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骑马不停蹄飞奔至国都,把八百里加急交上去后直直往后栽去,此时夜已深,帝王宫门早已落锁。
今夜守职的内阁大臣是王世安,年过半百,已在狭窄的榻上小歇着。
听到动静忙起身揉了揉模糊的双眼,拆开后大惊,在原地来回踱步不知如何处理。
他在内阁排在最末,不过是被拉来内阁充数的,往来大事轮不得他做主,最擅长之事不外乎是明哲保身。
内阁纷争不断,叫一人怕是得罪另一人,思索片刻,派人把内阁另五人全都叫了来。
深夜如此张扬,定是有了急事,另几人为公为私都疾奔而来。
一番推拒商讨后,内阁首辅书写急变文书,从长胜门的门缝中塞入,守门太监急忙奔向仙寿殿。
两炷香的功夫,宫门从里打开:“各位大人,陛下召见。”
延平帝今年六十又二,身披黄色道袍,一头白发披散,盘腿坐在飘烟渺渺的丹炉前,双手合十,双眸紧闭。
“皇上,西北吴思鲁送来八百里加急,言黑齿族汗塔儿已收拢十三部落,又联合柔族,布南族,宣称二十万大军,打算今年秋,进攻我大景。”
黑齿族于去年冬屠了武平县,之后便是大景与黑齿族的合谈,最后结果两大欢喜,黑齿族对大景俯首纳贡称臣。
只是黑齿族不毛之地,无甚好东西,千里迢迢赶了一百只羊过来(说路上跑了十只,实际交由礼部只有九十只),然后,黑齿族不以为耻,反而列了几张回礼名单不说,并向大景求娶公主。
现如今价值上百万两白银的岁币已然准备好,和亲的公主也已定下,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回黑齿。
“吴思鲁还让皇上拿下纳贡而来的布折,此乃汗塔儿亲子,又让皇上准备粮草,又说现如今西北只有十万将士,万不能再调兵五万去剿流寇,望皇上去了这条调令。”
一人气道:“这吴思鲁懂得什么,还说流寇皆是流民,不成气候,不会坐大,现如今边塞才是重中之重。”
“他懂个什么,不知如今江东流寇已成气候,那个叫什么刘胜的,已带着人四处挑衅,还嚷嚷着要称王。”
内阁六个人,吵的犹如六百只鸭子,现在并未开战,若回礼与公主明日不出发,则是大景言而无信。
若出发,吴思鲁消息要为真,这相当于送银钱给别人打自己。
至于公主性命,几人皆未提起,仿佛那是一件不值当的小事,毕竟,当今延平帝女儿不少。
但无论如何,大景都要斟酌再斟酌,万不可激起黑齿族怒意。
“吴思鲁次人虽狡勇,此话却不可信,他五子战死三,皆是死在黑齿人手上,他盼不得大景发兵直接灭了黑齿族,当日和谈时,他就已经闹着要回京面见圣上。”
“黑齿族当年被我大景齐王打的快要灭族,又哪里来的二十万大军,不外乎是谎报敌军数量,以求谋战功。”
“这些年黑齿族虽有崛起之势,但臣以为不足为虑,武平县遭践踏,不过也是因我边军主力未动。”
延平帝原是闭目听着,听到齐王二字,方才睁开眼,只里面一片浑浊似难以视物,片刻后,又再次闭上。
内阁众人又争论片刻,内阁首辅折中道:“皇上,不若让公主称病,静候两月,若是两月后黑齿族那边安然无恙,再让布折领公主和岁币回去。”
“刚好趁此时机,再派人探查一二,看看到底是黑齿族言而无信,还是吴思鲁有了异心,不舍得调兵五万去灭流寇,故而想出的违抗皇命的法子。”
“再言之,西北军都是精锐,如他所说流寇不成气候,他带兵过去,三两下灭了流寇换圣上心安,岂不是尽忠,就算黑齿族不老实,留守的五万也能撑上几月,只要吴思鲁不拖延,剿灭流寇后立马带兵往回赶,照旧能挡住外敌。”
其他几人连连称是:“此乃两全其美之法。”
