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婆!拿命来!”
封奇方才吃了将离一击，恨得牙痒痒，挥舞着雷棍再度逼近。将离正欲抬剑，却被一只粗壮的手臂拦下。
“殿下，让我来。”格桑张开手心，祭出了武器。
那是一个式样古老的长柄武器，顶端分叉为三个尖利的锋齿，中间的齿刃略长于两侧。在场的上仙们都认得那是什么。那是一柄三叉戟。
封奇的攻势猛地停下了，骇然道：“…它怎么会在你这儿？”
三叉戟乃上古神器，传说北海的神尊海若曾手握三叉戟分波辟浪，彻底和神族划分了界限。封奇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那用最精良的玄铁锻造的戟身，那并峙的三刃。凡是神界修行者都明白这三刃的功力，一主生杀，二主衡平，三主肃正。
“想不到如此神器，竟然落到一个鱼怪手里。”封奇暗想，“若是我杀了这鱼人，夺了宝戟，岂不是能在昆仑山称王了？”
雷棍裹着闪电犹如银龙出海，这回封奇动了杀心，攻势愈加迅猛，他在上仙之列武功造诣也是奇高，此一击用了全力，棍风扬至近前忽然诡异地拐了个弯，直取中路而去。
电弧噼里啪啦地砸下，正中格桑后心，封奇心中一喜，迫不及待地大吼道：“十一!十二!快来助我!今日我必杀了这个丑鱼怪!”
施晨星与谢麟负了轻伤也囤了满肚子火气，正愁没处发泄，自左右围追而来，个个使了狠劲，长.枪与星锤携着重力侧抡下来，那一刻似乎连整个界膜都在震颤。
格桑没有动。
他闭着眼睛站在那里，好似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可若是观战的人在此刻看他一眼，看着他那布满鳞甲的可怖面容，心情又会重归宁静，仿佛这里不是战场，他们回到了苍老孤寂的古道旁。
这一代的鲛人族首领已和妖王相伴相行数万年。妖族里但凡是有点儿资历的妖们都听过首领过去的故事。传说他年轻时也生得英俊，后来为了辅佐妖王殿下，甘愿自毁面容，以毒浸身，这才变成了如今千疮百孔的模样。不懂事的小妖们常在背后偷偷议论，格桑大人相貌如此丑陋，给美丽的妖王殿下提鞋都不配，更不配成为妖王殿下的扈从了。
对此格桑置若罔闻，丝毫没觉得生气。和那些肤浅的小妖们相比，他活得太久了，久到甚至忘记了年轻时的初心。
他只需要守卫该守卫的东西就够了。
迎着舞动的劲风，格桑忽然睁开了眼。
三叉戟动了!戟身如同蛟龙摆尾，猛地刺了出去，这一刺裹挟着足以将人的筋脉硬生生震碎的强大妖气，施晨星只觉强风呼啸，来不及闪躲便被余波掀飞，胸腔受创的地方有血肉爆裂开来，这时格桑握着戟杆回弹借力，重重击打在施晨星身上。
谢麟没有选择救自己的孪生姐姐，他在神界以阴狠著名，此时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他宁愿用姐姐的命来换取自己的胜利。他冷眼看着施晨星在半空中吐血昏迷，看着她柔弱的身子被三叉戟拍击得暴射而落，他郁郁地呼出一口浊气，好像这样就消解了心中那股酸涩的难过。
随后他无所谓地一笑，抖腕发力，枪.尖的力量聚于一点，竟然凌空向着正与冬紫交战的将离劈去。
“混账!”格桑不知何时闪现在他身前，脸色已是彻底阴沉下来。长枪.刺中他胸前护甲的同时，三叉戟锋端划出一道弧光。
沧溟斩波诀!
这是一记斩击，却不似普通的斩击那么简单，它斩过去的瞬间激浪汹涌，湛蓝光点汇成一条荧荧的线，随戟身猛甩下来的，还有谢麟的头颅。
-
“柳玉!快下来!”雪时仰头高喊道。
天空上盘旋的鸾鸟有熔金似的尾巴，尾羽间淌着流动的火髓，它高高地昂起头鸣叫，倏而振翅往下俯冲，拖曳出一条萤火般的轨迹。
“你说殿下他们到底会打到什么时候？”化为人形的柳玉一屁股坐在地上，苦兮兮地哀叹，“我肚子好饿。”
“我这儿有干粮。”禹皓从随身携带的布囊里掏出行军常备的馒饼。
“好嘞!谢谢禹皓哥!”柳玉不管三七二十一，夺过布囊猛吃了起来。
雪时将近一天没吃东西，但她并不觉得饿。她心里记挂着魅姑姨娘，木曦姨娘，格桑大人还有殿下。听大妖们说，妖界与神界已有数十万年不曾大动干戈，此番对上了，势必拼杀个你死我活。雪时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神族为什么要出兵进犯，他们不是神仙吗？为什么不能放妖族一条生路？
“时小姐，吃点东西吧。”禹皓劝道。
雪时摇了摇头：“我好想念妖王殿下。”
她的眼瞳晶莹剔透，像两颗没有杂质的玻璃珠子，这是传说中的“冰眼”，即便在跨越千秋万代的妖族历史中这种眼瞳也极为罕见。禹皓曾听叔叔说过，上一个生有“冰眼”的妖，是妖族第四十三代主夜姬，那是一个残忍暴虐，手中沾满鲜血的狠毒女人。
那样冰凉的眼瞳，如今却安在一个孩子的眼眶里，倒显得澄明干净，映出独属于幼童的纯真来。当禹皓望进那双眼睛里的时候，感觉世界下了一场纷扬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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猩红的血液从断颈处激射出来。
“十二师弟!”
