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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彩云

作者:夜北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快散学的时候,端嘉公主还是来了。


    哪怕宫婢成群跟着,锦衣华服堆着,她其实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女。


    薛宝钗侍坐在后头,看见她发鬓间的步摇细细地抖着,算得上很是失态了,手掌掩在宽大的锦袍下,看不清掌心有没有掐出了血。


    往日里高高在上华贵无方的身影,看上去就像是张快要被风吹散开的朱砂画。


    萧娉月很喜欢这个姐姐,类似于小女孩对大孩子的憧憬和向往。她一直看着端嘉公主的背影,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公主。”


    薛宝钗折了帕子,轻轻地为她拭去泪痕,像她们这般年纪的公主,哭是很忌讳的一件事情,但眼下书房里除了八公主,其他人大多这般,倒也不怕人说。


    “好了,”还是端嘉公主最先站起身,一把揽过最小的妹妹,声音沉稳,“哭什么,父皇还没说什么呢。”


    “别怕。”她弯唇笑笑,“就是要和亲,我还在前头呢。”


    一时间公主们哭得更伤心了,但在姐姐的目光下,还是很快收敛了神色,散学的时间也快到了,女官见她们这样子,叹了口气宣布散学。


    “假模假样。”八公主最先站起身甩着手往外走,萧娉月离她近,清晰地听到这句话,一时间火冒三丈。


    她冲上前就要找八公主理论,被薛宝钗拦住,哄着回了小院。


    “殿下莫急,”厢房里青烟渺渺,香气弥散在每个角落,薛宝钗的表情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冷漠,“端嘉公主和亲事情还不一定呢。”


    “本宫听说那江寺丞今日去接见使臣了。”


    萧娉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有些哀求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今早的朝会他肯定也去了,薛侍读,能不能麻烦你去问问,父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到底是关心则乱,薛宝钗叹了口气,对着面前这双通红的眼睛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取了腰牌出了南六所,一路沿宫道向前。


    她走到安德门的时候,云板正好敲响,宣告着朝会结束。


    “我是九公主的侍读,”薛宝钗唤住守宫门的内监,塞了个荷包过去,“劳烦您帮忙看看,鸿胪寺左寺丞江大人可出来了?”


    “若是来了,还请他到安德门一见。”


    那小黄门一捏荷包,面上的笑容当即就灿烂几分,殷切地请薛宝钗到暗处避避,自个小跑着往前头广场去。


    不一会,一身青绿官服,头戴纱冠的江知渺就转了过来,站在宫门处望,薛宝钗轻轻咳了两声,他就笑着走过来。


    “出什么事了?”江知渺问。


    “内宫里传言说西戎要请和亲,九公主托我来问问,”薛宝钗指了指天,“那位是个什么意思。”


    江知渺叹了口气,有些忧愁,“陛下虽未亲口答应,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怕是有八分意思了。”


    剩余这两分,只不过是在斟酌是按西戎要求送嫡公主过去,还是挑选其他的女儿或是宗室女。


    本朝素有和亲的惯例,只是景康帝英明善治,雄武不凡,在今日之前,文武大臣们都以为不会送公主出去了。


    谁曾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但西戎此举,虽说是请求和亲,背后亦夹带着这几年来在边境战无不胜烧杀抢掠的威风气焰。眼下这场战事虽说是胜了,但也只是险胜,只要西戎卷土重来,局势必将颠倒。


    是以,虽说和亲,也只不过是借公主嫁妆行纳贡赔款之实,而公主本人,则是人质罢了。


    江知渺说了个更坏的消息,“此番请求和亲,并非是为带队的蒙骆王子,而是为其父老狼王所请。”


    “什么!”薛宝钗忍不住惊呼一声,杏眼瞪大,“老狼王年已半百,死了三任王妃,膝下儿子女儿不知有多少,还来请和亲!”


    更何况,西戎那边可是有父死子承的传统的……


    “公主若是嫁过去,怕……”薛宝钗沉沉地叹息一声,“朝臣呢,可有说什么?”


    江知渺:“主战的以几位老将军和御史台为首,已经准备到玄清殿死谏了,主和的多是文臣,认为眼下太平盛世,和亲又是惯例,实在没必要再起兵戈。”


    “今日割一城,明日割十城,然秦兵又至楼下矣……”薛宝钗讥讽地笑笑。


    江知渺赞同地点点头,宫闱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今日才第一日,两派都还没出招呢,除了四殿下,其他几位皇子也还没下场。”


    “我会留意着,后日你休沐的时候再细说。姑娘在宫里,万望珍重。”


    江知渺走后,薛宝钗独自一人在安德门站了很久,直到那小黄门一脸疑惑地过来,才转身回了南六所。


    正值晌午,南六所里一片安安静静,却有个女官打扮的女子半躲在榕树下,愣愣地看着院门。


    “贾姐姐?”薛宝钗走过去一看,顿时愣住了。


    贾元春被声音吓到,下意识紧张地转身一看,见是她才松了口气,“是你啊,这个点怎么从外头出来了?”


