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姮回到堂中。成子期手里拿着一片布帛正在端详,正是楚王给她看过的那个半圆的弧形图案。
“不是铭文,也不是铜器上的纹饰,应是铸匠的名氏。”成子期一口断定。
她猜对了!阿姮心中一跳,蹑手蹑脚的走到喜妹旁边跪坐下来。
“姮女也这么说。”国君颔首,眼底隐约浮现出一抹笑意。
成子期吃了一惊,抬眼正色打量阿姮。
“阿兄,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人懂得这些学问,阿姮知道的比你还多呢!”喜妹笑道。
阿姮偏过脸,难为情的剜了喜妹一眼。
她所知的也仅此而已。
芈渊问:“爱卿可知,是哪位铸匠的名氏?”
楚王问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成子期说:“恕臣不知,不过,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这只是半幅图案。应该还有另外半幅,想来在另外一柄剑上。将它们合到一处,就能得出一幅完整的图案,就是铸匠的名氏。”
阿姮没想到竟是这样,讶然朝楚王看去。他也有些惊愕,不过转瞬就恢复常色。
“难道又跟商王的王剑有关?”喜妹自言自语脱口而出,见兄长和国君都被她惊动,她忙把阿姮在山中草庐注释过的前朝史料说了一遍。
“……这些可都是阿姮发现的!”喜妹搂着阿姮的肩膀,一脸与有荣焉。
“殷商史料?”成子期蹙眉沉思,好似想到了什么。
喜妹催兄长快说。
成子期缓缓道来:“说来话长,臣今年回祖宅收夏稻的时候,曾去洛邑游历,得到管理典藏室的一位姬姓宗族大夫帮助,他允许我到典藏室抄书三日。”
阿姮听喜妹说过,她兄长从洛邑抄了一些典籍带回来,想必就是从他说的典藏室抄的,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去处?
楚王仿佛听到了她心中的疑问,道:“典藏室,是天子的藏书之处,里面存放的都是前朝和本朝的经史典籍,有如吾国的巫庙。”
周王室虽然衰落,毕竟历经几百年十多位天子,经年累积的藏书自然比底下的诸侯国要丰富的多,更非楚国的一个下卿大夫可比。
阿姮恍然。
成子期颔首称是,道:“天子的典藏室里,书简浩瀚如天上的星辰,臣有心将它们全都抄回楚国,可是短短三日,哪里抄得完呢?臣只好拣了一些我和舍妹偏好的史书和医书,从中抄了一些。仅我抄的那些,想要全都带回郢都也无法做到。因而我将大部分留在汉水那边的祖宅,只一小部分用牛车拉了回来。”
就是他放在山中草庐里的那些竹简和木牍。
“留在汉水祖宅的典籍里面,也有一些殷商前朝的史料,臣都看过,没有关于这个图案和商王王剑的记载。只有一份存了疑惑的,我带回来了,姮女帮忙做了注释。所以,若我们想要探寻更多的真相,只能到洛邑的典藏室里去找。
“大王,臣愿意立即动身前往洛邑,求得许可,允我再查阅几日,将之找出来,以解王上燃眉之急。”
成子期言毕,朝国君拱手。
“可是兄长,用铭文记载的殷商史料,你也不是全都认得,最好把我和阿姮也带去!”喜妹异想天开,眼里兴奋的直冒光。
“要去你自己去,拉上我做什么。”阿姮笑着嗔她。
洛邑,好远好陌生的地方。等给阿父阿母报了仇,她还真想去看一眼,看看阿父教给她和葵生阿兄的铭文,在另一个地方,和经史典籍存放在一起,万古长存。
而不是在沙地上,随风而散。
芈渊瞥了一眼勾勾搭搭的两个姑娘,眉头皱起。成女把她勾得形影不离,都快叫她忘了,她侍奉的人是他,不是成女。
心里有些烦,面上不显,口中对成子期说:“此事不急,过些时日再说。”
待仲其轸杀了那个匠人,一了百了,晋国和他,谁都不用惦记了。
只不曾想到,那个铸匠将一个完整的图案分成了两半,分别铸刻到两柄剑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另外一柄剑现在何处?也在申叔偃手中吗?
