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乐绮眠一场大闹,宴席推迟到第二日。
这次谈判,闻仲达早早到场,角落也增设一张酒案,乐绮眠刚入座,便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自从在宴席上向肃王大打出手,她的名声就传遍了北营。当时傅厌辞挡在她身前,没人二人知道谈了什么,但都看得出,气氛紧张,针尖对麦芒。
要知道,肃王是何人,得罪他,能有什么好下场?是以无数双眼睛窥伺着她,想知道这场闹剧会如何收场。
有梁臣轻声道:“肃王来了。”
帐外天寒地冻,傅厌辞掀开帐帘,带兵入内。使臣皆身披氅衣,御卫的盔甲下也有保暖衣物,他今日却并未戴甲,只穿深色军服。
乐绮眠坐在人群当中,感觉到各方视线骤然汇聚,饮着手中茶水,仿佛浑然不觉。
“国相,”一名闻家军说,“人已到齐。”
闻仲达大马金刀坐在上首,将一份帛书交给士兵。士兵态度客气,向众人解释:“鄙国可以在半月内退兵,但请使节这份帛书带回城中,交予贵国国君。”
众臣传看帛书时,乐绮眠将众人扫了一圈,正要看向薛贤,忽觉有道目光落向这边,一抬头,撞入傅厌辞的视线。
不巧。
傅厌辞的目光冷冷淡淡,却极有存在感。在她颈间逡巡一圈,停留在包裹伤口的纱布,随后滑向那件氅衣,看到它大小不合身时,注目良久。似乎只是随意一瞥,并未在意。
——看够了?
乐绮眠挑眉,抬眼看回去。从他的小臂、肩领,到上面的鎏金纹章,看到他紧系的衣襟时,不由好笑。
这人将铜扣系到了顶端,可谓一丝不苟。可惜的是,他喉颈还是露出一截白色,又在黑袍的映衬下,分外鲜明。
“啪。”
鹫纹刀突然被扣在案上,傅厌辞冷漠的脸没有变化,却侧开视线,开始饮酒。
乐绮眠笑弯了眸,正想开口,薛贤忽道:“国相。”
“若说百万银两,还有商榷余地,可金银百万,便是将奉京城掏空了,半月也拿不出!”薛贤气愤起身,“此事某做不了主,还请某上禀朝廷,择日给贵国答复!”
他身旁那名使臣也面色凝重:“不错,大梁近年税收都未必有百万,半月之间如何拿得出百万?”
原来天狩帝在帛书中索要金银百万,否则便派兵攻破奉京。要知道,道圣登基以来,权贵享乐奢靡,边境历年战乱,西北又匪患横生,国库早已空虚,半月拿出百万,不啻为天方夜谭!
“陛下的命令在此,本相不过居中转达,”闻仲达不以为意,倨傲俯首,“贵国做不到,与本相何干?”
闻仲达为相十余载,乌铎死后,是天狩帝最得力的干将。他说奉天狩帝之令行事,可每回战后分封,金银钱帛大都进了闻家口袋。
薛贤微有冷汗,握紧了拳,再三看向傅厌辞。
如果没看错,傅厌辞已经饮下酒水,可迟迟没有毒发,是酒水出了问题,还是时间未至?
不妙的是,与勤王军约定的时间将至,再耗下去,使团恐怕真要将这封帛书带回京中,交出百万金银,填饱北苍的胃口。
御卫身旁的宦官面色微白,忽然捂住咽喉:“国相,奴婢忽感不适,请容奴......”
他话没说完,口鼻滴下鲜血,陡然跪倒在地,不断咳出血沫!
“这水……水里……”宦官手指颤抖,指向被他放在角落的水杯,“有东西!”
御卫快步上前,倒出残存的酒水,放在鼻尖嗅闻,片刻,摇了摇头:“水里下了药。”
众人遽然色变,闻仲达一拍酒案,摔了送到嘴边的酒杯,表情难看至极:“拿下!”
“仓啷——”
一阵拔刀声中,闻家军蜂涌而上,为主使团,斥道:“国相不远万里来与贵国谈判,尔等竟出此下作手段?!”
岂料薛贤也目瞪舌挢,猛然看向宦官,又看傅厌辞,似乎难以置信。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他让乐绮眠下毒后,为防她打退堂鼓,或办事不力,也在酒里动了手脚。就算交给她的药没有起效,他亲手所下,又怎会失效?
