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人回答:“好像是大福的孙女没来,要不要派个人去问问?”
“不用去了,今天一早,大福婶说高婵儿发了高烧,起不来床,让大伙儿不用等她。”说话的是高家邻居。
众人一听,神态各异。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烧上了?昨晚好像既没刮大风,也没下雪吧?”
“一说去鹿山砍柴就病了,先前天天在外头练滑雪,也没见高婵儿病啊痛的。”
“不会是故意的吧?”
也有心善的婶子,担忧道:“真感染风寒可了不得,没大夫没草药,会要人命的。”
赵氏扫了眼儿子的神色,见他一脸担忧,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
下一秒听到程云道:“山上有治风寒的草药,我、我们砍树的时候注意些,没准碰上了,能带些回来送给婵……高家。”
众人敷衍道:“是,会的。”
大冬天,草药能不能活还两说,即便活着,被暴雪压在底下,能找到的几率趋近于零。
伐树囤柴都来不及,谁有闲工夫操心别家的事。
赵氏趁人不注意,一脚踹儿子屁股上,低骂道:“要你逞英雄,你是不是傻,生病是高婵儿不想干活编出来唬人的谎话,就你个呆子会相信。”
程云委屈地捂住屁股:“万一是真的呢?”
赵氏恨铁不成钢,咬着后槽牙道,“那也不关你的事!”
程诺看破不戳破:“既如此,我们出发吧,跟之前说好的一样,五个人一组,每一对之间的间隔不要超过五丈距离,遇到滑坡,再把距离拉开,时刻注意队友的安危,发现不对劲及时向前后求援。”
“我会在最后给各位托底,遇事不要惊慌,切记,进了山,注意说话音量,以防造成雪崩。”
“遇到危险保命第一,财物永远没有人命重要!”
“诸位听清楚了吗?”
程诺站在屋顶,俯视屋檐下的村民,声音清澈,力道却似沉雷碾过冻土,每一个字裹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眸光如炬,好似看着脚下的千军列阵,让人不自觉绷直脊背。
字字凿进村民的心,不是商量的口气,即便轻声慢语,却带着沙场秋点兵的肃杀,让人不敢插嘴,只能屏气凝神,直到她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才敢吐出一口浊气。
十七双手环胸,仰头望着上方的女子,不必拍案,众人已信服,无须怒目,异议自消弭。
他笑了,他仿佛看到一位意气风发的女将军,开口是军令状,是虎符裂帛,听者唯有领命而行。
滑雪小队依次上房。
一个接着一个从上头滑下去,朝着鹿山方向前进。
外头是一片白雪皑皑,这里没有众人熟悉的雪道,也没有辨别门户的烟囱,有的是被大雪裹挟的参天大树,有的是远处或高或低,却无一不被积雪覆盖的山坡。
走在最前列的,对鹿山地形最熟悉、滑雪技能学得最好的成员。
其中包括十七、小李、溪妹,以及程大壮夫妻两。
鹿山距离大梨村有十几里地,单靠挖雪道,集全村之力,至少也得一个月才能疏通,有了滑雪板,一个时辰功夫,大伙儿已经到达山脚下。
山脚也是一片白茫茫,上下山的道路被积雪遮蔽。
抬头是整个被大雪覆盖的山峰,似乎与天界相连。
“注意别长时间盯着雪看。”十七叮嘱。
溪妹和小李忙收回视线,发现眼前已有晕眩症状,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山下就有错落不一的树,因为积雪堆积得高,往常需要仰头才能看到的树顶,现在踮踮脚好似就能触碰到枝丫。
“山上的运起来麻烦,先砍山下的树。”
鹿山附近不止一个村落,所以要赶在他们来之前先把容易砍伐的带回去。
