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魅姑率先腾身而起，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妖化形态，利爪抠挖出了上仙抚楹的眼睛，紧跟其后的木曦喷出明亮的绿焰，瞄准的是上仙周寻野，其他上仙也因对上各自的敌人而自顾不暇。大妖们的攻势简直疯狂，让人喘不过气来。
“师兄!”上仙封奇转头朝陈千隐大吼道，“赶紧杀了妖王!”
“休想!”一道水墙毫无征兆地升空，迸射出数千道锋利的箭矢，封奇气力足够却缺乏拦挡的速度，箭雨刺破他的铠甲轻松穿过，将密集的血花溅了出来。
如果说在方才的战斗中格桑还留有余地，此时他露出的真面目才当真叫人惊恐。他与自幼崇尚武道的将离不同，修炼至如今的地步，靠的却是心底里的恨意。愤怒，仇恨，怨念，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燃烧着他体内无穷庞大的力量。妖化形态全开，他怒吼着变成了一个怪物，面容扭曲，双手变成嶙峋的噗爪，腮部横向开裂，腿骨变得畸形而又庞大。暴怒状态下他早已失去了理智，眼里只剩下杀戮的快意。他要杀——杀了所有人!
三叉戟笔直刺去，陈千隐翻掌上挡，拍出一道气旋姑且抵住了攻势，随后他却飞快地后撤。
不知为何，他忽然变得战意全无。承影含光剑还插在将离的身体里，那些不断喷涌出的金色的血液刺痛了他的眼睛……
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流失了……
是什么呢……
“殿下!”格桑急急地痛呼，将身负重伤的将离扶起来。
“我没有事。”将离摇了摇头。
银剑从肩胛的位置刺入，贯穿心口，刺破腹部，从腰下露出一截剑锋。她抬手握住剑柄，深呼吸数次，而后猛地向外拔。银光闪过，大片鲜血涌了出来。
格桑正想说什么，却被将离摇头制止了。她脸色惨白，强行释放妖气以阻滞血流的速度，而后抬起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做了一个手势。
收兵!
妖族大军蓦然感受到王的威压，未及多想便如潮水般撤了回去。神族阵营内，天兵们不安地议论着，原本凶猛的妖军撤退得太突然，让他们怀疑是不是另有埋伏。
将离抹掉唇角的血迹，忽而抬头：“这场战争，终究是我妖族败了。”
“姐姐你在说什么呢!”魅姑气急败坏地大吼，“我们还没有输!没有输!”
将离似乎没有听见妖军激愤的抗议。她向远方眺望，目力所及之处只有连绵的尸山，腥血混着腐肉的气味裹进风中，直钻进鼻腔里。
她想起被神族摧毁的妖界，曾经那里是一片繁茂的草原，四面都有小丘，从高处看去宛如连绵起伏的线条，近了看，一个个小丘又像山峦，足以遮挡落日。细草丰绒，日光柔和，小丘上的马蔺开了，编织成紫色的毛毯。牛羊成群结队地翻过小丘，到湖边吃草，后头跟着一个衣冠不整的牧羊人，叼着一根草杆，闲闲地走。那是一个时间停滞的瞬间，又仿佛亘古万年。她看那远方，远方却望不到头，灵魂安放在天地相交之处，永久地沉睡着。
战争本就是不该有的。
她也曾孤傲一世，但并非鲁莽专权。眼前的战况让她意识到妖族已是穷途末路。她作为妖族主帅，却不慎被陈千隐重伤，而神族大军虽然已有衰颓之象，可月寒神尊仍未现身。
若是月寒神尊亲自出战……
全盛状态下她或可抵挡一二，如今却是不可能了。
“败了，就是败了，孤是一族之主，没有必要因为一时意气，白白葬送了族人们的性命......”将离抬眼，“孤说得是不是啊，神尊大人？”
众人一时愣住，顺着将离的目光抬头往上看，结界口完好无损，但不断涌动的气流意味着又有人过来了。
格桑眉头紧皱，挥手横挡在将离跟前，其他大妖们也皆是戒备的姿态。敌方的上仙们面上却浮现出喜意，他们能感受到师尊的气息，是师尊来增援了!