一人又道:“那布折暴躁无礼,恐在国都生事端。”
内阁首辅道:“那就需礼部多加周旋了。”
礼部尚书未入内阁,此刻不在,把事推了过去,其他内阁人员并无异议。
这事做好是应当,一个弄不好就是罪人,六人谁都不想拍板订话,故而静立着等延平帝示下,延平帝道:“可。”
众人道:“圣上英明。”
国都风云争论与宁安县的耿耀无关,他依旧剔骨卖肉,等着出城那日当个怂货。
只是还不等他琢磨明白,肉摊上就来了一群矜贵之人。
有摇着扇子的浪荡儿,也有文质彬彬的公子哥,更有一看就头脑简单的二世祖。
总而言之,都是富贵家出身,不是寻常百姓之子。
“喂,你个卖肉的。”
耿耀手拿一把砍骨刀,砰的一声把猪大骨砍断,闻言抬头看了眼,随后依旧挥刀砍肉。
“喂,跟你说话呢,杀猪郎。”头脑简单的二世祖嚷嚷着,只那身子是后退的状态,像是只要耿耀一发凶,他就能转头就跑。
把几块猪骨给人装到篮子里,耿耀顺手拿起一把薄些的剔骨刀:“买肉?”
二世祖把扇子收拢点在掌心,轻咳了两声:“对,小爷过来就是买肉的,既然你这摊位上能帮忙砍骨,那我要这个,帮我砍成指节这么长。”
他选的骨头有小臂粗,指节长度约一寸左右,这明摆着是为难人。
耿耀盯着人不言语,只指尖点在刀身,瞧着有些煞气。
二世祖今日是故意来挑事的,朝旁边呸了声:“你不过就一杀猪郎,每日赚的银钱还不够彦弟一日三餐,就这穷酸样还敢肖想彦弟,哪里来的胆子。”
“和彦弟订过婚你不偷着乐,还逼的彦弟跳河,你,你,你实在是无耻至极。”
彦遥今日一早就接了纪诏年的帖子,邀他去珍宝阁,彦遥想看看他又想如何折腾,也就出门赴了约。
此刻坐在纪诏年的马车里,推开车窗,目之所及是耿耀的肉铺,彦遥突然有些烦躁,对纪诏年的折腾有些恼了。
“你又要如何?”
纪诏年想奚落彦遥,今日特地用了府中最大的马车,外架两匹马,坐四人都绰绰有余,他故而又叫了另外两个哥儿。
车窗开着,落下一层纱,朦胧看到外面的景象,声音却听的很是清楚。
“知道今日有好戏,邀你一起来听一听,彦弟,这叫的可真亲热。”纪诏年就看不惯彦遥狐媚子样:“怕是你未来夫君,已认定你是水性杨花之人。”
彦遥心头微紧。
现如今他若下去不过是平添笑料,只希望那柳玉成莫要再说旁的。
和耿耀有婚约是其一,第二则是,他心中似是不想让耿耀认为他是水性杨花之人。
至于为何,彦遥想,或许是因为那日一朵八仙花,他说:莫要委屈了自己。
“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有福不知,罪孽深重。”
“可恨老天为何如此薄待彦弟,我愿花千金买他一笑,岂料凭白和你有了婚事,而你,又是如此腌脏之人。”
耿耀:......这二傻子有毛病。
原是想反驳两句,只二世祖柳玉成越说越起劲,已经快要怒视苍天不长眼,其他跟着的人也七嘴八舌的附和着。
“得加钱。”
恨不得剑指九霄的柳玉成愣了下:“什么?”
耿耀把他刚才指的大骨拿到面前:“可以按照你说的砍,得加钱。”
光溜溜的大骨比木棍更坚硬,力气大可砍断,可若是按照一寸长来砍,那就不是力气大可以比拟的。
柳玉成等人哈哈大笑,指着耿耀,似是瞧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其中一个道:“哈哈,你若是真的能砍的一寸分毫不差,百两十金都给的。”
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耿耀盯着说话的人:“你确定?百两十金?是一百两白银外加十金?还是百两银子或者十两金?”