好在目前周围没有人迹,他们应该是第一批赶过来的。
露出来的枝丫并不粗壮,程大壮抬起斧头,三两下拦腰砍断。
其他村民有样学样,没多久,鹿山下一侧的三四棵冒头的树被悉数砍断。
暴雪来之前,大梨村不少百姓听了程父的话,来鹿山伐木囤过柴火。
山下能烧柴的树所剩不多,能找到三四株已是万幸。
“这么大一截,怎么带回去?”小李疑惑道。
程大壮拿起斧头,作势要砍:“当然是跟从前一样,劈成一小截,扛在身后。”
程诺刚想阻止,已经有人快她一步,拦住他:“不成,太重了,这四棵树我们所有人一起背,也运不回去。”
十七继续道:“砍成截费时费力,运回去也不方便。”
程大壮觉得有道理,但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那咋办?总不能丢在这儿,大伙儿好不容易砍地。”
“不用砍,用绳子拖。”程诺绕到一株看起来最小的树干旁,从程大壮身后背篓里拿出麻绳,仔细绕在树干上,接着喊来溪妹。
“溪妹,你来拖动试试。”
溪妹是所有人里力气最小的,胜在动作灵活,技巧性强。
她能拖动,在场所有人都能拖动。
溪妹诧异地指了指自己:“我?”动作却听从程诺的指令,拉着麻绳一头,开始往后拉。
树干动了,但幅度不大。
溪妹摇头:“不行,拖不动。”
鹿山的地势比大梨村高,刚才大伙来时,是在往上走,此刻溪妹拖着木头却是往下走。
程诺抬起树干里最大最粗的一根,同样用麻绳捆上,麻绳另一边直接系在腰上,“我来试试。”
话音刚落,她手中的雪杖往后一滑,整个人飘出去,带出的速度连带着身后的树干一起滑出十几丈远。
她的声音传过来:“溪妹,按我的方法,你再试试。”
溪妹立马将麻绳扣在腰上,利用雪杖,没多久人稳稳落在程诺身旁,身后跟着的树干毫发无损,在雪地里拖出一长串树条压出的形状。
见此情形,十七立刻从队伍里又选出两名妇人,将剩下的两棵树一起带走。
——
大梨村。
留守的村民对上山家人的安危担忧不已,担心他们带不回柴火,更担心路上碰到什么意外。
待在家也是瞎想,干脆聚到村长家等消息,人一多暖和,还能少浪费点柴火。
“回来了,她们回来了。”
有小孩子激动地跑进屋。
屋内的众人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道:“是去鹿山的人回来了吗?”
小孩子猛点头:“回来了四个。”
四个?其他人呢?
胆小的妇人已经开始自己吓自己:“是不是路上出什么岔子了,是不是遇到雪崩了?”
“呸呸呸,不吉利的话不能说,”村长连呸三下,怒视刚才慌得六神无主的妇人,“出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程诺等人,将树干就近放在村口第一户人家院中。
“真的运回来啦!”村长惊喜地望着院里的四株粗壮的树干,在此之前,滑雪去鹿山上砍树只是大伙儿绝境中自救的大胆尝试,没人确定冒险一定有用。
此刻亲眼看到树干,众人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接着看到头顶上方站着的程诺几人,发现都是妇人,忐忑地问,“其他人呢?还好吧?”
程诺道:“都好,这四棵是山脚下发现的,我们先运回来,其他人这会儿估计已经上山了。”
听到所有人都平安,大伙儿脸上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接着气氛被欢喜彻底掩盖。
“好粗的树干,溪妹,你们怎么运回来的?”
“啥,捆身上滑回来的?太厉害了,谁说我们女人没用的,都给老娘站出来好好瞧瞧,女人也能顶半边天的!”
“大伙儿别光站着说话呀,拿家伙劈开树干,这么粗一根,能砍不少柴火呢,晚上终于不用挨冻了!”
