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感慨,不由让夏淑清、苏珍儿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起来。
“林妹妹,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深思远虑,非我姊妹愚心能及。”夏淑清认真地思考了半晌,方道:“咱们世宦女儿家生来娇怯,便是认得了几个字,也做不得官,养不了家。便是纺绩针黹本等之业,也不如织工农妇,若不凭恃父亲、丈夫的庇护,又如何能自立于人前呢?”
黛玉起身,望向远水缓缓踱步道:“我从前掩卷处默时,常思那些志不在庙堂的才子,如何安身立命,如何显亲扬名。无外乎远招近揖,交契三五知己,让诗文传世。亦或是书院讲学,教书育人。
小妹虽不才,窃慕易安之技,若将来能在闺塾授业,也不失为计然之策。
治国自齐家始,家欲齐则必正内帷。昔文母佐周兴,邑姜匡晋伯,岂效无才便是德?闺学之重,不可轻忽。”
夏淑清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妹妹说得有几分道理。只是除非生活窘困到衣食不周,做闺塾师也无可厚非,却不能视之为本业。官宦人家的小姐嫁了人,不好好帮夫家打理中馈,却跑出去坐馆,到底丢不起这个人。”
黛玉欲辩无言,无奈笑了笑。
“诶,那船上坐的不是你吴舂哥哥吗?”苏珍儿眉梢一跳,伸手指向碧波之上的画舫,“看样子他是胜券在握,不屑看榜了。”
夏淑清回头看了一眼,“果真是他,还有几个同舟的友人。”
画舫缓缓靠近,一个清秀的弱冠少年站在船前,向着夏淑清徐徐挥手,“夏姑娘!”
“哎,喊什么呀,也不怕人笑话!”夏淑清不好意思应声,转身拿脚走开了。
苏珍儿忙将她搡过来,强摁在美人靠上坐着,笑对吴舂说:“吴大哥,你怎么不去看榜?跑这儿来玩了。”
画舫泊在凉风亭外一丈远的水面,吴舂笑道:“若是中榜,报录人自然会寻来。若是不中,也不曾辜负了春光。”
夏淑清道:“吴大哥胸有成竹,一定会中的。”
“谢你吉言了!”
晴雯原在亭外候着,远远瞧见画舫中还坐着熟人,摇着黛玉的衣袖道:“姑娘,那不是沈大哥他们么?”
沈炼若有所觉,欣然笑道:“是你们呀!吴举人与我同乡,今日邀我们来泛舟。”
黛玉蓦然反应过来,事无凑巧,必是这位吴举人,知晓夏淑清要来此地春游,不看放榜,特来邂逅的。
她对吴舂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也不知他今次有没有考中。
回想一下,夏言的妻子苏氏,是由妾室扶正的继室,以夏淑清而今的年纪,以及与苏珍儿要好的关系,她应当为苏氏所生。
夏淑清的外祖父苏纲,便是夏言的岳父。而苏纲又与陕西总督曾铣私交甚好。嘉靖二十五年,夏言支持曾铣上书请兵收复河套,被奸臣严嵩构陷为二人内外勾结,图谋不轨,要借战事谋夺私利,陷国家于危难之中。
最后曾铣斩首,夏言弃市,严嵩踩着同僚的鲜血,卑鄙上位。
黛玉蓦然打了个寒噤,看向夏淑青,不由露出几分悲悯的神色。
张居正微微掀开帷幔,看到凉风亭中低头蹙眉的小姑娘,不禁摇头淡笑,方才还听她一番高论,这会子又不知在忧愁什么。
“自古英雄出少年嘛,咱们中不中难说,张神童必中无疑。”胡宗宪拎起酒杯,在张居正的茶杯沿子上叩了一下。
“梅林兄也会中的。”张居正举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再沉默静坐,也同他们谈笑风生起来。
听到了熟悉的清亮之音,黛玉才抬起头来,两手撑在美人靠上,欢声喊道:“二哥哥!”
张居正弯唇一笑,这才伸手拨开帷幔,露出一张湛若冰玉的俊脸,“林妹妹!”
这时,长堤尽头林荫道旁转出一骑快马,报录人手举报帖,一路腾起黄尘,高嚷着“三位老爷高中!快快上岸,快快上岸!”
众人心头都是一阵激动,胡宗宪忙叫艄公将船泊岸。
画舫还未停稳,报录人滚下马来,站在柳堤上,对着船上的几人就是一跪:“恭喜老爷们高中!”
舱室内却陡然寂静下来,方才还议论风生的四位举子,眼下都像是哑了一样,谁都没有吭声。
船上有四位举子,报帖却只有三张。
沈炼噌的站起,一瞬不瞬地盯着报录人。胡宗宪大跨步踏上岸来,默默咽了一口唾沫。吴舂更是紧张到肩颤手抖。
唯有张居正握着温热的茶盏,坐在原处从容淡笑。
“恭喜浙江绍兴府沈老爷高中!”
沈炼接过报帖,心头一松,咧嘴笑了起来。旁人忙拱手道恭喜。
晴雯更是雀跃起来,拍手笑道:“沈大哥真厉害!”
“恭喜浙江龙游府吴老爷高中!”
吴舂喜极而泣小跑上岸,又蹦又跳:“夏姑娘,我中了!我中了!”
