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再过几日,鸿胪寺左寺丞外调出京,吏部将初进翰林院没多久的江知渺给调了过去。
左寺丞是从六品官,从位秩上这次调动倒算是平调。但到底是个干实事的官职,也有几分权力,这么一看倒是算得上右迁了。
外头不知道其中的瓜葛,只以为是景康帝有意重用他,毕竟是开朝以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士子,总要特殊些,才彰显皇家求贤若渴。
四月十九,西戎正式上了帖子,由他们的王子蒙骆带着,于端午节前到京朝拜。
接待外使的任务理所应当地落到了鸿胪寺的身上。
四月二十五,西戎的使团将抵,鸿胪寺的官员于京都十里外设亭,以宾礼相待。
江知渺身为新任左寺丞,头上只有鸿胪寺卿和左右少卿三座大山,算得上是这衙门勉强的四把手,他一身官袍,站在稍前些的地方,和右寺丞闲聊。
右寺臣叫苦连天,“你是不知道,接待西洋那边,或是李朝那边都还好,就这西戎!鼻子翘到天上去!自己平日里不见活得多讲究,一到咱们这,那是什么毛病都出来了!”
“一边说使馆垫的皮毛不是好的,一边说煮的羊肉难吃,”右寺丞咬牙切齿地挥了挥拳头,“最过分的是什么,那蛮子竟然说咱们给他的茶不是江南的芽尖绿!”
“芽尖绿我都没喝过呢!他一个蛮子喝的明白吗他!”
“就是就是,”江知渺一脸认同地点点头,“搞点陈茶冲奶喝喝算了。”
“英雄所见略同。”右寺丞一脸欣赏地瞥他一眼,刚想开口,就见鸿胪寺卿左怀急匆匆地跑过来,对着人群喊,“江寺丞呢!”
“这呢,”江知渺赶忙走出去,就被左怀一把抓住了胳膊往前面带,“来来来你来前头站着。”
“这不合规矩吧……”江知渺看了看后头并排站着的两位少卿,哽了声音。
“有什么不合规矩,你今日就是咱们寺里的门面了,长得好年纪小,就站在这,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
左少卿赶忙开口,他也是个年过三十的美男子,往日里还有个美鬓公的称号,一身官袍打理得整整洁洁。
但这显然不符合西戎人的审美。那边从金海陵王那代开始就疯了似的,一心只想着江南江南,就连美人都只认江南那套风流妩媚柔情似水的。
“你是不知道,五年前他们来朝贡那次,就是这个小狼王蒙骆带着来的,对我们那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啊。”
左少卿忍不住开口,“他竟然说咱们这么大个鸿胪寺连个好看的官员都选不出来!天杀的,当咱们鸿胪寺是他家后院啊!搁这选妃呢!”
“噗嗤——”江知渺几乎要笑喷出来,许是接待外国使臣打嘴仗打多了,鸿胪寺上下的官员说话都很有意思。
若不是容易被皇帝迁怒,这倒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大人放心,”江知渺拍拍衣服理理头发,将额角碎发别进纱冠里,露出光洁的额头,摆出柳楚楚待客的笑来,“我保准当个好花瓶。”
孺子可教也,几个上官冲他满意一笑。多亏今年特意要来了个江寺丞,不然又要被笑一通了。
不妄他们在陛下那边又哭又闹,还和翰林院那几个老古板撕了一场。
天杀的蛮子,想起西戎那群人,鸿胪寺卿几个又忍不住暗骂一声。
再过小一炷香的时候,就有人跑过来报,西戎的使团到了。
远远望过去,官道尽头几乎是走过来一群山,西戎人都骑在马上,那马比景朝的马要高大许多,肌肉发达,寻常走着都像是在冲。
那些西戎人打扮的也与景朝不尽相同,身上披着皮袍子,内着胡服系蹀带,配着的环首刀是暗沉的,像是血氧化以后的棕黑色。
人本能会被危险的东西吸引,单论那股野性的俊美,他们就已经压过景朝大半的武将了,更别说鸿胪寺这群文官。
难怪左怀他们憋着这么一股气。
“准备好了。”
左怀咬牙招呼江知渺一声,快步走上前去迎接使团,几乎要到他面前的时候,那些西戎人才下了马,皮袍子掀起的风巴掌一样扇在左怀脸上。
江知渺清晰地看见,他上司脸颊处绷了起来,估计牙都要咬碎了。
“怎么又是你?”
蒙骆站在最前头,一脸挑剔地看向左怀,“你们景朝是没有好看的人了吗,再这样下去我都怀疑那些说南国有佳人的书都是你们自己吹的了。”
眼看着左怀给他使眼色使得眼都要抽筋了,江知渺笑着站出来。
“南国是早年的说法了,眼下大景疆域辽阔,江南也只不过是其中一隅。”
“左大人祖籍东昌,说来也巧,正和岳鹏举是一处的,自然追求的是魁梧有力,想来是难以激起蒙骆王子的怜惜的。”
他这话说得刁钻,先骂了蒙骆只读了几本书就开始卖弄,见识短浅,又说左怀和岳飞是同乡人,岳飞抗金的那个金,指得可正是蒙骆的祖宗呢。
你祖宗都被我祖宗打得落花流水,你自个也沦落到要来朝贡的地步了,又傲气什么呢。
“你!”蒙骆神色巨变,下意识恶狠狠朝出声处瞪去,看见江知渺的时候却忍不住愣了神。
年轻官员一身青袍,看得出来官职并不算太高,还没到穿红着紫的时候。
但大景的官袍一贯隆重,杂花纹,绣鹭鸶,那黑鸦鸦的纱冠遮住了发,露出风流如江南烟雨的一张脸来,但那张脸虽是笑着,眼神却极其凌厉地看过来。
蒙骆拼命梗着脖子,这才没有下意识避开。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那些凌厉和诘问,只不过是短短的一个瞬间,再去看时,那官员笑得温柔,眼波流转间,烟雨飘渺的江南都朝他掀开一片面纱。
官员冲他行了个礼,“鸿胪寺左寺丞江知渺,见过蒙骆殿下。”
“你,你——”
蒙骆涨红了脸,一时间哑口无言,只气鼓鼓地收了阵仗,闷头往前走。
左怀等人自然陪同在他左右,车马只冲着皇宫而去,上车的时候,左大人悄悄掀起帘子,冲江知渺比划口型。
好——样——的!