薛贤的异常立刻引起御卫注意,士兵上前按倒他,翻找随身之物,很快从佩囊中找到白色碎屑,呈到闻仲达面前。
“投毒?”闻仲达认出那些碎屑,再看薛贤,讥讽道,“连鬼鹫人都不屑用的下作手段!”
薛贤忙跪倒在地:“国相明鉴!贵国对我等以礼相待,某也为和谈夙兴夜寐,绝无二心!定有小人不愿见国相立功,蓄意阻挠谈判!”
他言辞恳切,话中的焦急不似作伪,又暗示对方冲着闻仲达来,转移矛盾。此人能做到副承旨的位置,的确有几分聪明。乐绮眠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中,缓慢松开衣袖。
闻仲达眼中如有寒冰:“那你倒说说,是何人想阻挠谈判?”
薛贤快速思考,酒水被调换到宦官杯中,受益者是肃王,但倒掉即可,为何要毒害宦官?思考无果,他茫然四望,却在看到后方时,身体一僵。
人群当中,使臣个个屏息以待,唯独乐绮眠手捧茶杯,像全然不知处境凶险,小口饮着茶水。
“是你?”薛贤如被惊雷劈中,握紧双拳,“是你换了酒水!”
乐绮眠这才抬头,笑问:“大人有何见教?”
看清她的笑,薛贤仿佛被一股寒流击中,从脚底冷到了脊背!
昨日她对肃王百般挑衅,他便心存疑虑。若乐绮眠有对他下手的胆量,为何出城时百般推脱?但可以确定的是,使团所有人中,只有她近过薛贤的身。
“为何要谋害某?”薛贤褪去随和的外衣,霎时如狰狞恶兽,“是谁指使了你!”
乐绮眠泰然静坐,表情如似困惑:“这是什么话?送我来营中的,不正是大人?”
她明眸如水,眼神天真纯澈,可谓无辜至极。薛贤面色惨白,陡然想起,一件她绝不该知道的事。
朝中历来有战和两派,枢密使曹病已主张与北苍和谈,与武安侯不睦已久。三年前北苍求和,曹病已为谈判煞费苦心,乐家却杀了郡王,让他一番心血险些付诸东流。
当时武安侯下狱,曹病已派人向御史台施压,将对方秘密处死在狱中。这件事只有几名亲信知晓,这其中,便包括薛贤。
“是魏家二公子派你来北营?”薛贤想到什么,表情变得极难看,“是他——”
乐绮眠虽与太师府有婚约,可与二公子并不相熟,这是找不到凶手,开始胡乱攀咬了。她放下茶盏,哂笑道:“大人说笑,我与二公子已有三年未见,我一入京又被关入牢中,可从未见过二——”
薛贤骤然暴起,掐住乐绮眠咽喉。众人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反应不及,一把长刀却先御卫一步,横在薛贤颈前。
傅厌辞冷冷抬眸:“退后。”
薛贤道:“是她下的毒,毒药就在氅衣中!殿下不信可以翻看,若有半句虚言,某甘受鞭刑而死!”
御卫站在乐绮眠身侧,众人都没料到,肃王的反应比对方更快。但转念一想,傅厌辞能从龙神卫升至御卫统帅,自然是能力最出挑的一个。
乐绮眠注意到傅厌辞的视线,笑意稍敛,仍镇定自若:“大人如此笃定,想必找不出证据,今日不能善了。既然如此,殿下请便。”
她坦然坐在位上,不惧各方投来的目光,傅厌辞松开薛贤,让御卫押住对方,看向那件氅衣。
傅厌辞道:“脱了。”
乐绮眠晃了晃腕间锁链,乜他一眼:“戴着镣铐,怎么脱?”
这镣铐她戴了一夜,不摘下来,她没法脱。
傅厌辞盯着那副镣铐,考虑片刻,没有直接动手,先让御卫转身,挡住众人视线后,上前一步。
乐绮眠明了:“殿下帮我脱?”
傅厌辞没有多言,说:“转身。”
他嗓音冷冽,不带任何温度,比数九寒冬更冻人。乐绮眠听了,却笑一笑,背对他转过身,挺直肩背:“好了。”
乐绮眠的肩很窄。
傅厌辞落在地面的影子能完全罩住她,不必动手丈量,他也知道,自己能用一臂禁锢她。乐绮眠后心敞露,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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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设防,仿佛从背后按倒她,再压在案上,她也不会反抗。
乐绮眠道:“殿下?”