欢笑声吸引不少同村百姓,见到程诺等人真的运回来树干,羡慕的眼睛都绿了。
“太有本事了,早知道我也去学滑雪,四娘,婶子没到四十五呢,下一次授课记得带上我。”
“有没有多的啊,也分我家一点柴,家里孩子冻得浑身是冻疮。”
“我家也要,不用多,够一晚上用的就成。”
要不是程诺站在雪上,此刻肯定得被下面涌过来的人群围起来。
好在村长出头,给她解了围。
“柴火怎么分,四娘不知道,有问题得来问我,让她们休息休息。”
程诺等人回程快,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功夫,此刻正好是正午,距离她们早上出发,刚过去不到三个时辰,修整一下,还能再去一趟。
“你们要不要回家一趟,还是咱们原地休息,吃了干粮,直接出发。”
溪妹三人今生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夸赞,顿时觉得干了件意义重大的事。
她们中有人不受公婆待见,有人不被丈夫尊重,有人觉得女人一辈子都得依靠夫家存活,从不知有一天她们也能成为别人的依靠。
“我们不累,从没觉得这么有劲儿过。”仿佛身上的疲乏一扫而空,神清气爽得很。
“对,吃完就走,鹿山上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早点去,还能搭把手。”
四人修整片刻,在村民们的欢送声中,再次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背影潇洒得惹人移不开眼。
“爹娘,咱们也去学滑雪吧?”高娟儿羡慕地看着远去的背影,再次跟高老二夫妇提道。
高老二想都没想拒绝:“要去你自己去。”
高娟儿:“那你们给我点粮食,随便什么都成,总不能空着手去。”
一直没发表意见的陈氏,听到要送粮,一口否决:“家里哪有多余的粮,你弟眼瞅着瘦了一圈,当姐姐的不想办法给他弄点吃的,还要从家里人嘴里抠食,没良心的死丫头。”
高老二:“婵儿学的时候,就没送东西,程四娘不也教了。”
家里没给程家送拜师礼的事,村里不少人背地里蛐蛐,高娟儿听到过不止一次。
她若是送拜师礼,就是在打高婵儿的脸,她要是也不送……不成,她不想被人议论。
高老二说:“婵儿不是学会了吗?你让她教你。”
高娟儿一脸不情愿,前两天两人刚撕破脸,现在低头去求人,她不得被高婵儿嘲笑死。
谁知,没等高娟儿去向高婵儿讨教,高婵儿主动上门要教她滑雪,连滑板和护具都替她准备好了。
高婵儿一改先前高高在上的口吻,牵着高娟儿的手,一口一个好妹妹,恨不得将学到的技巧倾囊相授。
高娟儿见她教得认真,想着两人毕竟血浓于水,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没有隔夜仇,先前的不愉快瞬间抛诸脑后。
结束短暂的练习后,高婵儿亲热地挽着高娟儿的胳膊,笑道:“娟儿,你学得真好。”
高娟儿真心道:“是姐姐教得好。”
高婵儿眉眼一扬:“等你学会了,我们一起出村,去清河镇逛逛,憋了一个多月,我快无聊死了。”
清河镇有谁,高娟儿哪会不明白。
原来高婵儿打的这个主意。
家里爷奶年纪大,兄弟又小,都不适合滑雪,高婵儿的爹伤了脖子,娘是个胆小怕高的,二房三房的长辈全是惫懒的性子,她这是找了一圈,实在寻不到能跟她一起去镇上找洪少爷的人选,这才主动跟她重修旧好。
高娟儿将手抽出来,皮笑肉不笑:“不好吧,没有长辈,我们两个姑娘家主动上门,会遭人非议的。”
高婵儿脸上依旧带着笑:“冰天雪地连个人影都瞧不见,谁会知道,昨晚我爹娘已经和爷奶商议过了,她们同意你跟我一起去。”
这是把长辈拿出来压她,高娟儿不想去也不成了。
二房屋里。
高娟儿拉着高老二道:“爹,你不去劝劝大伯吗?八字没一撇,哪有姑娘家主动送上门的?”
高老二不耐烦挣脱开:“大房的决定,跟咱们没关系。”
“爷奶让我跟高婵儿一起去,怎么就跟咱没关系了。”高娟儿蹲在父亲身旁,哀求道,“爹,你去学滑雪吧,你跟堂姐一起去,到了洪家门前,有个长辈在旁,也显得正式些,别人就算知道也说不出什么来。”
高老二仔细一想,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可滑雪多累啊,还得摔跤,万一遇到不测,轻则跟老大一样歪了脖子,重则断胳膊断腿。
他受不了苦,他不愿意学。
“让你去你就去,爹年纪大了,骨头脆,经不起折腾,”高老二今年三十出头,说出这话一点不害臊。
“我不去!”高娟儿态度坚定。
陈氏抱着儿子进屋,刚好听到父女俩的对话,直接在女儿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不去也得去,高婵儿这次上门,没准就直接留在洪家吃香喝辣了。洪少爷若好说话,肯定会看在未来是一家人的份儿上,拉高家一把。”
“你若是陪着去,万一洪少爷也能瞧上你,纳你当个妾,我跟你弟的好日子不就来了吗?”