    “公主派我去办了点事,”日头太烈,眼看着贾元春面颊有汗,妆粉也有些斑驳起来,薛宝钗唤了她往里走,“姐姐先进来吧。”


    从正门到九公主的小院要路过八公主的,越靠近那,贾元春就绷得越紧,下颚线僵直,活像是要炸毛的猫。


    直到进了薛宝钗的房间,她才如释重负地坐下,交待起自己的来意,“书房的女官说八公主今日说了不得意的话,贵妃娘娘派我来训斥她。”


    说是训斥,就八公主那样的脾气谁敢管她,不然甄贵妃身边那么多女官,怎么只有一个贾元春来了呢。


    前些日子里薛宝钗见贵妃派人来给公主送东西,这些领赏的好伙计可一次没见贾元春来过。


    “啊!”


    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宋清涟尖锐的哭喊声,又飞快地压了下去,两个姑娘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非要进宫来搏富贵,谁没有自己的苦衷呢。


    薛宝钗垂下眼帘,就像是自己今日为借皇家势保住薛家一样,贾元春当年进宫,不也是贾珠已死,家里没了顶梁柱,想着再为贾家二房,也为整个贾家博一场富贵吗?


    她们都被家人所累,偏又被家人所爱,只能一辈子痛苦地放不下家人。


    “多谢你带我过来,若是直接进去,怕是正撞八公主枪口上了,”贾元春看了看外头,眼看着太阳越升越高,任是无奈地起身,“罢了,左又逃不过的,我去吧。”


    “薛妹妹,”她强撑着一抹笑脸看向薛宝钗,“听闻你后日就是休沐了,劳烦你帮我向老太君,还有母亲问个安。”


    “姐姐客气。”


    薛宝钗起身送她,就见贾元春的身影消失在隔壁院子里,不一会就听见八公主尖锐的呵斥声,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炸响,贾元春一身狼狈,额角通红地走了出来。


    她心底应是又惧又恨,但就是这样,也不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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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能装作无事地出了南六所,向深宫走去。


    因为甄家两家是故交,也因为她进了宫,一直依附在甄贵妃光芒之下。


    依附于人者,又怎么能对主人露出獠牙呢。


    许是挨了呵斥,八公主今日脾气格外的暴烈,再过一会,宋清涟也捂着脸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了,朝着御花园跑去。


    她神色有些不对,薛宝钗眉心一皱,莫名想起御花园里的那片湖,她找了南六所的女官略提了提,就有宫女追着方向去了。


    “殿下,”见人去了,薛宝钗也不再关注,转身进了萧娉月的主屋。


    九公主挂心姐姐,一直没睡得着,睁着眼睛躺在榻上,见她进来赶忙坐直身子,“怎么说?”


    “情况不太好。”薛宝钗摇了摇头,尽量委婉地讲了讲,即便这般,听到景康帝有意把端嘉公主嫁给老狼王做继室的时候,萧娉月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和亲已经够苦了,更何况还是嫁给一个比自己父亲还大的老鳏夫呢。


    “为什么,为什么啊,”萧娉月脸埋在被子里,一声接一声地喊,“六姐姐这么好的人,满宫谁不夸她得有孝慈宣皇后之风,怎么要落到这般下场去了呢!”


    薛宝钗任由她哭着,过了一会才把人从锦绣堆里挖出来,低垂下眼,又悲悯又无情的眼神像是庙里香火渺渺里端坐的菩萨。


    “殿下金枝玉叶,应该比臣女更清楚才是,”薛宝钗叹了口气,抚了抚她鬓角的黑发,“天底下不是是个好东西,就要有好结果的。”


    “江南除了产丝绸茶叶,还产一种砖,”薛宝钗徐徐道来,“要先以工匠潜入阳澄湖底取泥,掘、运、晒、椎、浆、磨、筛七道工艺后才制胚阴干,又分别以糠草、片柴、棵柴和松枝柴烧制,两年方得一窑。”


    “这一窑砖却也不是都能用的,还得细细摸检,只要一块有误,整窑都得销毁,两年的心血,就这么废了……”


    萧娉月细细地发起抖来,薛宝钗低头看她,笑得温柔而冰冷,“公主殿下,这般制成的砖,民间称之为金砖,可这样一两黄金一块砖的好东西,进了宫铺在大殿上,也只是让贵人的血沁进去罢了。”


    “咱们这满宫的女子,满朝的大人,在陛下眼中,何尝不是这块砖呢?”


    “你闭嘴!”


    萧娉月哭喊着推开她,坐在床榻上泪流满面,薛宝钗从善如流地跪下请罪,又给人擦干眼泪服侍着躺下。


    “公主,”薛宝钗叹了口气,“别想了,睡吧。”


    她又何尝不知道呢,没有人比她们这些生在皇权下,长在皇权下的孩子更懂这座皇宫的恐怖。


    萧娉月默默地流着泪,不说别的,她母妃生了三个女儿,怎么只活下她一个呢?那些只见过一面就听闻死讯的妃嫔们,谁不是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呢?


    八皇子的母亲,那般的美貌柔情,连让只见过她一面的萧娉月都深深地喜欢上她,可到最后,不也是落得个横死的下场吗?


    好东西到了皇家,就是要被碾碎的,只有琉璃碎了彩云消散,才显得皇帝高高在上的威严啊。


    “薛侍读,”窗外鸟雀啼鸣,萧娉月捂着眼睛,声音沙哑,“我会保密的,今日这般逾矩的话,你不要再说了。”


    她其实有点怕,怕面前这个漂亮的,温柔的,端庄大方又冷漠清醒的姐姐,最后也成了那些碎了的好东西。


    就像端嘉姐姐一样,生在这世道,谁又能如愿呢。


    各有各的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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