芈渊抖了抖衣袖,只觉得手中空空,急需一个物件在手里摩挲,蓦然想起来,十个手指头被包扎得犹如胼手胝足的农夫,很是有碍观瞻。
只得把袖子垂下去。
*
堂下,成子期拱手应诺,从席上起身,伏跪到国君面前。
“臣有过失,请大王宽恕。”
喜妹和阿姮皆是一惊。
芈渊深邃的眸子从他头顶扫过,说:“景女找司巫,以当年的占卜之事劝说寡人立她为后,是你给她出的主意?”
国君机敏,察觉得极快。
成子期越发低伏下去,道:“臣不得已而为之,大王恕罪。”
“起来说话罢。”芈渊冷哼一声。
喜妹急了:“阿兄,你做了什么?”
成子期叹了口气,无奈笑道:“此事又说来话长……”
他从汉水边的老宅回来时,夏祭刚过,王城中还聚集着从楚国各处来觐见国君的卿士大夫。他不欲与他们应酬来往,到郢郊就停了下来,转而到山间结庐隐居,潜心研习从洛邑抄回来的典籍。
一日前往江水河畔,准备雇渔父的船沿江游历。恰在江边遇到一人溺水,他和渔父合力将其救下。
“兄长和渔父救的人,就是景女?”喜妹问。
在山间草庐,渔父给她和阿姮念叨过。
成子期点头,面向国君,神色恭谨:“臣自知水性不佳,请渔父下水将景女打捞上来。那时景女身边没有仆女妇人,她呛了水,气息将绝,情形极为凶险,臣不得不逾越礼节,为其渡气,臣绝无冒犯之意!请王上明察!”
“爱卿当时是为了救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举。等景梁大夫回来,寡人跟他说一声,应当向你备厚礼道谢。”
芈渊不以为意。
成子期摆手推辞。
“然后呢?”喜妹问。
“待她的侍卫仆女赶到,我将她交给她的下人,我和渔父就离开了。等我们沿江游历了一圈再回来,景女找到我……”
“她来向兄长道谢?”
成子期苦笑:“她认为我们对她无礼,要杀我和渔父。”
阿姮大为吃惊。
喜妹大叫:“这是什么道理!你们救了她,她反倒恩将仇报?”
芈渊一脸愠色,说:“寡人叫人去申饬她。”
“不劳烦大王,我和景女讲了道理,她也罢了手,只叫我立下誓约,帮她做一件事,她便不杀我和渔父。”
芈渊马上反应过来,冷笑道:“叫寡人立她为王后的事?你怕景女杀了你,就不怕寡人杀你?”
眸中精光一凛,令人胆寒。
“臣既然立了誓,无论办不办得到,我都会尽力去做。大王您立谁为后,是您的事。臣做不做得成,是臣的事。大王要杀臣,臣亦无怨。”
成子期毫不畏惧,面色无比坦荡。
兄长和国君的交锋吓坏了喜妹,紧张的抓着阿姮的手,不敢说话。
一直没有出声的阿姮冷不丁开口:“成大夫,景女是不是答应了您,无论您能否办成她交代您的事,她都不能伤害渔父的性命。这才是您和景女立下的誓约,对么?”
成子期脸色一震,承认下来:“正是!姮女如何得知?”
她说的,简直就像亲耳所闻。
芈渊和喜妹望着阿姮,一个静默不语,一个目瞪口呆。
“阿姮……”喜妹摇着她的袖子嘟囔。
阿姮微微一笑:“我是从草庐外头挂的鱼看出来的。景女答应您,不伤渔父的性命,但您还是不放心,于是叫渔父每三日给您送一回鱼,以确保渔父安然无虞。您叫渔父送鱼,不是为了吃,只是记挂他的安危。”
喜妹心里仍是没底:“那我兄长?”