就得像他这样,逼得西戎蛮子哑口无言,才解他们之前受的气!
江知渺笑笑不说话,上了车后,神色却慢慢沉了下来。
………
皇宫里气氛却是一片压抑。
公主们都住在南六所,是一排二近的小院子,最中间的那间就是上学的地方。
正在读书的公主里面,甄贵妃所出的八公主脾气是最大的,仗着母亲的宠爱,她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位一起读书的姐姐妹妹,包括唯一有封号的端嘉公主。
端嘉公主也不是吃素的,虽没主动出过手,但回起手来也是毫不客气,一时间闹得南六所鸡飞狗跳。
负责教养公主的女官非常头痛,又顾忌着贵人贵体,并不责罚八公主,只对着她的侍读使劲。
又是罚抄,又是罚跪,不过一个月时间,那伴读就已经憔悴得不行了。
有次她们闹得狠了,端嘉公主的侍读也被罚跪。
但端嘉公主还知道看顾自己人,替侍读请太医赏东西安抚一番。而八公主却没有,任由侍读替自己受罪。
“八姐姐太过分了。”
九公主萧娉月坐在窗前,有些不忍地看向跪在院子里的侍读叹了口气,悄声朝薛宝钗抱怨,“又是跪两个时辰,再这么跪下去宋侍读腿要废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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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是八皇姐的人,又是老师罚的,她们也没有办法。
薛宝钗也很是无奈,侍读们都随公主住,□□两位公主的院子又是挨着,从宋清涟第一次被罚跪的时候,她就已经提醒过她了。
或是缝个软枕藏在裙下,或是使银钱买通医女拿药,再或是暗中找女使陈情,女使们也知道她委屈,只不过碍于职责不得不罚,她主动说了,也能免受些苦。
要是豁得出去,还可以把事情捅到几位娘娘那去,虽有甄贵妃,但她们到底是德宜二妃选进来的官家女,两位娘娘也不会就这么看着她们出事。
虽然可能会惹怒八公主甚至丢了伴读的差事,但总比丢了命好。
偏宋清涟只一味地哭着摇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就这么看着薛宝钗,满是祈求地哭喊。
“薛姐姐,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求求你了……”
“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看着那张脸,薛宝钗的笑一点点沉下来,这次之后,她再也没有管过宋清涟的事情。
求她什么呢,想让她出头为她求情,去得罪八公主吗?
薛宝钗心底冷笑,宋清涟有宋清涟的苦衷,她也有她的,她们本来没什么交情,提点两句已是情分,何必指望对方力排万难地帮人呢。
笑过后,又是一阵乏味的叹息,薛宝钗垂了垂眼,并不看院里跪着的人,也不在意她有没有在膝盖处藏了软枕,只把书翻开摆到九公主案上。
“下午要学这里,殿下先看看书吧。”
“嗯。”九公主性子温柔,听话地收回视线默默地预习起来,薛宝钗取了砚台,挽起袖子开始研磨。
再过一会,其他几位公主都陆陆续续地进来了,互相见了礼之后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快上课了,端嘉公主依旧没有来。
“六姐姐呢?”萧娉月有些担忧,不住地往外探着头。
坐她前面的八公主好笑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滴溜直转,明晃晃的幸灾乐祸,“九妹妹还不知道呀,那西戎蛮子请公主和亲,六姐姐该是去见她夫婿去了吧!”
“也不知她那般娇滴滴的人物到了塞外去!会是个什么光景呢!”
“公主慎言!”
贵人失仪,女官一下沉住了脸,三两下上前呵斥一声,八公主不屑地撇撇嘴,慢悠悠地转回去。
但其他公主已经听到了,一时间,小书房里人心惶惶,年幼的几个公主紧紧握着侍读的手,神情紧张。
和亲,没有一个生在皇家的公主不惧怕这个词,惧怕那个背井离乡,远赴塞外被人欺辱致死的将来。
萧娉月也被吓住了,她指甲几乎要陷进薛宝钗掌心,眼泪慢慢盈了上来。
这还怎么上课,女使一时间心底叹息,难得对八公主说了几句重话,“殿下,贵人贵言,也该慎言,今日之事臣会禀告给陛下和娘娘,还请殿下自重。”
“你敢!”八公主气急败坏,有些心虚地瞪着她。
这事说到底景康帝并未开口应下,和亲只是她从甄贵妃那听来的传言。
若是被父皇母妃知道了,她就完了!
八公主一时心有郁气,转过身要吃人一样瞪了眼萧娉月。
都是她,提什么六姐姐!
“八公主殿下,”薛宝钗忽然开口,语气温柔又冰冷,“贵妃娘娘位同副后,这么算来,您也算半个嫡出呢。”
“看着别人,难道就不觉得物伤其类吗?”
“你!”八公主勃然大怒,抬手一巴掌就要扇上去,萧娉月一下拦在薛宝钗身前,恶狠狠地看着她,“八姐姐,你今日若是打了,我马上就去告父皇去!”
这宫里,还轮不到甄贵妃一手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