“殿下明智。”虚空中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甚至连实力最强横的将离也未曾看清他是何时出现的，他已站在那里了。白衣道袍，与寻常仙者并无分别，却戴着一副骨瓷般的白色假面，寒光毕露，冰冷诡异的感觉。
众上仙跪地：“参见师尊。”
月寒神尊看也不看他们，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挡在最前头的格桑，而后目光一偏，落在重伤的将离身上。
将离虚弱地咳嗽了几声：“神尊现世，不只是为了看孤的笑话吧。孤幼时也曾向往过仙道，相信神尊是宽厚之人，定然不忍看着妖族万千生灵惨遭屠戮吧？还望神尊手下留情啊。”
月寒神尊冷冷地笑了：“你妖族人的性命，与本尊何干？”
“孤以为神尊心怀苍生，”将离淡淡道，“看来是孤想错了。”
她叹息一声：“胜者王，败者寇，事已至此，孤无话可说。孤只想问神尊，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妖族？”
“很简单。”月寒神尊目光一偏，轻唤，“言无尽。”
从未投身入战局的紫衣仙者忽然现身，左手揪着少年的衣领将他摔在地上。鲛人战士们纷纷认出来那是首领的侄儿禹皓，此时已被刀剑伤得血肉淋漓，伤口生出的烂疮布满全身，他意识几乎全失，却仍然紧紧抓着肩上的竹篓，死也不放开。
“师尊，小妖抓到了。”言无尽朝月寒神尊拱了拱手，掀开竹篓。将离在看清的那一刻勃然怒吼——“去死!”
妖凰剑猛然掷出，直指言无尽而去，其中裹挟的劲力也似带着汹涌的狂怒，瞬息之间将言无尽钉死在了原地。千钧万发之际，月寒神尊伸出一只食指，逼停了剑影。
“司无尘!”将离急怒之下直呼其名，“你休想动我的女儿!”
“我不动她，她还有命活么？”月寒神尊轻笑。
将离这才意识到雪时的状况可不怎么好，她双目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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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色发紫，皮下血管被蛛网似的斑痕缠绕着，已有毒发之象。
“这是冰蛛之毒，寄生在雪儿体内的，还是蛛王，”格桑惊慌道，“一旦被盯上了，寻常根基浅薄的小妖肉身会在半柱香的时间内被蛛王吞噬，只剩一具枯骨……”
“不，还来得及，她还有救，”月寒神尊看向将离，“她的体质极为难得，应该不是殿下亲生的吧？捡来的？认养的？这些都无所谓——殿下方才问我怎样才能放过妖族，很简单，答应本尊两个条件即可。”
四周静悄悄的，上空却有一股肃杀之气盘桓。
“其一，本尊看上了这个小妖，要将她带回神界，纳为门下弟子。”
“不可能!”将离声色凄厉，“妖族神族本不可共存!孤何尝不知你们神族道貌岸然的本性!门庭出身，等级尊卑，一切都被你们打上了烙印!在你们神族人看来雪时只是最低等的妖，她若是入了昆仑山，定然会受尽冷眼虐待，被你那些个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弟子们百般欺凌!孤绝不允许!”
任凭她如何怒吼，控诉，月寒神尊仍是笑着的：“殿下考虑得周到，一只妖在神族，就如同人人喊打的老鼠，的确是不可能生存下来的，”他思虑片刻，笑容扩大了，“那么这样如何，将她扔进溯罪之渊接受天罚，洗净她体内的妖血，本尊再为她重炼仙身，她便可逆天改命，由妖变为仙了。”
“溯罪之渊是何等灼热之地!雪儿会被活活烧死的!”这回换作格桑怒吼。
“你们讲讲道理好不好？”上仙沧南晃着扇子走近，嘴上抱怨着，“如今可是你们妖族有求于师尊，师尊不下令灭你们全族已是格外开恩了，你们不知感谢也就罢了，怎么还这么多要求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也太不懂事了。溯罪之渊虽然险恶，但并非会夺人性命，不过是需要忍受一些苦楚罢了。只需历经此劫，便能得到师尊亲手炼化的仙体，这是何等的荣耀啊!殿下也是做母亲的，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您的女儿想想，往后她这一生，是做一只卑贱低劣的妖好呢，还是入我昆仑山，承袭师尊衣钵，日后享无上尊荣？殿下，您可要好好考虑了。”
将离半晌不答，从喉咙里滚出一句嘶哑发苦的呓语：“你们神族，到底在高贵什么啊……”
凤眸盯住了那只诡异的白色假面：“你真能救雪时？”
月寒神尊点头：“我能。”
“你真的愿意将她收为弟子，愿意抚养她，教导她，护她一生？”
“我愿意。”
“我不信!”将离大吼，“我要你现在就起誓!倘若你做不到!倘若你让她受伤……或是让她丢了性命……那么你也得去死!”
月寒神尊微微笑了。
“好啊，”他居然真的抬头望天，三指并拢，神情端肃道，“吾今起誓，若刀刃伤卿身，必先贯吾心，若鸩毒近卿口，必先入吾肠，此生此世，吾当护卿周全，历千劫不毁，万死犹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