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熙被卷进了浑浊的池子里，但她是在几天之后才意识到的。
做的合同被挑刺般反复驳回；合规范围内的报销迟迟不批；预定的货物被莫名挪给其他区域应急；预约巡检时工程师接了单又退，发给合作部门的咨询邮件更是几乎石沉大海。
“朵丽，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梁朵丽拿着电话躲到角落里，悄声对她说：“我在公司是听到一些传闻啦，但我知道不可信哦，我完全没有相信他们，我还因为这事儿跟他们吵过呢。”
“什么传闻？”
梁朵丽压着声线，“他们说你和赵经理关系不清不楚......这次的检举信，就是你撺掇的。真是的！你能看上赵经理么，咱姜总哪哪儿不比他好了，他们什么眼神。”
辛熙气得连骂了几句“有病”，她觉得这些人真简直被迫害妄想症了，“再说，他们要自己干干净净的，能怕一封检举信吗？”
“是的呀，但这次牵连的人太多了。人力资源联合合规、财务等部门，组了一个内查组，最近正挨个找人谈话呢。我看他们被叫去的，出来的时候都蔫不拉叽的，公司氛围很不好。”
“怎么会这么严重？”
梁朵丽也不知道，她面临毕业，实习就要结束了，她还不知道该不该留在麦高，“湘姐这几天也没来公司......”
故事发展得很快，像创作者在高潮时突然失去耐心，急走剧情一样，麦高乱了一阵子。
人心惶惶地，不少人被停职查问，自然，有更多人无心工作。
辛熙手头有新签合同要走内部审批，只能自己回公司，亲自去涉及到的职能部门的门口，守着人审批流程。
辜自卿看到了她，就把她叫到了会议室，“姜总特意和我们说了，不能影响前线业务团队的工作，但......你知道的，这事情的导火索就在你们团队里，所以.......”
辛熙表示理解，她知道，内审早晚都会来。
也是这时，她才知道，这场关于合规的内审，覆盖了麦高的全体员工，规模之大。
内审组使用的会议室碰巧是她当初转岗竞聘时的那间。同样的布局，同样有人比她先到了。
这一次，她没有竞争对手，所以也没有伙伴。
所有人都坐在了她的对面，集中审查她一人。他们甚至拉下了四周的百叶窗，让气氛凝重肃穆。
“那么，正式开始吧？”内审组的组长是交付团队的向良才，他戴了副眼镜，无边框后面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辜自卿得到允许，对辛熙说：“你不用紧张，我们只是循例谈话。”
“好的”，辛熙很坦然，在座的黑脸包公们，她大都不认识。
坐在向良才左边的一个男人开口问她，“你来麦高多久了？”
辛熙转向说话的人，不卑不亢，“两年多，不到三年。”
“你怎么评价你的前任经理？”
“嗯......赵经理从业多年，在我刚入职的时候，给过我很多指点。”
“你们关系很好？”
“他是我的直属领导，我们没有必要关系不好。”
“那这次的举报信内容，你提前知晓吗？”
“不知道。”
“有同事反应，赵志远走的那天，只有你去送了他？”
“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妥吗？”辛熙反问。
“请注意你的语气，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辛熙非常无语地比了一个“OK”。
她并不畏惧他们言语中的尖刺。
她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就不干了，不干之前还可以先把他们干掉。
她甚至有些雀跃，期待着他们的尖刺可以更锋利。
向良才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他对辛熙的印象还是在销售大练兵上，她非常狡猾地摆了自己一道。
做业务的总得有点小聪明，但这正是他这种老技术最反感的。
漂浮、不踏实，看人说话，几张脸孔，陪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就把业务做好了？就觉得整个公司都靠他们养活了？
向良才扣扣桌面，提醒：“提高效率，直接问吧，你和赵志远有没有超出同事关系以外的私交？”
这话让辛熙皱起眉头，“你们是在怀疑什么吗？”
还是那个男人，再一次严正要求，“请正面回答”。
“没有”，辛熙感到愤怒，“没有你们怀疑的、误解的，甚至是某些人刻意编排的那种关系。”
“那你转岗做销售是因为赵志远吗？”
“不是。”
“是赵志远帮的吗？”
“不是！”
向良才追问得很快，辛熙盯着他，答得果决。
“据了解，你在转岗竞聘时失败了，那之后，是赵志远将津南地区的原本属于另一个销售的部分客户划给你，让你借用新设立的解决方案专员一岗，开始做的业务。”
辛熙凛色扫视了一下对面坐的五个人，他们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像要吞没她，“那你们有对比过，那些客户在我接手前后的业绩数据和服务评价吗？”
纪律委员再次上岗，“请正面回答向总的问题，是否是因为你和赵志远的私人关系，所以他将客户划给了你？”
辛熙将身子往后一靠，让自己短暂脱离那个高压圈，很明显，他们有备而来。
“请你配合，回答我们的问题。”
“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难道你后面还准备要问，我的方案是不是都是他帮我做的，客户是不是都是他帮我谈的，难道你们以为麦高的业务经理这么闲的么？你们以为客户是那么好糊弄的吗？请走出办公室，到场地上去实际看看。”
“请注意你的态度！”