姑娘们也同他道了恭喜,苏珍儿还不忘打趣夏淑清:“如今心想事成佳郎高中,进士娘子跑不了了吧。”
胡宗宪扭头看了泰然自若的张居正一眼,不由得拉长了脸。
“恭喜南直隶徽州府胡老爷高中!”
话音刚落,张居正陡然变了脸色,瞳孔骤缩,手里的茶汤微微晃了晃。
“真的!”胡宗宪欣喜若狂的声音,却像一把重锤敲在了张居正心头。
“赏你的!”胡宗宪掏出钱袋,豪爽地掷向报录人,一把抓过报帖,仔细瞅了三遍。
沈炼与吴舂也都记起来要给赏钱,报录人喜笑颜开地打马而去。
黛玉不由看向张居正,却见他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有脸色煞白。
当他发觉黛玉正一脸惋惜地看着自己的时候,白皙的俊脸又涨红起来,渐渐地垂下头去。
偏偏在她面前丢了脸……
沈炼与胡宗宪对视一眼,走过来安慰他道:“只怕主考官欺你年少,不肯录取。张贤弟勿要激恼,待三年后卷土重来,必中鼎甲三元。”
张居正心知会试须严格弥封糊名,只会以文章优劣来择选。判卷考官哪里知道他年方几何。
他勉强扯开一个微笑,深呼了一口气,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扶桌起身时,袖口拂倒了茶盏,凉透的茶渍漫过隐隐发颤的手指,不甘心地握成了拳。
沈炼揽着少年的肩,拍了拍道:“我和梅林也是这么过来的,再接再厉吧。”
张居正仍抿着唇,什么话都不说,随着他们走上岸来。
黛玉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他,仰脸唤了一声:“二哥哥……”
只听他叹了一口气,伸手在她头顶上抚了一下,低声道:“好好的杏林春燕,你平白剪了它,多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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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心里干噎,都怪自己胡思乱想,铰了杏林春燕,也许真就是自己,冥冥之中把他的琼林宴给搅和没了。
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可惜,抽抽噎噎的,眼泪不觉漫了出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居正见她抛珠滚泪,眼中愧疚漫溢,心知小姑娘又想多了。
他忙蹲下来,用帕子为她擦眼泪,柔声道:“你二哥哥才十四岁,就算考中了也没得官做,输一两次不打紧。毕竟读书这种事功不唐捐,只要勤学不辍,就会与日俱进。
我是为你可惜,花了那么多心血做的香囊,轻易剪坏就再也没有了,多不值当。”
黛玉哽咽了半晌,揪着他的衣袖说:“有的……我明儿再给二哥做。”
“不急,三年后得空再做吧,别哭了。”张居正替她扶正了头上的小玉簪,见她默默点头收了泪意,才站起身来。
“等我打点好行李,过两天再去顾府向大人和你辞行。”
“这么快就要回江陵了吗?”黛玉话一出口又自觉失言。他没考中贡士,不回家还滞留在京做什么呢?
张居正淡淡“嗯”了一声,离愁别绪霎时涌上了心头,他也不舍得林妹妹,可不得不回去了。
“林妹妹,时候不早了,我吩咐人送你回去吧!”夏淑清见黛玉方才莫名哭了一回,虽被人劝解住了,却是自己这个主人未曾照拂好娇客的疏忽。
张居正道:“不必劳烦姑娘了,我送她回去便好。”
夏淑清又看向黛玉及她的两个丫鬟,像是在询问:这人可靠吗?
黛玉点头道:“夏姐姐,今天多谢你相邀了,我跟二哥一起回去就行。”
“好吧,那你们路上小心!今天街上人多。”夏淑清提醒道。
辞别夏淑清与苏珍儿后,黛玉坐上了顾府的马车,张居正骑马随车而行,两个人隔着车窗说话。
眼见顾府就在前头,黛玉还挂记着绣香囊的事,忙掀开纱帘问:“二哥哥喜欢什么花样的香袋儿?”
张居正低笑一声,挽了挽手里的缰绳,“还是绣一双白燕吧,我很喜欢。有首五言绝句倒是很契景。”
“白燕越青云,衔光照琼林。万世擎日月,天地入胸襟。”
这五言绝句倒是大气磅礴,气势恢宏,黛玉听得怪耳生的,忙问:“这首诗出自何处?”
只见少年骑在马上,剑指苍穹道:“出自江陵子弟张居正。”
原是他的自喻诗,黛玉不禁莞尔,又听他道:“古人常借景抒情、托物言志。五百年后你我亦是古人,就不能也出个典故来。”
黛玉双手交叠搁在车窗上:“若是一事无成,到死也不过黄土一抔,算不得古人。”
“你我聪明灵秀在万万人之上,又岂会是碌碌无为之辈?”张居正微微仰着脸,眉眼灿然,明丽如初生的骄阳,朗朗照人。
“世间万物,经人笔墨摹写,便有正说反讽之分。亦如人正邪两赋,善恶同身。白燕象征兴国祥瑞或夫妻恩爱,是隐士高人还是忠贞情种,也不过是人为附意。如今我也不妨加个意思给它。”
黛玉好奇地微微探头出来:“那在二哥哥眼里,白燕到底是什么呢?”
少年回头,晶莹的目光深深地凝望着她。
“是良师,是良臣。是天地间志存高远,超逸纯粹的人,是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