说话。
这问题她答不来,只知道吃饱就是了,爱吃什么却不打紧。
还能看清的时候,最眼馋白花花的馒头,喧呼得烫手,直到后来……只是闻到,腹中就会泛起酸水,吐得全身蜷缩。
得不到就不要去眼馋这些东西,她不够胆量去偷去抢,蹲在街头的落魄日子里,只好学会克制,再后来,渐渐看不清这些东西,她每天最希望的就是不要吃坏到发病,否则一躺三四天,很耽搁回去的路程,真的,会耽搁路程,她极想回去,极想。
她轻巧地想着这些事,从容咽下一口又一口。
独孤无忧扶着她的肩头,又给她挑了一块精栩如花的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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糕,笑意渐浓:“我特地扣下厨子给你现做的,味道还好,是不是?”
拈着点心的手一滞,云姜腮上鼓鼓,道:“真是会作孽。”
独孤无忧垂下头,闷闷笑着:“你知道那些高眉深目的异域商人会进贡一些奇巧玩意儿……你像,”他动了动喉结,愉悦出声,“像上蹿下跳的花熊,它们呆呆的,圆滚滚的,总是走两步停下来,走两步停下来,你极像,知道么?”
云姜不听,只顾着吃点心。
他一低头靠得更拢了,浮出的呼吸也更灼热了,冲撞在鬓发间,勾得肌肤战栗。
她生出不大好的念头,一个劲儿地塞完点心,想要起身。
一双大掌猛地将她缠住,热烫脸庞依偎到她的肌肤上,他俯身贴着她的脸,犹如夜影挟住了活物,眷爱地拢在怀抱里。
捧着油纸包的手慢慢收紧,十分局促,她看不见他此刻的情形,更猜不中他的心思。
唯独月光安静地洒,飘然流淌在水面,倒映出水畔那一对人影。
云姜浑身发怵,听这人愈发沙哑的嗓音放大在耳畔,语息激荡:“云姜,你身上没有脂粉香气,只有一种很清苦的香。”
“是皂角。”
原来是皂角。
含糊地应了一声。
高大身影完全卷裹住怀里的那一抹淡白衣裙,紧紧贴着。
他唇角微勾,只觉得怀里的人当真教人心爱得紧,轻轻厮磨时满是她衣裳上的清苦香气……透过月光,他恰巧看到水影里的自己,漆黑得浓戾的眸倾泻粗狂情意,暗炙得比前头的夜色还要令人畏惧,一种想要夺取的躁乱念头冲得额角青筋暴露,狰狞得近乎邪肆。
他再次庆幸她是一个瞎子,不必在她眼中看见这样……这样凶狠的情形。
真的,世上再没有比这个人更好的人,更合心意的人了,就这样由他收藏在怀里——
一恍神,双手无意识地收紧,绷紧,白皙手背上迸裂出狂放纹路,一声吃痛的闷哼里,两块芙蓉糕跌到地上,被碾得粉碎。
独孤无忧猛地摇了摇头,晃清眸光,松开双手,摩挲她臂上痛处。
“对不住,痛不痛?”
那只手揉得更痛了,云姜满脑子乱麻,暗骂这人怎么这么大的手劲儿……干脆折断好了。
他低下头,幼稚地往她手臂吹了吹,沙哑得辨不清:“云姜,我母妃就是这样吹一吹,很快就不痛了。”
这话一出,云姜发觉他兴许真的醉意浑浊,不想跟他计较,胡乱将点心包起来。
窸窸窣窣的油纸摩擦声夺去了注意,独孤无忧眸光一睐,看她将一团东西塞到怀里去,截住她的手腕,取了出来。
他捡走那只油纸包,塞到他的衣服里,又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哑声说,都是油星,女孩儿家也不嫌腻。
云姜怔忡了一会儿,目光无神。
独孤无忧握住她的手,笑意含糊:“你喜欢吃这些东西,什么时候都能吃到,不要留下来隔夜。”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洇出一丝轻蔑:“我要回去了。”
“走罢,我牵着你。”
察觉她情绪不好,独孤无忧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起身,扶着她的肩往回走。
她跌跌撞撞地跟着,嘲弄想着他方才说的那一句话,原来自己已经习惯了偷偷俭省,把能吃的都藏起来……真的很像他说的小玩意儿,这算什么?高兴的时候施舍两分,再不温不火地许诺两句,就想要叫她感激涕零?
她一面讽刺着,一面擦了擦脸上,一言不发。
独孤无忧停下脚步,酒醒了一大半,小心翼翼地为她揾拭泪光:“我说得你伤心了?”
她还是没有说话。
月光淡淡地映在她的脸上,那样惹人叹息,独孤无忧抚着她的发,将人拢压到胸膛上,轻轻哄道:“以前过得很苦,云姜,你为什么不肯说?”
云姜挣了一下,觉得他的怀里太热,热得人发慌。
独孤无忧不依不饶地把她困住,低声呢喃,不要走,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独孤无忧,姑奶奶就算活得像花熊,却不是供人玩耍的活物。”
胸膛震动,笑意楚楚。
独孤无忧将怀抱收得更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醉意上头,竟然开始说胡话:“你生得比它们好看。”
这颠三倒四的话,云姜怀疑自己听错了。
谁料下一刻,这人又嗓音微沉,裹挟某种强烈情愫:“云姜,我想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