景女,大王。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难道左右都是个死?
喜妹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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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渊嘲弄道:“成大夫怜贫惜弱,品德高洁。寡人不杀你,景女杀不杀你,寡人不管。你去办吧,端看你办不办得成。”
成子期叩首,默然。
“只是,你若身死,汝妹失了依靠,你也不能心安。褚良求了寡人多时,他和成女的婚事,寡人定是要为他做主的。”
“臣愿意将舍妹嫁于褚良为妻,”成子期答应得极为爽快,“只是臣有一个请求……”
他还没说完,喜妹从席上起身,向大王告退,走了出去。
阿姮跟上她。喜妹一抬头,眼泪汪汪:“我兄长总是这么执拗,你说该怎么办?怎么办?”
阿姮也回答不上来。景稚是上卿贵族,渔父只是个小民,命如草芥,景稚要杀他,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哪晓得救了个人,反倒给自己惹出祸事来了呢?
想起渔父总是一脸笑呵呵的乐天模样,阿姮心里就难受。那个质朴的老叟,只怕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阿姮陪喜妹回到房中,喜妹蔫蔫的,王上赐婚,兄长也同意了,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要不,找点事情做做?”阿姮提议。
喜妹默默的翻出笔墨竹简,把今日他们说的关于铸匠名氏的谈话记了下来,把竹简片拿布袋一装,在束口处标记了个“贰”。
阿姮失笑:“你怎么什么都记?”
“人生不过百年,谁都会死,只有这些记录到简书上的文字,比我们任何一个人活得都久。它们会替我们活下去,把我们的故事告诉后来的人。”
喜妹无精打采的说。
“恭喜你,还有褚良。”阿姮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成子期从楚王房中过来,和喜妹商议她的婚事。
“兄长!你就应该请大王去申饬景女,凭什么听她的!”喜妹气呼呼的。
“得罪了景女,我也能想办法保全我自己,但渔父不行。这件事本就是因我而起,如果我没有请他下水救人,就没有后来这些波折。是我欠渔父的。”
阿姮问:“渔父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成子期默了一下,说:“渔父请我为他卜的卦,其实是凶卦,有血光之灾,我没有告诉他。”
两个姑娘又是一惊。
“兄长你不是不信占卜么?”喜妹不解。
“我本来是不信的,我怕渔父忧虑,向他隐瞒了卦象。没想到后来,碰到景女这个事,就更不能说了。天意看不见摸不着,当你轻看它无视它,它却似乎……又是存在的。”
成子期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阿姮和喜妹呆在那里。
两广侍卫过来找阿姮,说大王叫她过去。
一看日头,到了午食的时辰。
*
阿姮回到楚王的屋子里,楚王在拆手上的布带。
“王上,您的伤还没好呢!”阿姮跑过去。
“差不多了。”芈渊把布带一扔,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坐回席上。
案几上已经摆满了膳食。
阿姮给他摆放箸盏,问:“大王,您相信占卜吗?”
芈渊眼皮一掀,懒洋洋的瞅她一眼。
“信,也不信。”
阿姮望着他,一副认真倾听又虚心求教的模样,让他很是受用。
“对寡人有好处的,让寡人感到舒服的,就信。没好处的,就不信!”
阿姮把眼皮一垂,懒得搭理他。
亏得他脸皮厚,才说得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来。
“好了,别胡思乱想。跟你说过,不用怕景稚,寡人不会立她为王后。快些伺候寡人用膳,午后寡人还要洗浴。”
他把双臂环抱胸前,好整以暇,极为闲适。
一张俊脸凑到阿姮面前,两只眼睛闪闪发光,跟饿狼似的。
“你的手不是好了么,自己吃。”
少女把箸盏往国君面前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