人人为了银钱奔波,为了银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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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原就是家中做生意的公子哥,见耿耀如此大咧咧的见钱眼开,不由的露出鄙夷。
柳玉成作目高一等状:“你若做到,一百两白银外加十金又如何,你若做不到,便要自残形愧的退婚,如何?”
纪诏年如今还有些孩子心性,彦遥是他不喜的人,他趴在马车窗口往外瞧着,幸灾乐祸的话说个不停。
彦遥现如今没心情和他打嘴仗。
柳玉成的话隔着人群传入耳中,彦遥垂了眉眼,一时有些无力。
如此好的机会,想必那个日夜盼着退婚的人不会错过。
柳玉成等人挑的事,如今街上看热闹的人不少,无论是否有砍骨一寸的本事,只要稍稍偏斜两分,这场婚事也就作罢了。
这事耿耀无错,哪怕到彦老爷面前,也只会感叹一句少年心性。
彦遥是个哥儿,故而一出生就注定,这一生便如那菟丝花,需要依附着夫君。
虽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想到退婚,他一时心中觉得空落落,未来婚事如十里浓雾,他不知往何处寻才能过的安生些。
一群不知肉价几何的人围着,想买肉的农家人挤不进来,今日的肉怕是要剩下了。
耿耀刚才握着刀想挣那一百两,现如今却把刀扔在桌上,刀尖直直陷入木头中。
柳玉成见状笑道:“哈哈,可是知难而退了?连刀都拿不稳了。”
“想来也是,这场婚事是你们祖坟冒青烟,怕是宁愿吃屎都不舍得退婚。”
“我一百两白银十两黄金随时都可以回家取,你倒是砍骨啊!”
耿母和惠娘原是在屋里缝补衣服,此时终是听到了些动静,忙抱着厚哥儿出来。
“鲜花插在牛粪上,你也配娶彦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对方绸缎绫罗,自家儿子一身粗衣,赤裸裸的受着嘲笑,耿母气的浑身颤抖,猛然红了眼。
心中第一次起了要不就退婚的念头,她的儿子纵有千百般错过,可在当母亲的心中,那也是千好万好的。
做错了事该受罚,可这婚事也不是他们不要脸求来的,他儿无错。
耿母刚想上前理论,耿耀就一把拉住她,低声道:“娘,我能处理。”
随后看向肉摊前的众人:“砍骨一寸对我来说不难,一百两白银十两黄金对我来说也绝非小数,你若是换别的赌注,我定是要和你赌。”
“可彦少爷不行,他与我来说,与你来说,并不是一个赌注,彦少爷暂时是我未婚夫,应当也是你爱慕之人,我们对他应当有最起码的尊重,怎可把他化为赌物。”
彦遥是人,不是赌桌上的物件。
耿耀是想退婚,但也不想用这种方式。
今日若是两人赌了,对彦遥来说就是难以言说的屈辱。
四周有片刻的寂静,柳玉成张口无声,一时脸色有些发紧,他想说自己并未曾把彦遥化为赌物,可这杀猪郎实在太过狡猾,他竟找不到突口辩解。
彦遥原已没了兴趣,此刻似有轻锤砸在心尖,他隔着那一个个头顶,视线落在了那个寸头上。
耿耀比柳玉成高了一头有余,故而望过去并不艰难。
纪诏年撇撇嘴,有些不甚高兴:“看不出来,这杀猪郎竟也会花言巧语,砍骨一寸谁人能做到?做不到不认输,就说些动人心的话,实在是狡诈。”
“你喜欢彦少爷?”耿耀淡定问道。
柳玉成脸青了红,红了青,如不肯认输的孩童一般,道:“干你何事。”
耿耀没忍住笑了下:“不干我事,那你来我这里找事?”
原是想加一句彦遥现如今还是他未婚夫,念及彦遥名声和退婚的事,就又咽了下去。
柳玉成瞧着就是头脑简单的人,耿耀打量了他片刻,问道:“你喜欢彦少爷什么?”
柳玉成目露震惊:“你怎能问出这样的话,彦弟容颜倾城,才华横溢,见过他的人谁会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