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微眯着眼,出神地望向远方,“善文那时多么聪明,同皇帝二人一起读书,作的文章倒比皇帝更有灵性。”
她保养得宜的面容上漾起朦胧哀伤的笑意,那笑只悬浮着,并不达眼底,“就因为先帝没有旁的女儿——从前哀家有多骄傲,送贻和的时候,就有多懊悔、痛心。贻和贻和,可不正是赠了哀家的女儿,换来的这太平盛世么?”
太后眼中泪光闪烁,“哀家当时只是先帝后宫的妃嫔,不得干政。”这位后宫第一贵妇人的面上划过一丝雪亮的恨意,“哀家无能,救不了自己的女儿,还不能杀了他们的女儿么?”
天色已经渐渐昏沉,云姑姑轻手轻脚点上了灯。太后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在烛火的照耀下,眼角的几丝细纹显得尤为刺目。
颂兰面色苍白,咬着唇,轻声答道:“嫔妾年幼位卑,不敢妄议朝事,亦不敢替娘娘的仇人开脱。只是斯人已逝,太后娘娘怀念长公主,难道就不念亲孙么?”
闻言,太后却是一愣,手中的《往生经》书脊“咔嗒”一下,不轻不重地磕在了楠木嵌螺钿细牙桌上,“你是说……”
颂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却是直直望向太后,说得笃定,“梁宝林在宫正司受了杖刑,回宫后自然有太医来为她扶脉诊治。她宫中的贴身侍女亦是懂些医术的,皆摸出梁氏的近一个月身孕的脉象。只是她接连得罪贵人,又遭了落水一事,吓破了胆,并不敢声张,只躲在钟粹宫养胎。”
太后吐出长长一口浊气,缓缓闭上了眼睛。半晌,只掀开一点眼皮,睨着桌面四角镶嵌的彩色螺钿,低声叹道:“原是她有这福份。”
又侧过脸去,淡声唤道:“心逸,扶她起来说话吧。”
心逸同清云一样,是侍奉太后多年得脸的老姑姑了。小内监搬来黑楠木椅子,颂兰不敢托大,只虚虚扶着心姑姑的手,自个使了力,重心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来。
才在凳子上坐好,便觉得双腿麻木无限,已然全无知觉。那才养好的膝盖怕是又要生出大片淤血。云姑姑奉上来一盏茶,太后望着云姑姑的侧影,唏嘘道:
“哀家信佛。当年给她们赐名是想取‘清心若水,逸性如云’之意。一晃数十年过去了,哀家终究是没能守住那般淡泊的心性。”
颂兰不敢大意,只谨慎道:“嫔妾入宫时日虽短,却已体会到宫墙之内,举步维艰。许多事身不由己,又岂能怪人的心性呢。”
太后轻笑几声,“你倒有这般心胸。”
又道:“梁氏心性愚鲁,原不配入皇帝的后宫。是哀家自作主张,留了她的牌子,为的便是将梁康年的女儿留在哀家手里。皇帝也不过就召了她一回,可谁料那一回,竟让她腹中有了皇帝的孩子。”
她悠悠叹息,“佛说缘由因起,看来是天意要哀家留她这条命。”
颂兰恭谨道:“太后慈悲,实乃社稷之福。”
太后轻嗤,“你方才入殿时说,不敢在哀家面前巧言令色,可哀家瞧着也不尽不实。只她有孕这一项——你跳水救她时,怎知她腹中怀有龙裔?”
颂兰抿唇,露出些迟疑神色,“嫔妾不敢欺瞒太后。那日给皇后娘娘请安过后,得知宜贵嫔有孕,嫔妾艳羡不已,便想着夜里到百子池去放个花灯祈福求子。”
她咬唇道:“谁知便遇上了这事……当时第一下只是想着救条人命。后来看清了是她,嫔妾倒有些想挟恩图报之意。”
她双颊染上些许红色,“梁氏豪富,嫔妾想着救命之恩,应当够让她付出些金银罢。左右嫔妾是在江南长大,熟识水性,总不至于将命搭进去。”
太后扑哧一笑,“怎的皇帝很亏待你么?”
颂兰微赧,“谁会嫌钱多呢。”
不过片刻,太后又收敛了笑意,淡声道:“无论发心为何,若她真有孕,你也算是立了一功。只是你救了她便罢了,同为皇帝的妃嫔,你何苦为她如此周全?”
她眼风在颂兰身上一扫,“以梁氏的性子,想必想不到要将有人害她一事压下去。这是你的主意?”
颂兰心中一凛,忙道:“嫔妾不是为了梁氏,而是为了李朝血脉,为了皇上的孩子、太后的孙子。至于压下那事,嫔妾既已想通其中关窍,自然也是为了您往后的亲子天伦。”
她语气愈发恭谨,“梁氏自知亏欠您良多,此事她亦没有半分异议。若孩子能平安降生,愿尊皇后娘娘为亲母,您便是孩子嫡亲的祖母。”
这事戳中了太后心事,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托腮撑起身子,悠悠道:“哦?她竟肯么?”