傅厌辞的思绪被打断,指节微蜷,泛起灼热。他收回视线,两手落在乐绮眠肩侧,动手解下氅衣。
但刚将氅衣放在案上,傅厌辞就发现,穿上外衣时不显,待脱下,乐绮眠过分消瘦的身体便如从雪地剥出的冬笋,透着病态的羸弱,肩腰也不盈一搦。
傅厌辞道:“这不是你的氅衣。”
乐绮眠心知傅厌辞迟早会看出此事,没有隐瞒的意思:“殿下好眼力。”
傅厌辞在外衣内侧翻找,动作冷静娴熟,似乎这只是件再普通不过的氅衣。乐绮眠的目光却随他右手而动,在手套上流连,不知想到什么,弯眸一笑。
好摸吗?
那低喃仿佛从傅厌辞耳边响起,带着湿湿热热的气息,滑入耳沟。虽然戴着手套,他却感觉乐绮眠留在氅衣的体温过分灼热,骤然烫到了指尖。
没有药。
傅厌辞收回手,呼吸略沉,转开视线。很显然,乐绮眠耍了所有人,可找不到证据,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
“绝无可能,”薛贤瞠目,不可置信,“你将毒药藏到了何处!”
他给出氅衣时,内侧便放了毒,为的是毒发后,顺利将罪责推给乐绮眠。可现在衣内空空,何曾有毒的痕迹?
“大人为何这般笃定,衣内有线索?”乐绮眠撑起身,从善如流地接过氅衣,转向薛贤,“这件氅衣是你昨日相借,难道借给我前,大人便知情?
薛贤僵住,发觉自己过于急切,暴露了目的。
闻仲达早已失去耐心:“若有半句虚言,甘受鞭刑而死,这是薛大人自己所说,来人,拿鞭来!”
薛贤想不通,到底哪一环走漏了风声,焦急时,使臣慌张开口:“国相饶命,这都是枢相的命令,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闭嘴!”薛贤一听便知不好,打断对方,“这里轮不到你——”
“国相挥师南下,枢相本该带兵反击,却带头南逃,致使西北各州失陷,圣上为此大怒,停了枢相的职,勒令政事堂查办枢相!”使臣为了保命,一五一十道,“恰逢圣上将乐家兄妹接回京中,枢相怕昔年谋害武安侯之事泄露,罪上加罪,让薛大人出城后,寻个机会,让乐氏女悄无声息死在营中!”
此言既出,举座皆惊。
其实箭雨袭来时,两人以为不必动手便能完成使命,乐绮眠却从傅厌辞手中逃脱。宴席上,她又逃过一劫,以致薛贤不得不下定决心,谋害肃王。
闻仲达抬眉,终于听到感兴趣的地方:“西灵郡王是曹病已所杀,武安侯下狱,也是他做的手脚?”
西灵郡王死状骇人,乐绮眠与他素无恩怨,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听使臣这般说,乐绮眠不由侧目。她以为今日最多钓出薛贤,不想闻仲达逼一逼,使臣便将真相和盘托出。
“国相误会!”使臣忙说,“郡王之死与曹相无关,他只向御史台施压,要御史中丞处死武安侯,不给政事堂翻案的机会,并未——”
使臣向前倒下,颈后赫然是一道血洞。连痛呼也来不及发出,一命呜呼。
“多说无益,”薛贤收回染血的剑,面色灰白,神情麻木,“某认罪。”
闻仲达戏谑:“看不出,你倒是个忠仆。不过,敢在本相营中做手脚,应当也做了受死的准备。来人,拖下去。”
佩剑“当啷”落地,薛贤被闻家军架往帐外,他面如枯木,与乐绮眠擦身而过——
乐绮眠正想起身,突然被闻家军按在座上。
“有的人不要以为薛贤倒下,自己便能逃之夭夭。是我闻仲达太过客气,让诸位敢将梁人那套尔虞我诈带到我闻家大营?也让诸位忘了,”闻仲达目光漆沉,冷视乐绮眠,“大苍十万大军,就驻扎在奉京城下?”
被察觉了。
乐绮眠表情不变,但两手无声握紧,看向离她最近的御卫。
“你与曹病已有何龃龉,本相不关心,但敢借本相之手报私仇,”闻仲达俯首,如毒蛇吐信,“你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