冬紫绝望地看着那道浑身是血的身影往下坠落，彻骨的恨意如藤蔓般裹缠于身，她哑着嗓子，像毒蛇嘶嘶吐着信子：“好啊……好啊!”
“尔等卑贱之族，居然胆敢弑杀上仙!”她声音颤抖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今日你们留在这里，一个都别想逃!一个都活不了!”
“原来你们神族也知道杀人要偿命么？”将离冷冷一笑，“多少年来，神族杀了多少我们的族人，你们还记得清么？你们以为生在云端上，便可随意杀生予夺么？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妖族尚可欺，九重炼狱之下的魔族呢？他们心中积累的仇恨愈深重力量便会愈强大，你们真的不怕魔族会有卷土重来的那天么？”
听到魔族，冬紫脸上血色顿消：“胡说!魔族是魔族!妖族是妖族!二者怎可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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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不可相提并论？”将离漫不经心地拂着袖袍，喃喃地念出一段古语，“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1］。天下烝民，虽秉性疏异，其灵明皆受于天，岂可大肆征伐，滥杀无辜？”
“少在这儿教训人!你们这些低贱的妖!又怎可评判我神族的作为？我们是神仙!主宰一切的神仙!你闭嘴!给我闭嘴!”
冬紫疯狂叫喊着，强烈的冲击使她几欲癫狂，恍惚中她好似走入了幻觉，施晨星和谢麟的血兜头泼下来，淋了她满身满脸。
她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抹了把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液体，恶狠狠地盯着将离，低吼出声：“狗屁歪理。”
“杀!”她如旋风般狂扫而去。
—
“柳玉，你能看见什么？”
“格桑大人的结界是最厚实的，我什么都看不到。”
“为什么看不到？”
“都说了因为格桑大人的结界是最厚实的，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
“唉呀你哪儿那么多问题？看不到就是看不到!”
雪时等得无聊，索性和柳玉拌起嘴来。身边的禹皓微笑着听她们幼稚的吵闹，不发一言。
“柳玉，你说妖王殿下还会回来吗？”吵累了，雪时又安静下来，下巴抵着膝盖轻轻地问。
“你这问的什么话？妖王殿下一定会平安归家的!一定!”柳玉毫不怜惜地拍了一下她圆圆的后脑勺，似乎这样就能把这种想法给拍出去。
“真的么？”
“真的!”柳玉用力点头。
雪时若有所思地靠在禹皓宽厚的肩膀上，没有说话。
她和柳玉不同，柳玉是流霜宫的护法，对妖王殿下有着盲目的信任，坚信她一定能做到，能不计一切代价赢得胜利，能挽救妖族。可雪时是妖王殿下收养的女儿，她更在意殿下会不会累。
在大多数妖们的心目中，殿下永远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她总是一派云淡风轻十分淡然的模样，却又是那么的强大，强大到众多大妖们在她面前唯唯诺诺得如同奴仆，连鲛人族首领也对她唯命是从。
只有在雪时面前，殿下才会露出难得可爱的时刻。殿下空闲时也会待在流霜宫里和雪时同寝同食，白天往往待在书房中啃书，看到不懂的地方就烦躁不安地揉着额角，读到一半便赌气不读了，下令把那些她看不懂的书通通烧掉。到了夜里她也会很黏人地搂着雪时安睡，睡着了之后再把锦被一脚踹到地上，杂草般的乱发把雪时缠成一个茧俑。
高兴时会把雪时抱在怀中让她叫妈妈，生气时又会一脸狂躁地把满后院的桃树拦腰砍断，偶尔也会贼兮兮地撺掇雪时一起潜进鲛人族把格桑的藏宝投出来，被发现后母女俩苦着脸在仓房面壁思过。
还有喝醉酒的时候……殿下酒量极好，很少真正喝醉过，雪时也只见过一次。殿下趴在桌上闭着眼睛不断地念叨着一个名字。
“阿迟，阿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