颂兰低着头,神色愈发谦卑,“宫中所有孩子都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其实——哪儿有什么肯不肯呢。”
太后低低笑了,“你们到底还年轻,哪里懂得为人母的心情呢。”
她含了薄薄一缕讽刺的笑意,“罢了,届时教她骨肉分离,也算还了些当年之恨吧。”
颂兰自到达慈宁宫以来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安定下来,她道:“多谢太后娘娘垂怜。”
太后微微一笑,“怪道皇帝赐你‘蕙心’二字,果真不算辱没了这封号。”她目光辽远,“今日唤你过来,给了你委屈受。那日听说你在端午殿上对答如流,保下了杜氏的胎儿,又加之此番救了梁氏,哀家原本是很气恼的。”
话渐入巷,太后似乎并不吝于向一个低等宫嫔袒露她的谋算同杀伐,“只是原本便将你纳入了这局中,你能翻盘,这便是你的本事。”
她稍稍一停,笑意暗淡几分,“也算是应了你那句话‘步步维艰,身不由己’而已。不过,有些仇,哀家是一定要报的。”
颂兰垂眸道:“人死形灭,纵有罪业,如何得报。不如慢慢清算,好叫那害人之人,亦尝尝锥骨蚀心的滋味。”
太后眸光一瞬,只盯着颂兰柔顺的身影,奇道:“你这般年纪,同谁有血仇呢?”
颂兰淡淡一笑,“嫔妾不过有感而发,随口而说罢了。”
太后瞥她一眼,“你到底才——十五岁罢?是该开朗活泼些的年纪。不必学着哀家这般沉闷。机灵可爱,教皇帝看着也欢喜些。”
颂兰恭顺道:“太后娘娘心系六宫,大气雍容。这般气度,哪是嫔妾们能比的。”
太后啼笑皆非,挥了挥手,只道:“好了!晓得你是个嘴甜的了。”她眸色深深,“哀家会叫太医院的人去瞧瞧梁氏这胎。若真是喜事,该她有的,哀家不会少。”
“太后娘娘慈恤悯下,是梁姐姐之福。”颂兰凝声道:“嫔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太后娘娘安排淑妃娘娘看顾梁宝林这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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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眉心一跳,眼中精光一闪,颂兰含了谦顺的笑:
“淑妃娘娘照顾着宜贵嫔娘娘,再添一个梁宝林,也不过就是将日常的东西做双份罢了。如此有着对比,想来淑娘娘应不敢厚此薄彼。”
斜阳西沉,殿内烛火跃动荧然,映在太后轻拧着的眉心。须臾,崔太后展颜一笑,拊掌道:“你这般聪慧,哀家竟觉着小小娘子之位辱没了你。”
颂兰的面庞被烛光照得覆上一层淡淡晕红,“在宫中,谁不想往上走呢。不过嫔妾出身低微,祖制亦不可为。”
太后这才慢慢笑了,“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了。”她挥挥手,“到哀家用素膳的时辰了。斋菜清寡,哀家便不留你用饭了。年轻姑娘多吃些好菜,养好身体,才能替皇帝开枝散叶。”
颂兰恭顺道:“谢太后。”心逸姑姑出殿唤了霜降进来,扶着颂兰起身离开。
太后的眼神在她踉跄虚软的腿上扫过,“你乘哀家的步辇回去罢。再传哀家的口谕,叫太医院送些血府逐瘀丸、紫云膏到钟粹宫。”
心姑姑和声道“是”,匆匆下去安排了。云姑姑往灯台中添了些油,问道:“太后娘娘可要传膳?”
太后皱眉道,“哀家没有胃口。”云姑姑便朝着阴影处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便有小太监提了描金西番莲食盒进来。云姑姑从中端出一盏红枣燕窝,恭声道:
“娘娘用些燕窝吧,都熬得软烂了,好克化。”
太后披上一条素色小毯,就着云姑姑的手喝了一口,淡声道:“哀家这身子骨,究竟不比从前了。”
云姑姑道:“太后娘娘风华正茂。”
太后哂笑,“你瞧——今日来的这蕙心娘子。多么年轻,多么聪明?这一套下来连消带打,竟连哀家都算计进去了。算完了,还要刻意卖个好,表现得爱权爱财安哀家的心……哀家真有些庆幸她不在先帝的后宫。”
云姑姑迟疑道:“您不生气么?”
太后淡淡道:“哀家都做到太后了,同皇帝宫里的一个妾置什么气?左右她这些谋算,大半是为了自己,小半还是向着皇上、向着大局。就凭她能提出,叫淑妃看梁氏的胎这点——不单是把淑妃架起来,保了梁氏,便是宜贵嫔的胎,也算多了一层保障。”
见云姑姑似有不解,太后提点道:“两个孕妇,用的份例都经一个人的手,那人若要单独挑一个人下手,便显眼了。要查起来,也容易得多。梁氏与慕容氏一党,德妃应该不会动她的肚子;韩氏浅薄愚蠢,何况还做着抱孩子的春秋大梦;萧氏高傲自大,眼下更是自顾不暇。宫中有身份的主子,最有可能错了主意的便是淑妃——只要绝了这条路子,梁氏这胎便安稳多了。”
清云听太后娓娓道来,亦渐渐明白过来,不由得惊道:“蕙心娘子不过才入宫半月,老谋深算,竟好似对宫中局势心如明镜似的。”
太后抿了口燕窝,只凉薄一笑,“是啊——只怕,钟粹宫中有高人呢。”
她吩咐云姑姑,“近些日子多照应着梁氏罢。好歹教她把孩子平稳生下来。”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蕙心娘子有一句话,才是真真儿说到了哀家的心坎上——”
太后唇边的笑意轻得好似天边碎散的流云,“后宫里头,谁的孩子,都是皇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