“这句话你已经重复好几次了”，辛熙看向他，语气算不得多好，但也不差，“你是个只会走程序的智能机器人吗？”怎么完全没有自己的思考？这是头一次，辛熙对麦高的用人产生质疑。
向良才拉了拉正要发怒的人，“姜总团队的人，给点面子。”
那人将手里的文件夹甩在桌上，声量抬高，“姜总怎么了，业绩做得再好，也得遵守合规制度，麦高又不是他的私人产业。”
辛熙在这时看到了向良才一闪而过的表情，得意中又隐含不屑。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些咄咄逼人的不过就是替他动刑的枪手，逼出人的爆点，才能任由他宰割。
他们是想借机把整个业务团队搞乱了。
辜自卿在悄悄朝辛熙使眼色，让她忍耐。
其余的两个人很少发言，像是监督者，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但却不像只是陪衬。
辛熙跟着换了表情，笑靥上铺垫着哀愁，“见谅啊，各位老板，我今儿个着急，手上有个一百多万的合同等着盖章发货，但我这流程走不通，货也订不到，我还在这儿......实在是心焦。”
“公司每个部门都在做内审，有些耽误避免不了。”
“是么？”辛熙一副终于放心的样子，“那就好。大家都这样，我就不着急了，不然那么高的OP怎么做得完哪。”
一个先前一直没说话的女人开口了，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哇，已经持续好久了”，辛熙借机把遇到的问题都说了，“那天津南二院的童副院长还问我，麦高是不是要撤出中国了，你们看这谣言，都传成什么样子了。”
女人果不其然地变了脸色，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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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手机到外面去打电话了，“你说的情况我们会去核实的，今天先配合做完审计”。
“当然，当然，一定好好配合。”
向良才冷嗤一声，更加肯定了自己对他们的评价。
“继续吧？别耽误了人家为公司创造效益”，向良才对身边人说。
那人放弃了先前的提问，转而问辛熙对其他同事的评价，“我们的谈话遵守保密原则，所以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辛熙点头称好，但对每个人都只说好的，不说坏的，没几句话又让对方抓狂，“我们不是让你来给同事颁奖状的，你需要客观、公正地陈述你了解到的事实。”
“这些就是事实。”
“是这样的吗？张鑫仗着业绩好，排挤其他同事，对直属经理呼来喝去，公司那么多人看见了，你不知道？”
“我没有亲眼看到”，辛熙摇头。
“那卢湘和你的工位挨着，她和李元的恋情你丝毫不知情？”
辛熙瞪大了眼，像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我怎么知道咯～”
“我的人怎么惹到向总和尹总了？”姜渠在这时推门而入，不等对面招呼，径直坐到了辛熙旁边的空位上，“我刚听到说什么办公室恋爱，怎么？麦高要限制办公室恋情了？向总的现任不就是物流部的么？这要限制了，向总是要为爱离职吗？”
“不是”，向良才讪讪解释到，“尹总多问了几句，小姑娘有点不耐烦了，但没关系，尹总不会计较的。”
“是么？”姜渠的一只手臂搭在辛熙的椅子背沿上，“小辛在我们团队，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我看是向总和尹总，大男人欺负小姑娘吧。”
“哪能啊”，那个被叫尹总的男人和向良才尴尬地对视一眼，说：“我们就是问几个问题。”
“都问的什么？我看看”，姜渠伸手点了点桌面，旁边做记录的辜自卿便把电脑转向了他。
姜渠越看脸色越冷，回头问辛熙，“怎么忍到现在的？”
“我......”
“姜总，你什么意思？”向良才不装友好了，他是这个内审小组的领头人，如果他都认怂，他们的内审组将失去威严。
“字面意思”，姜渠起身，也将辛熙一起拉了起来，显然不想再同他们多费唇舌。
“司徒总授权让我们做内审，难道姜总连他的面子都不给了吗？”
“司徒总让你们做内审，不是为了让你们在这儿八卦、造谣。”
“姜总，希望你尊重我们的工作！”被叫做尹总的人，脸色难看。
“那好。我来回答你们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赵志远的举报信里独独没有她？”姜渠字字清晰，“因为她足够干净”。
“你凭什么替她背书......”尹航没有向良才的弯弯绕绕，心里的不服张嘴就说了，但又被姜渠的眼神压回去一半，“我们稍后会调查的。”
姜渠眼神凌厉地看向那个外强中干的男人，“欢迎，但你们动作得快一些，不要耽误了我们的正常工作。第一、不能把出差在外的同事叫回来，如果有需要，你们可以去当地找他们；第二、每个人谈话控制在半个小时之内，那些冗长又毫无意义的内容马上砍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数据比人老实，也更能反应事实，希望你们明白。”
“姜总这么护短的么？”尹航在他们走后问辜自卿，他显然没有料到姜渠会发这么大的火。
辜自卿想到了之前姜渠提议限制员工加班时间的电话，扬了扬眉，洞察到了什么，但又聪明地不去探究，对尹航说：“做业务的好比上战场，将军如果不维护底下的士兵，士兵又怎么会甘心随他出生入死呢。”
向良才在一旁，闷声道：“别废话了，叫下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